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衍森来到浴室门口,叩了叩门,唤她,“酒儿?”
仔细听,里面没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有点不安,“我进去喽!”说着旋转门把推,开门进去。
只见她在浴缸角落里,缩成一团,下巴抵在膝盖上,头发散落在肩膀,湿了大半。像是在走神想什么事情。
他蹲下,伸手探了下浴缸里的水温,冷的人发颤,居然是冰凉的冷水。她就这么光着身子坐在里面近半个小时!
穆衍森眉峰紧紧锁起,“你干什么!”
“我想冷静冷静。”她闭着眼说话。
“胡闹!快起来!”
怎么可以这样子折磨自己?他忙转身寻找浴袍,动作太急促,不小心把柜子里的其他东西都带了出来,噼里啪啦散落一地,顾不了那么许多,只想要快点让她出来,只拿了浴袍踢开其他碍事的东西。急急回到浴缸边,她依然纹丝未动的坐在那里,闭着眼,不言不语,样子落寞却不卑微,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无望感。背脊瑟瑟发抖,而且,越抖越厉害。
实在不忍心多看,再也生不起一点责备的情绪,几乎是央求口吻:“酒儿,你听话,起来,水这么冰,感冒了怎么办?你出来,听话。”
怎么捞她,她都固执的不肯动一下,倔强的仿若定在了浴缸里。
他终是变为哀求:“你别这样,我看着心疼,我怕我的心脏承受不了。你想我发病是不是?”
闻言,苏酒突然睁开眼睛,双手攀在浴缸边缘,在他面前站了起来。穆衍森为她披上浴袍,隔着厚厚的棉质衣服还能感觉她身体冰冷的吓人,像是死去了没有温度了一样,始终安静异常。他紧紧拥住她,真真的心如刀绞,又使不上一点办法,多希望那些伤害落到自己身上,让他来代替她疼。
“以后,永远都不许在我面前这样!”想想,纠正自己,“不对,在哪儿都不许再这样折腾自己。”
重新给她放了热水,让她进去取暖。大概是在冷水里呆太久体温下降的厉害,脸居然消了肿,挨打的地方手印几乎看不见。可他还是心疼的摩挲她两边脸颊,怎么看都不过只是羸弱需要被人保护的小姑娘。家中小妹衍柏只比她大两三岁,在她这个年纪还在校园里快活始终是众星捧月到哪里都被人宠上天,而她却承受着所有不该承受的沉重,不肯露出丝毫软弱却叫人无比心酸。
她眼里没有焦距,随处看。实在不想说话,他也由着她。
挤了洗发精轻轻帮她搓揉背上的头发,一切动作都在安静中进行,因为从没这么伺候过谁,有些不熟练,缓慢笨拙的替她冲干发上的泡沫。想来,他还真没对哪个人这么心细体贴过,只怕她不能舒心如意。
苏酒下巴靠着浴缸边沿上,眼底依稀可见水光却强忍着不让它掉出来,眼神直愣愣的,显得有些呆滞。
摸到哪里都是骨瘦嶙峋,都已经是这样,为何还不对自己好点?再忍受不下去,捧起她的脸,声音过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她一样,带着丝丝祈求,“脸还疼么?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你想怎么样,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我……只是真的想冷静冷静。”
她收回飘忽不定的视线,落到他脸上,有些幽怨,懒懒的提不起精神,不咸不淡,跟他讲话。
“我没有疯,也知道冷,我是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杀了她。以前有过好几次。我还小,她侮辱我妈妈,我打她,我爸爸拉我去住宾馆,不让我回去。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哭,特别想买桶汽油,烧死他们,把他们通通都烧得尸骨无存。我恨她,恨我爸,打心眼儿最深的地方恨他们。我不是那么没脸,赖着他们,是真的觉着我妈好辛苦,我始终拖累她,去我爸那里,可以帮她减轻些负担。多呆一天就少花一天的钱。可我要忍着,忍到心里头呕血,忍的我真的很想弄死她。可是我不能,所以总要想些极致的办法让自己冷静,用冷水,用烟头,用刀片割自己的肉,让自己保持最深刻的理智。我告诉自己,不能因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毁了自己。被两种情绪挤压,压迫,太难受了,我害怕被极端的执念控制,我真的很害怕那种感觉,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想要毁了什么发泄自己,不知道怎么办……人……人很矛盾……理智连逼都逼不出来,比死了还难受……把自己弄得多么疼都没有用……人是不是因为这样被逼成疾才会去犯罪?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不想那样……我还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能中途就倒下……”
