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
微信群里,我不再睁眼闭眼就提江医生了,室友们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聊天途中很默契且善意地规避着相关字眼。还有两天就是新年,这个春节的时间不早不晚,揪着一月份的尾巴尖把马年送了过来。
这几天我也收到不少群发短信,有的号码都没存过,也不知是谁发的,祝福语无非那几种,“马上有钱”“马上有男人”“马到成功”“龙马精神”之流,我通通都用一个“谢谢,新年快乐:)”打发回去。
:)?
:)是什么?这个神情该怎么展现出来?我都快记不得了。从被江医生婉拒的那个下午,到现在,我鲜有能发自肺腑笑出来的时刻,基本都是:|,或者:(,一家子人吃晚饭,谈天说地讲笑话,我总不能不配合吧,只能努力撑起嘴角,在眼睛里使劲挤出感兴趣的光亮,附和他们,防止被爸妈看出异常。
没劲。
特别没劲。
真的特别特别的没劲。
除夕前夜,我在微信群里发:“我该怎么办啊,浑身像被掏空了似的,就跟SHE那歌唱的一样,把我灵魂都带走。”
康乔马上回复了我,她的感叹号用得特猖獗,情感特强烈,让手机这头的我都有了种被人扯着领子前后晃,并且在我耳边高喊“你他妈醒醒啊”的错觉:
“神经病啊你!!”
“不就一男人吗!!!还是二手货!!!!”
“有什么值得你魂牵梦萦的!!又不是没别的男人了!!!”
“你就是贱格!!!越是不屌你你越是跪舔!!!”
“你自己说是不是??!!”
“别想了!!你们不合适!!!他都可以当你小叔了!!!”
康乔说的很对,我的确像个神经病,不,是精神病患者,不到二十天的光景,我从一个恋手恋足恋脸恋江医生一切的恋物癖狂魔,变成了一具形如走尸的抑郁症,现下又沦为不知悔改的偏执狂,一个连着一个,接踵而至,一波又起,挡都挡不住。
“等出现新男人你就好了,”可能是发觉自己冲了点恶劣了点,康乔从电闪雷鸣变回了涓涓细流:“年后我看看能不能给你介绍个,别想那人了,又不是没别的男人。”
她不依不挠地高唱着“天涯何处无芳草”的主题曲。
对啊,又不是没别的男人,我细细品味着她这句话。从小到大,我也喜欢过很多人啊,男生,男人。也追星,出挑的中日韩欧美男演员照片都曾被我舔个遍。
“但是很奇怪啊,”我在微信里打字,“我前天晚上梦见江医生了,梦特别短,我站在走廊口,他从办公室出来,就像他那天拒绝我的那个中午一样,向我走过来。当时墙上有挂壁电视,正在播放吴彦祖和金城武脱光了在跳钢管舞,但我瞄都没瞄一眼,就因为舍不得,有一秒钟把眼睛从江医生身上挪开。”
康乔打断我:“你没看电视屏幕你怎么知道电视上在放吴彦祖和金城武的裸|体钢管舞?”
“那是梦啊,梦本来就很神奇,可以尽情开上帝视觉,”她的插话让我顿感不快:“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好好,你说。”
“然后,江医生就走过来,跟我说话,我醒来后完全记不得了他说什么了,但是他跟我说话的那几秒钟的感受,我记得一清二楚。”
“什么感受?”
“活二十多年从没有过的感受,什么帅比啊男星啊都不会让我有这种感觉,特美,特别的美好,让我从内而外,不能控制地发光,”我给这个梦收尾:“而他仅只是说了一句话。”
“所以想证明什么结论?”康乔的口气,都能让我想象出她脸上写满“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显而易见的结论,”我顿了顿手指,接着发消息:“江医生是无可取代的特例,是the man,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是女苏格拉底还是周婆?以后的事你这会就能预见?”
