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愣了一下，笑笑问他：“《天龙八部》看过没？”

　　薛临轩疑惑：“看过。怎么？”

　　“她是‘段誉’，我妈是‘虚竹’，我是‘萧风’。”小白微微苦笑，“她认了我妈当干娘，你说，我能不是她弟弟么？”

　　段誉跟虚竹结拜的时候，把萧风也给算进去了。薛临轩反应过来哈哈大笑。惹的那两个小女生再次回头。

　　倩薇冷笑：“薛仁贵！”

　　小白也跟着笑，苦笑。

　　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却牵扯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让他想也想不明白，理也理不清。

　　到底是小玉无情，还是自己绝情。

　　到底是小玉祸害了他，还是他伤害了小玉。

　　01年春季学期，小玉从美国做完交换生回来，继续上大四，他即将毕业，开了经纬工作室。小玉找到他，说老白，咱两重新开始吧。

　　林枫姿在旁边拼命的朝他眨眼睛，笑嘻嘻的。

　　那时候经纬工作室还刚刚起步，接不到单子，小白又要忙毕业设计，心里烦得很，瞥了林枫姿一眼说：“没你什么事儿，你边儿待着去，又来瞎搅和！”

　　林枫姿想到那一年劝小白和小玉复合，结果适得其反，小白小玉两人正式分手，于是安慰了小玉一句，去医院看袁大妈了。

　　小白问小玉：“为什么？你不是说，我们性格不和么？”

　　小玉脸红了：“你还记着那？呵呵，那会儿咱两性格确实不合。我太较真，你很随意，不过人都是会变得。你现在不是也认真了么。”

　　小白失笑：你当年不是说，跟我在一起，没心思学习；你当年不是说，我生活态度太随意了么；你当年不是说，我关心林枫姿比关心你还多么？

　　张了张口，到底还是管住自己的嘴，没说出伤人的话，只是说：“可惜我改变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

　　小玉脸白了白，“适当的分离，可以让我们都冷静下来。你看，我在国外待了一年，想明白了你对我是真的好，所以我来找你。你去年不是说，不想跟我分么，咱俩重新开始不行么？”

　　小白狠狠吸了口烟说：“那是去年。你选了你认为重要的，我也得为自己打算，去取我想要的，我不会站在原地等你回来。还有，这一年多的时间我也想明白了，但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你回去吧，以后别来找我了。”

　　小玉脸色更白，但是第二天照常来找他，在小白皱着眉开口之前，小玉笑嘻嘻的说：“做不成你女朋友，还能做你女性的朋友不是？”

　　林枫姿笑嘻嘻的拉了小玉过去。小白的眉头皱得更紧。

　　林枫姿除了代课，还忙着兼职挣钱，他一边做毕业设计，一边忙着跑关系接单子，小玉自告奋勇到医院去照顾袁大妈。不久后经纬工作室的产品在博览会上取得巨大的成功，得到业内的肯定，接到了大量的订单。

　　庆功宴会上，小白被小郭和陆斐祥几个灌了几杯酒。林枫姿作为幕后指导人，被倩薇拉了来。小玉也来了。

　　小白倒了杯酒走到林枫姿跟前说：“师父，这杯酒，我敬你。您的大恩大德，我钟青颜，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会一直一直记着。”

　　倩薇在旁边起哄：“师父为了帮你，把顾大哥给她的离婚安家费都借给你了。说好听点是借，说得不好听些，那是高风险投资，谁敢保证你小白有能力还？还有啊，师父自己那么缺钱，接到单子还让给你们做，帮你们联系客户害得她被老板开除，还要帮你去照顾袁大妈，对你是全心全意、不离不弃。不像有些人。”

　　有意无意得看了小玉一眼说：“只能跟你共荣华，你困难的时候她就跑得不见人影了，等你事业有成了，她就死皮赖脸的贴过来了。”

　　工作室里的人大多知道小白和小玉的事，看小玉早就带了有色眼镜，对她很也冷淡。倩薇一番话说的小玉更加尴尬。

　　林枫姿怕倩薇再说什么，忙拉了拉她，笑呵呵的对小白说：“好了好了，酒我喝，钱是借给你，以后要还的，没什么恩不恩。谁让你是我学生？”

　　跟小白碰杯，仰脖子干了。她不会喝酒，一杯酒下肚，辣得她直吸气，身体也摇晃起来。

　　倩薇忙托了她一把，在其他人哄然叫好声中说：“这么大的人情，小白你光记的有什么用？得拿点儿实质性的表示出来。大家说对不对啊？”

　　工作室的除了两个上了年纪的打版师和三个外校的刚毕业的学生外，都是林枫姿班上的学生。年轻人爱热闹，也跟着起哄。

　　小白笑嘻嘻的再给两人满上，递给林枫姿一杯，却问倩薇：“那你说，我拿什么来谢师父？”