努力竭力甚至是带着某种急切的心里想要描述出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只觉像快要被逼疯一样。苏酒拧着眉毛,表情痛苦万分。
“别说了……不要说,我懂,我明白。”
终于肯开口说话,还说了许多,却说的他心更加疼,像被什么钝器狠狠墩了一下,且不见血,明面看不出什么伤痕,其实里面已是碎成狼藉。穆衍森一把搂住她,哪里憋着一口气,喘不上来,动了动喉结。死死的护住她后脑勺。保护她,只想要从此永远的保护她不受一点点委屈惊扰,一点都不行。哄着她,极温柔的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拉她起身,披上浴袍。
“恩,身体缓和多了,洗好了,来,我抱你出去。”
苏酒安静坐在床上,他站在床边,抚着她的发,安静的帮她慢慢吹干。他动作极轻极轻,不想她再受一点点惊扰。好在吹风机是静音的,不然他开都不会开。
房间静谧无声,听见两人呼吸,一前一后,苏酒很轻,他很慢,很小心。
“你知道吗,以前我和他们吵架跑出门,一个人蹲在马路边,像条狗一样,没地方去。就特别想一个人走掉,随便去那里,只要不拖累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来伤我,一个人,平平静静,不知道疼是个什么东西,哪怕是毫无知觉的活着都很乐意。可我放不下我妈妈,我要是不见了,我想象不出她得伤心成什么样。她就是那种有半碗饭都要留着给我吃把自己饿死都无所谓的人,那时候没了我,她也活不下去的。她那么辛苦,我不能让她还没享福就离开人世,她必须得到一些应得的东西。一开始,她是不想跟冯先生走的,是我撵她走的,我求她,她也想要,那么想要一个依靠又舍不得我。我知道她多么想要,我就气她,闹她,在叔叔的酒吧不回家,跟她说没有她我也死不了的,那样与她作对……后来我真的好后悔,让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多少年都见不着……我那么想她,都见不着……我只去看了她一次,锦衣玉食,当太太,终于过上好日子,可我不能留下,我留下,她就不会那么好了,我知道,我还年轻,在哪里都一样,可她已经老了,再不享福,就晚了……”
安静无声的泪水一涌而出,她像是不知道自己哭了一样,继续说:“我爸……我爸没再婚之前,每个星期会带我去吃一次烧烤,自助的那种,我弄给他吃,有一种苹果汁,大红色包装,现在想买都买不到了,就算有味道也不一样。我永远记得那味道,比什么都好喝,每个星期都能喝一次,比蜜都甜。他结婚,走了,有了儿子,然后给了我全世界最大最多的羞辱,让我觉得每一次见他,都像光天化日被被人狠狠抽嘴巴,什么脸都没了……在大厅里你应该也听到了,我说自己没有脸,其实,我是真的没有脸的,我的脸,都让他们给撕尽了,想要,都没有……我想要的,太想要了,做梦都希望像你们一样,站的高,到哪里都有面子,与人聊天可以自豪的说‘我爸爸妈妈是谁谁谁’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带着满身的耻辱,抓哪里都是空气一把,总是被践踏,爬起来,再被推倒,还是得自己往前爬,死都想要死有骨气些不让人瞧不起。都以为我无所谓的,其实,我是在乎的,我比谁都在乎。我想要一口大锅,把自己罩在里面,谁都再也伤不了我……我真的再也承受不了那些东西,一点疼都受不了了,就好比打足了气的气球,针扎一下,就会爆炸,炸的粉身碎骨……”
“你有我。你现在有了我,什么都别怕,不是依赖,拿我挡着就可以,什么我都可以替你挡。”
他毅然打断她的话,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从背后拥住她,整个将她包裹在怀里,含着最浓的情意。
“你记住,你有我。”
上一刻,心是沮丧的,失望,甚至是已无望,而这一秒,她的心瞬间就融化了,融成热血在身体里倒流,顶着到眼角,泪如泉滴。她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因没遇上能让她甘愿敞开心不怕被蹂躏的人,这一刻,是真真的全部敞开了。
她悄然抹了抹眼泪,心是笑着的,“谢谢你,我知道,我连累你,让你也跟着丢脸了。你爷爷……会不会罚你?”
