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越坐越焦急, 禁不住就站起身来透过窗户往外看, 整个工地上真的就一个人都没有, 连个看工地的都没有, 这就有些怪异了。
窗户是被木板钉住了。
饶是两块木板之间是有空隙的, 可就她的身量也是钻不出去的。
早上她只喝了一碗粥, 到这会儿, 都大概是下午三四点钟了,外头的风越来越大,原本还是晴朗的好天气, 眨眼间就阴沉下来,一大片一大片的阴云把整个天空都给遮蔽了,随着冷风阵阵, 貌似要下雨了。
许家妮穿着单薄, 又没吃午饭,这会儿又冷又饿, 浑身禁不住地打嘚瑟。
这粮食管理所的住址是建在距离公社两三里地的牟山山脚下, 这牟山的半边山坡都是附近村子的坟地, 这埋有先人的地方, 本来就显得阴森, 再加之这天气不好, 日月无光,更就给人以凄凉阴森之感。
她又害怕又后悔,咋听了王明利的话就没动脑子想想, 这李朝阳要来工地帮她赚钱, 他应该会跟自己说啊!再说了,这若真是他在工地出了事儿,工地上的人该给老师报告,也绝对不会先告诉她许家妮啊,工地上的人怎么就知道她是认识李朝阳的呢?
越想越觉得,这圈套她中的实在是愚蠢之极。
可她为什么会这样简单轻易就上了当呢?
半个小时后,天真的下起雨来。
豆大的雨滴打在了窗户上,从缝隙处洒落进来,随着风,更见萧瑟。
雨一直持续到晚上,漆黑的夜里,冷风,冷雨,空荡荡的一楼空地没有遮挡,就任凭风雨把她冻得迷迷糊糊。
她蜷缩在一角,后背靠在墙壁上,冰冷从后背上传来,她却嘴唇哆嗦着,在呢喃,热,我好热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更不知道这雨下到什么时候会停,她渐渐地躺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了。
睁开眼,眼前一片晃眼的阳光,逼得她又迅疾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声,“额?好……冷……”
“妮子,你醒啦?你可吓死我了……”说话的人是罗惠瑛。
“妈,我……我怎么回来的?”许家妮问。
“是朝阳把你背回来的,那孩子急得都红了眼睛了,抓住那个叫王明利的小子,一拳就把他打昏过去了。老师跟同学们想去把他拉开,都没成,他就是要把那小子给打死,后来……”罗惠瑛打住了。
“后来怎么了?”许家妮脑子里出现了一副画面,一个少年怒极了,杀红了眼睛,跟失控的战场小将一样,抓住了敌人,把敌人暴揍得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招儿了。
李朝阳!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声,眼睛合上,“妈,我想睡会儿……”
“嗯,乖,你好好睡,美媛已经给你请假了,这次你在家里多休息两天,可别硬撑着了,这小身板万一累坏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罗惠瑛絮絮叨叨地说着,起身去了厨房,她想给妮子熬点粥,早上李朝阳送来了一些大枣跟枸杞,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东西,加在粥里熬出来,那是最滋补了。
她想跟那孩子说句谢谢,但那孩子却貌似注意力压根就不在她那里,走到炕前,盯着还在昏睡中的家妮,喃喃自语,罗惠瑛凑近了依稀听到,他说,妮子,都是我不好,我没保护好你……
罗惠瑛递给他一杯糖水,“快喝了吧,你憨子叔说你也是两天没睡了,咋能这样?
“姨,她若是醒了,叫我一声……”李朝阳说着,就转身出去了,没喝那杯水。
“唉,这孩子真是实诚!”罗惠瑛轻叹着,把那碗水放下了。
外头院子里堆着几扇铁质的窗子。窗扇子是玻璃的。
这些就是家妮出事那天,李朝阳跟两个男同学从外头搬进来的。
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快六点了,罗惠瑛正在家里坐立不安,因为家妮没回来,她已经去了美媛家里,美媛说,上午课没上完,家妮就跑出去了,说是去找李朝阳了,可是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也没回来,她的书包还是美媛帮着收拾好带回来的。
听说闺女出去找人了,找的人还是李朝阳,罗惠瑛的心稍稍安然了些,她猜度着,许是俩孩子有事儿晚回来,去张憨子家里问了下,傻根说,朝阳哥哥也没回来,如此一来,罗惠瑛的心更定下了,觉得妮子跟朝阳在一块儿,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可是,没想到,这李朝阳回来了,家妮却没回来。
她急急地问李朝阳,你见着家妮了吗?
李朝阳一怔,家妮不是在学校里吗?怎么这会儿还没放学?
这下罗惠瑛真急眼了。
眼见着天黑了,下雨了,家妮一个单身的女孩子能去哪儿?
