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景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进入了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像是站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就等那一声枪响。
元深转动手腕,抬胳膊,扣扳|机,一系列的动作在廖景眼中都像是被拆解开的慢镜头,一帧连着一帧,迅速而又缓慢。迅速是因为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总共也不过花了十分之一秒,缓慢,则是因为过去的几分钟里他脑海中已经将这一套动作演习了不下十遍,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每一个细微的转折。
元深抬手的一瞬,廖景颀长的身躯猛的往右一扑,子|弹擦着他的左颊飞了过去,带着□□味和炽热的气息,将他从鼻梁到颧骨狠狠刮去了一层皮肉,钻心的疼。
枪声甫落,像是早就料到了廖景的用意一般,丁良果断开枪,啪啪啪啪,连着四声,打光了92|式里所有剩余的子|弹,每一枪都正中元深眉心。
元深连手都没来得及撤回,就被钉死在了后座上。
沉闷的枪响在山间回荡,炽热的阳光透过车窗打在元深的尸体上,血腥味猛的散发开来,让他血肉模糊的面孔如魔鬼般狰狞,令人作呕。
丁良右手的食指还紧紧扣着扳机,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元深,目光却空洞而悲凉,像是内心空无一物,又像是正在回忆他们兄弟二十年的风风雨雨。
廖景觉得颧骨火辣辣的疼痛,用左手掌蹭了蹭,倒吸一口冷气,丁良像是被忽然惊醒了,浑身一震,把枪往腰带上一插,过来扶起廖景,沙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样?”
廖景捂着脸摇头,问:“他死了?”
“嗯。”
廖景舒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刚才我那些话是为了激他的,不是真心话,你别放在心上。”
丁良摇头,廖景想了想,又道:“元棠是个好人,我从来没看不起他过,刚才那些话我说的太过了,下次跟你去上坟,我会好好跟他赔罪。”
“别说了,阿景,我都明白的。”丁良打断了他,摸摸他的头,道,“元棠他也都明白。”
廖景握了握他的肩胛,走到车前看看,见元深已经死的透了,便打开车门,将沉睡的冬冬抱了出来,放在远离车子的草地上,脱了外套盖在他身上,道:“孩子有点发烧,中午那瓶消炎药没打完,得找地方尽快补上。”又摸了摸丁良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只是全是冷汗,冰凉冰凉的。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廖景忙打开看,是大韩的短信,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他正带人赶来,很快就到了。
收起电话,廖景开始仔细考虑怎么向大韩汇报今天的事,之前只是简单的想了想,还没来得及捋顺,现在得赶紧想清楚才行——今天一共死了三个人,两个保镖,一个元深,还有六人重伤,分别是仓、盲虾,和越野车里的四个人。伤了的好办,他下手的时候都有轻重,死不了,除了仓可能残废,其他人都是皮外伤,但被丁良打死的就比较麻烦了,必须给大韩一个理由充分的交代。
“枪给我。”廖景忽然说,丁良不解,他直接掀开他夹克把枪拔了出来,用自己的T恤下摆仔细擦了一番,捏着枪管握住枪柄,反复几下印下了自己的掌印,然后又拔下自己的枪,拉着丁良的右手握了两下。
丁良刹那间明白了他的意图,脸色一下变了,厉声道:“你干什么?!”
廖景将两把枪都别在自己后腰,用夹克挡住了,一字一句认真道:“你听着,从现在开始,这三条人命都跟你没关系,任何人,包括警察问起来,你都要坚持这么说,听到了吗?”
“把枪给我!”丁良一听这话马上急了,扑过来抢枪,廖景死死抓着他胳膊将他推开,道:“丁良你别激动,我说了这事我兜着,一切都听我的!”