“你想要的,每一样,我都帮你找回来。”
他说的坚决,却不想继续她问的无意话题,拉着她躺好,呵护在怀中,摸摸她刘海,又去摸她眼睛,帮她擦干净,说:“酒儿,很晚了,我们睡觉。”
心是平静了,可脑子里很乱,苏酒睁着眼。
“你们家家教那么严,你为了我失态,你爷爷一定很生气。我想知道,他会不会罚你?”
没有很认真听她的话,脑子里都是她刚刚慎怨、哀伤、哭诉、对过往彻骨伤心的样子,回想她的话,心还在隐隐作痛。她的往昔,光是说说都让人这样难以忍受,何况是一步一步经历过来。
“问你呢!”
她扭动了一下,他抱的更紧。
“不许说那些没用的了。问你啊,明早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你做给我吃?!!你会做饭?!”苏酒吃惊不小,黑暗中瞪大了眼。
“是啊,很奇怪吗?以前我在部队里偷着抽烟,还闯了祸,我父亲让他的老部下罚我去炊事班,我在那里呆了整整半年,还喂过猪呢。”
她实在难以想象了,他喂猪?那会是什么样子?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捏着鼻子,踮着脚,手伸到最长,身子躲得老远,厌恶又无奈的给猪喂食?这种事发生在他的身上是多么搞笑又令人匪夷所思。
“呵呵,你这么大的公子哥,谁敢让你去做那种事?!骗人的吧?”她忍不住笑了笑,坚决不能相信。
“骗你干什么,我爸亲自发话谁敢不听!还让班长必须往死里教育我,谁都别惯着我,让我好好磨练一下。天天凌晨天没亮就起来蒸馒头,蒸了馒头就干杂活,买菜切肉炒菜做饭,能忙死。后来我一发小知道了偷偷叫他部下来帮我,被我爸听说,又火了,就下旨喂猪的活都让我一个人干,谁敢帮我谁倒霉。谁也不敢来,我就天天蹲猪圈里偷着抽烟,跟那帮猪聊天,在里面耗着不走,猪圈里味道是不好,但是能抽烟,想抽几根抽几根,抽完了往猪食里一拌,快活死了。”
见她心情好转许多,他搂着她脖子,脑子里使劲儿搜罗自己的那些糗事哄她逗她。讲的也很俏皮,完全没了平日里严肃冷淡的样子,就为哄她开心。
苏酒“咯咯”笑,手摸着他下巴,“真的啊?你太有才了,不过你那么能抽烟,那猪没吃出什么毛病来啊?”
“能有什么毛病。不过……别说,我后来也担心来着,帮他们杀猪,没吓死我。我那时才多大啊,我们几个年轻的都没太大力气,那猪也倔,跟你似的,怎么捆着压着就是死活不从,我们班长急眼一刀下去捅错了地方,喷了我满脸满身的血。那天小年,我妈刚巧来看我,吓的以为我怎么了呢,差点就哭了。不过也多亏她来看我,回家就跟我爸闹上了,到底是把我调走了。我后来还怀念过那帮猪呢,那时候是苦,可每天都很乐呵。调到大部队里,很难熬,多一天都呆不下去。”
苏酒咧着嘴傻乐了一会儿,用手肘拐他,“你才是猪呢,偷着拿话挤兑我!”
“恩,我是,我是,我是猪,行了吧。”
“不是,你是空调!我呢,就是遥控器。”
“恩,你让我吹什么风,我就吹什么风。”
把手伸到他睡衣里取暖,偷偷挠他痒痒,他又不怕,生来就笑神经不敏感的人,真无趣。
穆衍森在她耳边轻轻喘息,带着一种缠绵悱恻的味道,问:“你不睡觉想干嘛?”