“我就是能预见!他就是明月光和朱砂痣了!”我激动地用标点加强看法。
“那你应该庆幸,没让他变成饭黏子和蚊子血。”康乔瞬间找到新路线来安慰我了。
我忽然回不出话了,因为我反应过来一件事,就是我把江医生称作“明月光”和“朱砂痣”这码子事。我在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他不可能再属于我了,所以才会用这两个比喻来定位。
这是放弃的征兆和体现,原来我早就在心里涂上了放弃的影子了。
见我一直没开口,康乔又扔出一条消息来,用震动打裂沉寂:“这几天忙死咯,没时间。初七出来看电影么?初六冰雪奇缘首映,我大伯给了我几张万达观影券。”
“好啊。”
好啊,好,就这样吧,放弃吧,释怀吧,开始新生活吧。
我应着,也不知道到底在答应给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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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紧跟着到来,接着就是初一,初二,初三,外公外婆,大姑二姑,舅爷爷舅奶奶,串亲戚走远门的,忙到我都无暇来顾虑自己的心境了,光是应付着三姑六婆堆砌起来的两座大山就够我心烦意乱的,两座大山的名字也很般配哦,一座名叫“有男友了吗”,还有一座叫“有工作了吗”。
真的很忙,忙到我感觉自己真的已经放下江医生了。
初六当天,我拿着喜帖去参加了我干哥哥的婚礼。晚宴开设在大酒店,很隆重,粉色的纱幕铺天盖地,鲜艳的玫瑰、彩色的气球、温暖的灯光更是一个都不落下。司仪一如既往地调侃新人,提着话筒问新郎,“你爱她吗?”,干哥哥扯着嗓门回答“爱!”,铿锵坚定得如同卯了一个世纪的劲就只是为了喊出这个字。接着,新郎新娘在漫山遍野的吹口哨叫好腔里接吻,我跟着众人一起拍起手来,祝福的掌声响彻大厅。
很奇怪,我这个旁观者居然被感动了,之前从所未有。好像我就是站在台子上的新娘子,正亲身经历着我人生和爱情之中的一次功德圆满。
不过那会,我并没有在意新郎是谁。
当晚回去,我就做了一个梦,还是有关婚礼的梦,我真的变成了婚礼的女主人公,双手捧花,雪纱及地。
大厅里正在奏响婚礼进行曲,司仪宣布新人入场,我和一个身穿正装的男人并肩徐行。我清晰地知道,他就是我的丈夫。
沿着红毯走向高阶的一路上,我迫不及待地去打量他,而他刚好也偏过头来看我了。
就在那一刻,我看清了他的脸。
非常明晰地,像素超高地,看到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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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换好票了!”康乔的脸和她手里乱炫的两张影票同时来到我眼底,打断我以回忆和卖呆为球心形成的真空静音结界,影院里吵吵嚷嚷的背景,在顷刻间尽数朝我压回来,康乔就在其间埋怨着:“排个队真是要排死了,都要上班上学了哪来的这么多人?足足半个小时啊,不过也值了,imax的,昨天刚上映,我们算得上是二批观众了。”
我看向她,她手里多出来的除了影票,还有两杯单球冰淇淋。
“我要草莓味的那个。”我在第一时间宣布了粉球的主权。
“知道了,”她阴阳怪气地应着,一手把粉色递给我,一手越过桌面,把我从高脚圆凳上扯下来:“走了,检票,看好包啊。”
我把背在身前的双肩包带拉下来,拢到一起挂手肘窝,这样比较安全,方面两只手抓东西,又不至于太滑稽像乌龟不小心把壳穿在了身前。
观影群众真热情,检票口老早就排起长龙,康乔拉着我,穿梭人群,往那小跑着,一边还催促:“快点儿!快点儿!别电影都开始了我们还没进去!”
我今年的过年衣服是纯白的短款羽绒服,有点臃,抵达终点卡进队伍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喘得就像是一颗刚从山坡上滚下来,还越滚越大的雪球。
“听说可好看了。”站定后,康乔宝贝兮兮地端着影票一直看,还哼起了《let it go》,她从北美上映开始就肖想着这部动画片了。
“有什么好看的,迪士尼动画片不都一个套路。”人多燥热,我捏着影票在脸颊旁扇风。
“我都等两个月了,这种长情你才不懂。”
站我们前面的一个女人估计是排队无聊,注意着我们对话,还硬要比拧自来水还自来熟地回过头:“网上早就有高清版了啊。”
“你知道你怎么还来看啊,”康乔个性也够直接的:“还跑电影院来排队?这不是找虐嘛?”
“小姑娘家家的,这么凶。”那女人似乎是微笑了。本来没打算关注她的,但这个善良的语气迫使我抬起头看了她几眼:
是个穿宝蓝色大衣的女人,长筒靴子,中分长直发别在耳后,白皮肤,桃花眼,很有气质,很有味道。
她的年纪看起来不算大,但也不是我和康乔这种还能站立在少女尾巴尖的人了,是应该配以“女性”这种形容词的角色。
康乔没再搭理她了,我也掏出手机,低下头看时间。
紧接着,我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它来到得太猝不及防,重重跌进我的听力范围内,想不接住都不行。
“是这个?”就三个字,询问语气。
“对,就是这个,小杯的,足够了,”回应这个声音的,是刚才那个女人,她的口吻像是在套近乎,又仿佛跟对方熟识许久了解透彻:“反正你养身达人也不吃爆米花。”
“是不喜欢吃。”又多了五个字,清清淡淡的,拥有一种年岁沉淀的磁实。
电影院里很热闹,身边有无数种声音。小孩的嬉笑跑闹,情侣的打情骂俏,片花的大声播报,榨果汁机的搅动喧嚣。可是这个声音,偏偏能在一瞬间如同割海成路般,排开所有的声潮,准确无误地流淌进我的耳朵里。
老天真是太擅长制造哀乐悲喜,十多个小时前我在梦里看清楚的那个人,这会正站在别的女人身边给她买爆米花呢。
唯恐慢了,我立刻空出一只抓东西的手,像在飓风天里好不容易找到树干那样,紧紧握住了康乔的左臂。
大约是感受到我的着急和力量,康乔紧张地回过头:“你怎么了呀?!”
没怎么,就只是想把自己固定在原地,怕控制不住地想要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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