　　酒劲上来，林枫姿看人开始模糊，摇了摇手说：“我……就是个资金中转站，真没帮你什么，真的。”

　　林枫姿说得很严肃很认真。听在小白耳里，却半是自嘲半是无奈。想到林枫姿借给他的钱多半是从顾晴觞哪里来的，不由心里苦涩，没等倩薇回答，就朝林枫姿举杯。

　　“师父，您的大恩，我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林枫姿，你要不要？”

　　倩薇说：“这么文绉绉的，换个现代一点儿的？”其他人围过来，哈哈的笑着起哄。

　　小白垂眸一笑，转眼一看，从角落的花瓶里抽出一支百合，朝林枫姿过去，单膝跪下，说了句浅显易懂的英语。

　　然后再一片哄叫声中，清晰的听见“咚”“砰”的两声。

　　林枫姿软软的栽倒在沙发上，醉得不省人事。

　　小玉僵直的站在角落里，手里是个碎了的酒杯，红色的液体淌下来，不知道是酒还是血。

　　让小白奇怪的是，第二天那两个人像是根本不记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林枫姿在学校看到手上缠了厚厚一圈纱布的小玉惊讶得问她：“你手怎么了？”

　　小玉看了看小白，又看了看林枫姿，笑笑说：“没什么，做实验划破了。”

　　林枫姿热心的叮嘱她什么能吃什么最好少吃，像是对自己弟妹。小白想问的话没问出口，林枫姿忙起来不见人影，小白三四天没跟她打过照面。

　　后来有一天，小白在工作室做单子的时候接到倩薇的电话。

　　倩薇说：“小白你快去医院，你妈在学校里晕倒了。”

　　小白连忙从工作室打车去医院。一路上疑惑，早上还在医院，怎么去学校了？

　　早上的时候小白去送饭，袁大妈问小白说：“枫姿这几天怎么不来了？”

　　林枫姿害怕去医院，自从有了小玉之后，她是能躲就躲。

　　小白说：“快期末了，她给学生批论文哩。”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母亲不会为了想林枫姿专程跑去学校看她。路上破天荒的竟然堵车了，到医院的时候袁大妈已经从抢救室里出来，病房外黑压压的一群人，全是班上的同学。林枫姿在病房里面，正拉着袁大妈的手说着什么。见到他来，笑着叫他：“小白，过来，给姐姐磕头。”

　　小白愣了，看见自己母亲对他招手，“青颜，刚刚枫姿认了我当妈，从今以后她就是你姐姐了，快过来叫人。”

　　小白望着林枫姿疑惑：“姐姐？”

　　林枫姿笑嘻嘻的过来揉他头发，“乖弟弟！”

　　病房里的其他人拉拉嘴角，算是附和林枫姿微笑。

　　林枫姿回头说：“干妈，我晚上还有课，先回去了，明天再请您吃大餐，搞个认亲仪式。”

　　袁大妈说：“不用那么破费，你过来陪陪我就好。”

　　张医生来赶人，说病人需要休息，把他叫到一边说这次是侥幸，以后再让病人乱跑，或是刺激病人，出现突发状况，我们只怕也无能为力了。

　　小白手心里全是汗，在林枫姿回头朝他笑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什么东西离他远去了。

　　他去问临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倩薇义愤填膺：“还能有什么事？你老情儿吧你跟师父的事告诉了袁大妈，大妈听了不知道怎么那么大反应，跑到学校找师父。刚巧师父回来拿稿子。大妈一看见师父就抓着师父的手不放，问师父是不是跟你在谈恋爱。孙建阳跑出来解围。”

　　孙建阳是跟林枫姿同一年在B大任教，不过，孙建阳是B大毕业，林枫姿是外来的。

　　孙建阳笑呵呵地说：“阿姨您误会了，林老师的初恋是她的学生，刚分手不久，怎么可能再找自己的学生谈恋爱？再说林老师刚刚结婚，恩爱着哩。”孙建阳还不知道林枫姿已经离了婚。

　　“然后袁大妈就晕倒了。”临江说，“后来我们把袁大妈送回医院，还好送的及时，没一会儿就抢救过来了。”

　　小白想到刚才妈妈脸上苍白的表情，心有余悸，平复了一下心情，脸色阴郁地问他：“那后来呢？她……师父……怎么成我姐了？”

　　林枫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等袁大妈一醒，就过去看她。

　　林枫姿笑着说：“大妈您误会我跟小白了，我没跟他谈恋爱，我刚离婚，怎么可能跟小白谈恋爱？我是他班主任，跟他一个学校，我爸前两个月还躺在您对面哩，我跟他走得近，不过是想跟他有个照应，多空出点时间挣我爸爸医药费。我帮他是在尽一个老师的责任。”有些语无伦次。