会不会出危险啊?她越想越害怕,后来就哭着往庙豇中学跑。
但到了中学门口,却见大门紧闭,问了下看门的老大爷,老人说,早就放学了,这会儿学校里压根没人,他都拎着灯巡视五圈了,没发现一个人。
眼见着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家妮音信全无,罗惠瑛被吓得两腿一软,就坐在雨地里。
紧随着来的张憨子等人把罗惠瑛扶起来。
“憨子叔,你们把姨带回去,我去找人!”李朝阳说着,就直奔学校后院的家属房。庙豇中学没有住校生,但是却有住校的老师,尤其是离家远的一些老师,有时候天气恶劣,他们回不去就会住在学校宿舍里,副校长苏修竹一家就住在家属区的后面,一个不大的小院,小院里有三间房子,住着他们一家三口。
李朝阳直奔小院,啪啪砸门。
苏修竹正在屋里看书,听到有人敲门,十分不耐烦,问道,“谁?”
“我找苏小英!”李朝阳语气不善。
但苏修竹还是听出来了,忙应了一声,“是朝阳啊,等下啊,马上来!”他听李朝阳这会儿找他闺女,还以为这是少年的相思病犯了,等不到天亮见小英,这才半夜来,心里不由地就为他闺女苏小英点赞,觉得小英有两下子,把这少年给拿下了。
所以,一开门,他就笑道,“咋,这会儿就得见小英?”
“苏小英,你给我出来!”哪知道,李朝阳根本不理会他,直奔院里。
苏小英睡下了,这会儿迷迷糊糊的被叫出来,见是李朝阳,看他脸色难看到极点,顿时隐约就明白了什么,心中一骇,睡意就去了大半了。眼神躲避着,不敢跟李朝阳对视,“你……李朝阳,你找我有事儿啊?”
“你说,许家妮呢?你把许家妮骗哪儿去了?”若不是苏小英是个女的,这会儿李朝阳绝对一拳头就把她打倒在地了。
一旁的苏修竹本来要进屋,给俩孩子独处的空间,没想到,这李朝阳的态度不妙,他站住了,看着自家闺女,“小英,朝阳说的是什么意思?”
“爸,我没有对那个许家妮做什么?她去哪儿了我怎么知道?这会儿她都没回家,说不定是她不安分跟那个男同学去鬼混了呢!”苏小英不去看李朝阳,但话却说的很难听。
“苏小英,我脾气不好,从雷没有打过女人,所以,请你在我还没彻底发火之前,告诉我,到底许家妮怎么了?”
李朝阳一双眼睛都红了。
苏小英看了一眼,就吓得哆嗦了。
“老爸……他好吓人啊!”苏修竹这会儿也明白了,是那个许家妮出事儿了。这可不是小事儿,他急忙跟苏小英说,“小英,你若是知道,就赶紧告诉朝阳,这都天黑了,万一真出了事儿,那就坏了!”
见老爸也这样说,苏小英也怕了。
“我……我不知道……这事儿是王明利干的……”
王明利!
这三个字从李朝阳的牙缝里挤出来。
他转身就走。
“朝阳同学,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找人啊?”苏修竹追了几步,问道。
李朝阳理都没理他,径直出了苏家小院,消失在夜色中。
“小英,你这都是做了些什么事儿?我是让你接近李朝阳,可是没让你对付其他女同学啊!这女同学若是真出了事儿,你当那李朝阳能对你有好印象吗?”苏修竹掉头训斥苏小英。
苏小英都要气哭了,“老爸,你都不知道,这个李朝阳对我不理不睬的原因就是那个许家妮,是她缠着他,我必须把她从他身边赶走,不然我怎么有机会?”
“唉,你这个孩子怎么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我的仕途啊,看来是要停滞不前了!”这正校长眼见着就要到了年龄退休了,学校里有三名副校长,到底哪一位能接了老校长的班,这可是个未知数。
苏修竹一心想要笼络了李朝阳,这孩子身世神秘,从来送他入学的那几位军人看,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所以,他一门心思想要自家闺女跟李朝阳交朋友,一旦他们关系好了,那他趁机就能跟李朝阳说说,让他求了他的后台帮自己一把……
但这事儿看来是……没戏了。
他垂头丧气地进屋了。
“爸……”苏小英要强,最受不住的就是苏修竹这种漠视的态度,她喊了一声,苏修竹气恼地回了一句,“回屋睡觉!”然后门咣当就关上了。
这能赖我吗?
苏小英气得跺脚,骂着,许家妮,你个不要脸的臭丫头,你去死吧!
