文|木鱼书缃

　　新春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着，把每一个在他乡的人召唤回来。

　　章楠从南京没有立刻回家，他先去了另外一个地方。那个离县城比较远的地方，那个有着玻璃花房的地方。

　　路上的积雪又铺了厚厚的一层，两旁本来树木略显萧瑟，却在被白雪覆盖之后，彰显出新生命般的活力。一个开着快递车的小伙子，缓慢前行，身后的路面划过两条深深的车辙。

　　“林伯母，您的快递！”小伙子清脆的喊叫声穿透清冷的空气。

　　“振东，早就跟你说，我们也没有什么特别急的东西，路不好，就不要跑了。”林妈妈看着振东冻的通红的脸，说道。

　　“照您这样，我的懒毛病该养成了……再说，我愿意上您这来！”振东笑呵呵的把大包裹卸下来，搬进屋里，他习惯性的看了一眼林子暖的房间的方向，眼神带着暗淡。

　　“振东，你要是没有其他包裹，中午吃了饭再走吧。”林爸爸闻声从里屋走出来，他手里拿着烟，从嘴里吐出一阵烟雾，他的头发原本没有几根白发的，如今真的成了一个小老头儿。

　　振东眼里几分犹豫，心里却有几分不忍。自从林子暖离世之后，林爸爸重病一次，躺了近一个月，花房几近荒废。林妈妈本来就柔弱的个性，更是经不起什么小风小雨了。

　　“我正好饿了……”振动说着，摘下了头套，顺手放在一旁。

　　“快递又是崔云吧？这丫头……”林爸爸问着林妈妈，本来想说林子暖交了一个好朋友，可是话一到嘴边，被他硬生生咽下去。

　　林妈妈却早已会意话里隐藏的部分，只是低头不语。她别过脸，背对着振动说道：“快坐下，我加个菜，今天你陪老林喝一杯。”

　　“伯母，您别忙活了……”振动说着，和林爸爸并肩坐在沙发上。

　　振动这个小子的一举一动，早就印在林爸爸的心里。他早就看出来，振动对林子暖不一样的眼神，林子暖在的时候，总是想方设法跑来，带来很多新鲜的小玩意儿，逗林子暖开心。每个人都知道林子暖生病，知道命运不长不必认真，振动却是世俗人中唯一一个不同的男孩子，所有举措，明知归期，不问结果。如今林子暖不在，他还能垂怜他们老两口，从心底里，他和林妈妈尽是感动。

　　可是如今这样坐在一起，却有点突兀的尴尬。振动有些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后脑勺。

　　“咚咚咚……”这份尴尬被一阵敲门声化解，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沉重，也有点不知所措。似乎是举起的手犯了很多犹豫才落下，敲到门上，即便是冬日冻得硬邦邦的门板，听起来声音也并不清脆。

　　“谁啊？！”大年跟儿，又是中午，唯一常来敲门的振动已经坐在屋子里了，还会有谁呢？林爸爸站起身，喊了一句。

　　“我来……”振动迅速起身，跑到门前。打开门的瞬间，他看见一个名目萧瑟面庞，眉宇间藏着些许犹豫，黑色的长厚风衣在身后雪地的映衬里略显单薄。

　　振动一眼认出来，林子暖葬礼上见过的。振动在最后一排，他在最前一排。

　　“……你……”振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招呼，他不知道章楠的名字。

　　林爸爸此时走出来，一眼看见门外站着的章楠。他突然眼睛里泛出吃惊，接着是一丝慰藉的眼神：“章楠，大老远的，你怎么来了？快进屋！”

　　林妈妈闻讯，也聊起棉布门帘，看向外面。章楠就那样缓步踩着积雪走进了院落里。

　　“伯父伯母，提前给你们拜年……”章楠说着，脸上浮现出笑意。他看到，林爸爸林妈妈虽然消瘦，可是精神看起来还好。“一直没时间来看你们，真是抱歉……”章楠说着，眼神又看向振东。“你好！”

　　振东看着章楠，依然有点发愣，没有说话。

　　“大冷天，别在外面站着，快来。章楠来的正好，马上开饭。”林妈妈说着，转过身偷偷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女儿生前最爱的人，还能在春节记挂着他们，原因不用追问，自然也是因为对女儿一往情深的记挂。女儿虽然生命短暂，可是生前遇到的人，像崔云，像章楠，甚至还有这个振动，竟然都是如此善良。她想着，女儿终究是幸运的。

　　“你不用记挂我们，我们在这里，没有大富大贵，也不会再有什么大起大落，日子就是这样平平常常的。”林爸爸说道。“听崔云说，你调到南京去了？”

　　“恩，南京晋升机会更多一点，我也想趁着年轻多闯闯。”章楠说着，脱下外套。

　　此时，饭桌上林妈妈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

　　几杯酒下肚，林爸爸有些激动。他这间屋子里，上次四个人吃饭，还是林子暖带着章楠回来那一回，那一次，是最后一次。

　　“章楠，振动，你们都是好孩子……暖暖没有福气……”林爸爸举着酒杯，一饮而尽。

　　“伯父，别讲这些……是我没福气……”章楠同样一饮而尽，他从最后一直觉得过意不去。林子暖的最后最珍贵的时光，都是和他一起，作为父母，何等想念何等忍耐啊。

　　“我们两个老古董，没什么好的值得你们来看我们的……”林爸爸微醉。

　　“您别这样，林妈妈手艺，岂是谁都有福气尝到的呢？”振东说着，故意大口夹了口菜放到嘴里。

　　“还有花房，在城市里整天忙忙碌碌，来这里看到的吃到的，都是享受，我们都盼着来这儿……”章楠也说。

　　林妈妈会意的看着两个孩子，露出温柔的笑脸。

　　振动和章楠也相视，彼此会意。这一相视，振动心里原本奇怪的疏远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很遗憾没能最后见到林子暖一面，他怨恨过章楠。他莫名其妙的情愫恋上一个生病的姐姐，时间太短暂，他都什么都没有来得急做，就听说这个姐姐被男朋友带走了。

　　午饭过后，振动有些微醉，章楠把他扶到林子暖的床上。振动看着屋子里的一切，眼神恍惚，慢慢闭上。章楠看着窗外的雪，映衬得屋里更加明亮，这一切景致都没有改变。

　　章楠轻手轻脚收拾好自己的背包，踏着积雪轻轻带上门。

　　门内，林爸爸酣睡。林妈妈看着章楠的背影，泪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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