　　袁大妈看着林枫姿说：“那你以后别见青颜。”

　　林枫姿笑笑说：“那可不成，我是他班主任，带他们的课。您要不放心，我认您当干妈吧。我走了个爸，多了个妈。您说好不好？”

　　袁大妈恍恍忽忽地点头。

　　“师父就跪下说，‘大妈，从今后你就是我妈了，小白就是我弟弟了。我把您当我亲妈一样孝敬，把小白当我亲弟弟一样待。’还磕了三个头。”倩薇哭笑不得，“你说，师父这唱的是哪一出？她以为演电影拍古装剧？”

　　小白脸色灰白，哆嗦着嘴唇，心里有什么即将迸涌而出。

　　临江张张嘴，同情的看着他。小白有些踉跄的走进病房，在袁大妈旁边坐下，握着袁大妈枯瘦的手轻轻在脸上摩挲。

　　袁妈妈迷迷糊糊的说：“青颜，……别走你爸爸的老路，……妈不想看到小玉变成第二个我。”

　　小白手抖了一下，把母亲的手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轻轻得出了病房。

　　晚上去东门等带夜班的林枫姿。到十一点的时候，林枫姿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回来。见到他愣了一下，问他有什么事。小白说：“没事，就想出来走走。……顺便送你回去。”

　　然后林枫姿在前，小白在后，慢慢地走回教工宿舍。林枫姿掏出钥匙打开门的时候，小白从后面抱住林枫姿，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林枫姿僵了一下，想要逃开，换来小白更紧的拥抱，于是去掰小白的手。

　　有水珠顺着发丝滑落，滴在林枫姿和小白纠缠的手上，林枫姿不动了，小声叫他：“小白……”声音有些颤抖。

　　他瓮声瓮气地说：“就抱一小会儿。抱完了，你就是我姐了。”

　　林枫姿半天哦了一下，小声说：“那咱们进屋抱吧。万一有人下楼看见了……大妈又要误会了。”

　　听了前半句，小白想笑，想骂林枫姿缺心眼儿，听完后半句，小白想哭，想骂林枫姿傻蛋，想出那么一个馊主意。于是别扭的说：“我就要在门口抱。这么晚了谁会出来？”

　　林枫姿说：“那好吧。”

　　就这样抱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林枫姿迷迷糊糊地说：“小白，我好困啊，你抱好了没有啊？”

　　小白半是不舍半是心痛的放开手，半天终于开口：“姐，你好好休息，我走了。”转身跑进夜色里。

　　从那之后，她，就成了他姐。

　　不过后面事情的发展，在小白和很多人看来，跟林枫姿和袁大妈的初衷南辕北辙。

　　不过开始的时候，袁大妈对林枫姿有防备，渐渐的也就不怎么管两人了，当然，这当中有林敏书的功劳。袁大妈很喜欢林敏书，特别是听了倩薇告诉她当年小白跟小玉分过手的原因之后。

　　袁妈妈也是个有趣的人，有一段时间老拿小白和林枫姿开玩笑，被林枫姿打太极糊弄过去了。有几年袁大妈老是感叹，说林枫姿这么好的女孩子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个臭小子，然后感叹说，要不青颜你把你姐给娶了吧，肥水不流外人田。

　　林枫姿笑，什么女孩子？我都快三十了。然后再打太极糊弄过去。

　　而小玉从那次认亲事件之后，被小白放了恨话拒绝。两人彻底的断了关系，大四一毕业，小玉就去了美国。

　　再到后来，他能够坦然地叫她姐，她似乎不能够坦然地面对他，眼里总会含着歉意。然后拼命的对他好。小白总觉得，林枫姿似乎有事情瞒着他。

　　他这样去问倩薇的时候，被倩薇臭骂了一顿。倩薇说：“瞒着你？师父连银行卡都给你了，还有什么好瞒着你的？”

　　于是小白在失笑的同时自嘲，觉得自己在杞人忧天，他想他是不是无可救药了。

　　至于他开口叫林枫姿“姐”的那个晚上是几月几号，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天晚上从东门到林枫姿宿舍那条路上朦胧的月色和林枫姿发间的阵阵暗香，以及林枫姿那句缺心眼儿的话：

　　“那咱们进屋抱吧。”

　　多少次梦回，他都会笑着醒过来了，然后像个小女生一样臆想：

　　如果当时进门了，自己脸皮再厚一些，会不会发生点别的？

　　于是又感叹那时候自己的单纯理解，以及林枫姿说那句话的单纯含义。

　　缺心眼！

　　小白想着想着就乐了。

　　薛临轩以为他还在想段誉和虚竹，于是也跟着笑了，有些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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