“我睡觉。”她缩了缩脖子,在他颈间呢喃:“我冷。”
只恨不能抱的再紧些,穆衍森扣着她后脑勺。
“以后,永远不许再那样虐待自己,听见没有。”
只觉他身上好暖,火一样烫人,气息痒痒的吹在头顶,她忽然全身酥软无力,心里又如同三月的微风四月的天,云是淡风是轻,什么都是软的,轻柔无限,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便再没了动静。
轻轻浅浅,吻了一下她额头。穆衍森忽然间就感觉身体里像是有一片汪洋大海,宽阔无边,却只想要她这一叶扁舟渡进来,从此,永不离开,永不允许再起任何风浪,让她生生世世,到哪里都可以安然靠岸。
至今往后,都要免她受惊扰,再不会颠沛流离,无枝可依。将之收藏,妥善安放,细心保存。——————
光线略略顺着窗帘缝隙照进来,冬日里,阳光总不那么强劲,懒懒散,洒了一道清白光柱在地毯上。
这一夜睡的倒是极安稳,连梦都没有一个,睁开眼,天就亮了,翻过身,见她又缩到了床边去,捞过来,仔仔细细瞧着,柔情无限。又是拧着眉,两只手缩在胸前,憋气的小猫儿一样。
他轻浅笑了,替她掩好被子,吻了吻她额头上碎发。
进了厨房,找出锅,还是新的,大哥去世后,从前的东西他通通都扔的差不多,后来母亲来过一次,知道他不住也还是都给制备上全新的。怕他万一回来想用上什么没有会不如意。
打电话叫人送食材上来,在水槽边,淘米洗菜。
煮的党参红枣汤,用的是最好的和田枣,还特意一个一个去了籽,开小火,在锅里细细的炖起来。又特意熬了驱寒的羊肉粥。
其实他都没有刻意去学,看看食谱就会的。只是鲜少会有想要主动煮吃的给别人吃的时候,连对自己都总是对付一下就算,早没了那份心,再美好的时光,不论费尽多少力气都是挽留不住,失望又灰心。可对于她,却又燃起了许许多多希望。
苏酒清醒时,依旧闭着眼睛,摸索了半天摸不到人,就起身寻找,赤着脚,连拖鞋都忘了穿。脑袋迷糊,有点晕,客厅里满满都是香气。她不禁心头一暖,仿佛回到从前母亲还在的时候,每日早上唤她起床“宝贝起床吃饭了”,暖到心坎里。那时,仿佛喝一口自来水,都是香甜的。
知道他一定是在厨房里,踮着脚跑进去。他围了块白色浴巾在腰上,别人这样可以不好看,但他怎么样,都是赏心悦目。正站在流离台前,探着头小心熬粥。
她走上前,情不自禁从背后轻轻将他拥住,深深嗅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味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芬芳,就是他身上平时清冽的像薄荷一样的味道,苏酒闻着,心中一片安宁,如同靠在了最安全的港湾,一颗心平静又妥贴。如果可以这样托付终生,该多么美好。
他尝了一口粥,大概被她抱着尝得有些焦急,烫了舌尖,龇牙吸了口凉气,道:“去洗脸,准备吃早饭。”
她依旧靠在他肩上,赖了许久,悻悻然“哦”了一声,似乎含着无限依赖缠绵,放开了手,准备去洗手间洗漱。
忽然又被叫住,他卷着眉,“快去穿上拖鞋,光着脚乱跑,不怕着了凉。”
明知是宠溺,苏酒还偏要同他顶下嘴,吐着舌头,“没事的哦,我是谁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不听话!”他笑斥。
跑进卫生间也就糊了一把脸,随便刷了几下牙,就赶紧跑了出来,脸边的碎发都还沁着水珠,也不理,抹搜了一下腮帮,叫着:“快点快点,先给我尝一口你的大作,多荣幸,简直不敢相信你会做饭!”
抢了他手上的小勺,滋溜滋溜喝几大口,直打心眼儿里赞叹。
“你真厉害,我煮了那么多年方便面,自认为也是一绝了,也没煮出这么香的味道,你怎么弄的?教教我!”
“方便面怎么煮都是那样,能有什么营养?你想学的话,就乖乖听我话。”
“切,那我不学了,反正你会煮,你煮了,我只管吃就是了。”
他重新换了干净衣服出来,拿了块毛巾,帮她擦掉脸边未干的水渍。眼眸如深潭一般,不可见底,就这么看着她吃,不说话,也不动碗筷。
“你干嘛不吃?”