“你疯了廖景!”丁良急的脸色煞白,紧紧抓着他衣袖,掐的他胳膊都疼了,“你快把枪给我,人是我杀的,你别犯傻”
“别说了。”廖景打断他的话,道,“这事我说了算,你不要犟了。”
“廖景!我不值得你这么做的。”丁良哑声道,“你对我的好我都明白,我、我这辈子都记得,你把枪给我,我一把年纪了,又坐过牢,反正已经毁了……你还年轻,我不能害你。”
“你没有害我,丁良,别争了。”
“我求求你廖景,别这么做,别为了我这么做!”丁良握着他的胳膊,语气微微哽咽,“我早就说过,跟我好的人都要倒大霉的,我已经害过一个,不能再害你了。我这辈子有元棠,有你,以后怎么样我都知足了,真的,你这份心我到死也会带到棺材里,求求你,把枪给我吧。”
廖景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听着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心都疼的要碎了,一时间感觉像是把理智放在火上烤,左右为难。他知道丁良的脾气,无论他说什么丁良都肯定不会乖乖让自己去顶缸,除了一个理由。
但这理由杀伤力太强了,廖景不肯定他能接受的了,他们的感情,能承受得了。
丁良见他不松口,一个擒拿手握住他的手腕往后一翻,右手绕过他腰部伸进夹克,就要夺枪。
“你住手!”廖景连忙后退抵挡,俩人来回交了几个回合的手,不分伯仲,丁良没法拿到枪,廖景也没法制住他。
“好了丁良,你住手,听我说。”廖景牙一咬,双手扳住了他的肩膀,认真说,表情严肃非常,声音低沉。
丁良不由得停止了挣扎,红着眼睛看着他。廖景与他默默对视,半晌,猛地将他搂进怀里,双臂紧紧箍着他消瘦的身体,好像生怕一松手他就没了。
然后,他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丁良你听着,我爱你,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将来要发生什么,我都爱你,一直一直,从见到你第一次就是,不管你是茶餐厅的老板,还是洪江老六,就算你坐过牢,杀过人,这一点都不会改变,我会一直爱你,爱到我死的那一天。”
丁良剧烈地喘息着,也紧紧回抱他,沙哑道:“我也爱你,廖景,真的,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就像是埋在土里的棺材,活一天算一天,死了也就死了。你就是我的火,抱着你,才叫我知道我是冷的,我还能暖,我还活着。”
廖景觉得自己眼眶酸的厉害,拼命屏着气才将眼里的水汽压下去。
然后他说:“丁良,我是警察。”
一片静谧,太阳西斜,风吹过树,树影斑驳摇晃,不知名的鸟扑棱棱飞过,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远处的风铃发出一阵脆响,回声悠远。
丁良还在他怀里,整个人却像是僵住了,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似乎屏住了。
“我隶属V市缉毒大队,六年前受上级指派进入世雄卧底,监控对象是世雄的老大,V市头号毒枭姚永迪,人称D哥。六年来我从底层打手一直混到D哥的左右手,取得了他的绝对信任,开始负责世雄和洪江的毒|品买卖。半年多前我无意中发现了你的餐厅,后来在上司的授意下应聘做你的跑堂,接近你,调查你和元深、齐水正、姚永迪之间的关系,以及齐冬冬的真实身份。后来茶餐厅失火,我向上级提出申请,开始对你进行一对一保护。”
丁良窒息般沉默着,整个人都僵住了,搂着他的手脱力般慢慢垂了下来,仿佛被这惊人的真相抽去了全部的生气,连眼神都变得空洞起来。
“一开始接近你确实是为了工作,但后来就不完全是了,你相信我丁良,几周前,齐水正曾找过我,要我反水D哥,说服你做齐冬冬的代理人,并和你一起辅佐他的儿子,我没有答应,因为因为我知道你的想法,不想拉你下水。那之后我向上司坦白了和你的关系,被勒令暂停所有行动。我想过一切可能的结果,有时候我甚至想过辞职,放弃不干了,跟你去T市开餐馆,真的,干什么不是干呢,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廖景干涩地说着,越说越无力,越说越心慌,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半年多时间里,他居然利用了丁良这么多,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觉得,换了自己是丁良,也一定不会原谅这么彻底的欺骗。
他们所有相知相恋的过程,都和他的工作,都和他的欺骗如此紧密地缠绕在一起,根本分不出那一段是真,哪一段是假,换了他是丁良,一定也会觉得恐惧——和自己在一起的男人,到底哪一刻才是小混混廖景,哪一刻才是警察廖景。
每一天,站在自己面前的,的到底是一个真实的人,还是仅仅是一个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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