“我早上吃的淡,你先吃吧,我看着你吃。”
默了好一阵,苏酒只顾着喝粥,喝完粥又盛汤,也不怕胀了肚子。她从来是不怎么爱吃早饭的,总觉着大清早的往肚里添那么多堵得慌,可是他亲手做的,自然是大不相同。她不懂喝汤,只尝出连红枣都煮得酥软,入口即化。明明已经是撑饱了,却不想辜负他一片心意。
空气中融满了暖暖爱意,窗外是冬日的清冷,屋子里却如春日和煦。
他忽然打破这温馨气氛,说:“酒儿,你拿了她什么东西?
“房契。”她压低了头,硬硬道出两个字。
“把东西还给人家。咱不稀罕她那点破东西。”他像是在哄孩子。
她猛然抬头,确是横的像个任性极了的孩子,拧着脸,“不给,我扔了烧了也不会给她!她想都别想!”
“不要这样胡闹,惹自己生气,你想要什么我不能给你。你想要什么,你说,我给你买。”知她心里咽不下气,只好苦口婆心的哄着。
“我不要!反正……我不给她,让她去法院告我好了,又不花我的钱!一个官司起码大半年,累死她算了!”
穆衍森实在无奈,叹气,清楚她仗义的脾气,想到个说法能治她。
“你非得这么跟自己置气,你不愿意给,交给我,我都答应人家了,你想我说话不算数被她骂是不是?到时候她闹得来引了媒体,一通乱写,我回家可真要挨揍了,你知道,我心脏又不好……”
“好吧好吧……我考虑一下。”
孟女士那耍无赖的本事苏酒见识多了,憋闷了半天,心里还是不甘心,却不想他被自己连累,矛盾的不行。
瞧她脸邹成一团又死憋着不吭气,穆衍森知道这招管用了,紧忙问她:“你把东西放哪儿了?”
“藏起来了。”
恩,是她的风格,他抿着嘴笑,“藏哪儿了?”
“不告诉你。”固执到死。
“那你回去拿,我等着你。”看了下手表,“恩,这个时间还来得及。”
有些丧气,苏酒耷拉着脑袋,起身回房间穿衣服。
如今,什么没有,就这么一个大活人,而已。从来没觉着自己有什么弱点是可以拿来被威逼利诱的。可他不一样,在不知不觉间,已变为她最大弱点。不想他不好,没别的,就是不想他有什么不好。
蹲在玄关穿鞋,起身眼前一白,晕眩着跌坐了下去,苏酒下意识去抓旁边人的裤子。见她跌倒,穆衍森赶紧猫腰将她扶起来,略显紧张,问:“怎么了?不舒服?”
“不知道,头好晕。”
“我看看。”
先是用手试探额头温度,也估摸不清楚,想到老方法,用唇贴着眉心,凭直觉测似乎有点低烧。
“你发烧了。”有些不高兴,“就知道你不是好折腾,病了吧?”
苏酒赶紧站直了身子,推开她,“没事。我百毒不侵,中午多吃点大补的,准能好。”
“又胡说,不行,你哪儿都别去了,给我在家呆着。”
说完,他作势要给她拖鞋,苏酒晃悠着往后躲。
“不用,我没那么金贵。”
他索性一把打横抱起她,连自己的鞋都不脱不管了。
“什么不用,老实在家呆着,不听话我打你屁股啊!”
“啊?你还家暴?你打一个试试!”苏酒拧着脸,样子比他凶多了!
他也就嘴上能逞逞强,哪里是她对手,立刻就投了降,说地酸溜溜的,“我不敢,我哪儿敢打你啊,我心脏这么脆弱的人。我不让你把我磨死就不错了。”
吃了药,头还是晕晕的,这么躺着又实在无聊,他不在,没人管着,她爬起来走到客厅,趴在沙发上发呆。从大片的落地窗望出去,只看见周边高楼大厦的边边角角,余下,是无际的天空。白蒙蒙的,让人看着更显这里冷清。客厅更是大的都可以骑自行车来回绕弯。没一样温馨的摆设,冷色调家具,冰冷的瓷器,怎么看怎么冷。唯一值得称赞的,就只有这平方面积,恐怕有的人奋斗上一辈子都买不上这间客厅。
趴烦了,她绕着客厅里走了一圈。柜子里摆的青花瓷似乎是老物件,隔着玻璃看胎体依旧是那么光洁细腻,上面的花饰像牡丹,又像是灵芝之类的,描绘的极精细。
挨个看,她一个都不认识,也不懂,但能猜到,应该全都是些值钱的玩意儿。
识不来什么名贵东西,也不感兴趣。她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再好,也不过是个死的没感知得不到回应的冷漠东西。
从前她虽生活得不那么富裕,可吃的穿的母亲从来没让她觉得亏着什么。尤其是在穿的上面,总希望她和别的孩子一样,甚至比她们看着更大方得体,不被比下去。也许是女人的一种虚荣心,也许是想要弥补她的缺失。所以,在物质上,苏酒是没什么太多感觉的。有,就要,没有,从不去羡慕强求。她最最在意的,是精神上的东西,是更多的去感知,某样物体,它是不是暖的,有知觉,有感情,你爱它,能否得到相同回应。
见识的浅也根本没那份心思,比起奢侈品,她会更喜欢活的,小动物之类。却只喜欢,看看,从来不养,因为怕留不住,清楚自己的心并不那么强悍,丢了死了会比常人伤心几倍,不动真感情就不会为失去伤神。
总觉得冷,冷的直发抖似的,拿起茶几上的平板电脑,调出遥控功能。把空调调到最暖。也不知恍惚间按错了什么键,听见是哪里“咔”一声响,声音并不大。找了半天,原来是另一边阳台的门自动打开了。找不清哪个是关门用的,只好自己用手拉上。
真费事!以前的主子靠奴才伺候,现今的主子更牛,直接一个按键全搞定!她这种丫头命的真是让享受都不会弄。
随手将那破板子扔到沙发上,有点愤愤不平,又一想,他的身价背景,住这种房子绰绰有余,说不定名下还有更好更大更高级奢华些的。
可想来想去,却是替他可怜起来。
一个人,住在这种敲一下墙都怕是会有回音的地方,就只有一个人,连多余的走动都可以省了,日久年深,该是怎么样的孤独?他个性又那么深沉,岂不是常常只有自己跟自己呆在一起。难怪都不爱笑,没事自己跟自己做表情,多吓人。说爱去他爷爷家住,应该也只是图能找上个说话的人不会显得太孤寂吧。
座机电话突然响起,吓了她一大跳,接起来,电话那头的人已是气急败坏,又不好发作似的,强忍着。
“你到底把那破玩意儿藏哪儿去了?这么小个地方,还以为很容易找,我连床底下都翻遍了都没有,你可真会藏!”
太紧张她吧,走时光顾着嘱咐她什么都没问,估计是以为那小窝会很好找,可惜她藏东西的本事,无人能及。
她“咯咯”的傻乐,“你不是最本事了,自己找吧。”
“真找不着,都快来不及了!”
他投降,偷偷摸摸的,小声跟她说:“司机还在找呢,他比我还想的地方多呢,连你的鞋盒里都翻过了……快点说在哪儿啊——”
“哈哈哈……”苏酒再忍不住仰头大笑,“穆老二我鄙视你!”
“好,我笨,祖宗,说吧——”
好一阵得意,她拿着无线电话倒躺在沙发里,腿举到沙发背左摇右摆。
“告诉你,你站到书桌上,天花板从左边数,第五个格子,用小刀刮一下就开了,就在那里边。”
停滞半秒,又叫道:“欸!!那里面可都是我的宝贝,你要给我放好,丢了你赔不起!听见没有——”
他彻底无语,也只能嗔怪:“弄的我满身的灰,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很难想象,真的很难想象呀。他形象全无,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满屋子找东西还弄的一身灰,会是个什么样儿呢?越想她自个笑的越厉害,差点让口水呛到。
不过,他再窘迫,也与别人不同。到哪里,做什么,都掩盖不住那一身不凡的气质。
苏酒偏过脸看外面的天,万里无云,这里真的很高,很高。
但是,她最开心的,不是遇上了一个多么了不起伸伸手就仿佛可以将她拖上云端的人,而是,这个人,肯为了你,跳下来,哪怕是在最深最深的谷底,都毫不犹豫,奋不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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