李朝阳用了两个小时才找到了王明利。
原来他家住在山上的一处草屋里,这草屋往些年都是给过路的猎户们歇脚的,所以压根就是四面透风,简陋不堪的。
找到王明利的时候,他正在给他卧病在床的奶奶喂饭,他端着的碗里是一点黑不溜秋的稀粥,也不知道是几天前的粥了,被他热来热去的都变得失去了原本的粥色。
李朝阳一脚就把房门给踹开了,房门太不结实,竟就一下子掉下来,砰一声横倒在地上了。
王明利一看到来人是李朝阳,吓得手一哆嗦,手中的碗就掉在了地上,那仅有的一点黑乎乎的粥也撒了。
“你……你来做什么?”王明利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一脸惊惧地往后退。
“你知道我来做什么,说,许家妮呢?你把她怎样了?”李朝阳看着他的脸,握紧的手举在半空中,这会儿躺在炕上的老人艰难地喊了一声,“利儿,是……是谁来了啊?咱们家难得来客人,你……你可好好烧点热水给他喝……咳咳咳……”老人不住地咳嗽着。
李朝阳攥紧的手松开了,目光冷冰冰地盯着王明利,“说,许家妮呢?”
“我……我不知道……”王明利在说谎,因为他根本不敢跟李朝阳对视目光。
轰!
李朝阳一拳砸过去。
王明利吓得两腿一软,整个人就顺着墙角倒在地上。
须臾他回过神来,摸摸脸,摸摸脑袋,似乎哪儿也没流血,也不疼,咋回事?不由地,他抬头一看,就见李朝阳的手攥紧了,手背上正滴着血。
原来他刚才是一拳打在了墙上。
这若是打在自己身上,那会怎样,王明利不敢想象。
“我看在老人的面子上,给你个机会,快说,许家妮呢?”李朝阳的眼睛怒视着王明利。
“我……我说……”王明利明白,他没说错,他没打自己,真的是因为奶奶。
“小同学,是不是利儿犯错误了,你跟我说,我……我骂他!”老人不糊涂,渐渐明白过一点端倪来,跟李朝阳说道。
李朝阳没说话。
老人冲着王明利就骂,“你个混小子,你快说,你到底拿了人家什么了?利儿哪,咱们家虽然穷,可是人穷得有志气,不能随便拿人家东西,不然你让奶奶我死了哪儿有脸去见你的爹娘啊!”老人说着,就低声饮泣着。
“奶,我……我错了!”王明利低低地喊了一声,继而就对李朝阳说,“许家妮可能还在粮食管理所工地上的那个新盖的楼房里,我把房门锁了,我以为下午的工人会去,他们会把许家妮放出来,那样她就能回家了,可是,咋就没想到,她竟没回家,难道真的会出事吗?李朝阳,我……我真的是被迫去吓唬她的,我想读书,可是我没钱,我如果不听她的,那我就得交学费,我……交不起……”说着,王明利就低低地哭了起来。
“以后不要再让我抓住你!”他转身快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冷冰冰丢回来一句,“你在学校里看如果就学了这些无耻的行径,那倒不如不去学校,好生在家里照顾你奶奶……”
院门咣当就撞开,然后又咣当关上。
屋里老奶奶不住地叹气,嘟哝,你说你这个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能学坏呢?
王明利坐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李朝阳赶到粮食管理所的那栋在建的楼房里,把昏迷中的许家妮抱回家,就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
。
这一切许家妮都是后来听美媛说的,美媛呢,是听张建跟江兆虎说的,他俩说,那一晚,若是找不到许家妮,估计一定得死两个人,一个是王明利,一个就是苏小英。
好在阎王爷没打算要这俩祸害去阴曹地府里使坏,让李朝阳找到了许家妮。
许家妮在家里休息了两天,然后就上学了。
她学习基础好,在家里也没忘记看书,所以,课程并没有落下,倒是周学东找她谈话了,问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许家妮说,是我迷路了。
“许家妮同学,有什么事儿你可要说出来,不然我怎么帮你?我怎么听说是有人使坏,想害你呢?”周学东不相信、
“周老师,我从来没得罪过谁,别人怎么会害我?您甭问了,没人害我,我就是迷路了,又赶上下雨,淋湿生病了,所以就在家休息了两天,您放心,我的学习我会赶上的……”
“嗯,家妮同学,你的学习我是不担心的,我唯一担心的是你的……身体,你正在长身体,可不要再在雨里乱跑了,那样多危险!”
“嗯,知道啦,谢谢老师!”许家妮点点头、
下了第一堂课,丛美媛去厕所回来就跟许家妮说,“家妮,你出去看看吧,外头有个不要脸的货找你!”
谁?
许家妮对美媛这个用词很是讶异,但还是站起来,出了教室。
王明利站在教室门口,耷拉着脑袋,见她出来,声音怯怯,“许家妮同学,对不起,是我的错,我错得太离谱了,为了能留在学校里学习,我竟险些害了你,我……我真该死!”说着,他就用手去打自己的脸,被许家妮一把拽住了,“王明利,我知道你有困难,我不怪你,我这不也没事儿吗?你不用自责,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带着你奶奶一起走出这大山……”
“嗯,我会的!”王明利眼底有泪,但他是个男孩子,咬咬牙,忍住了。“许家妮,我将来若是真有出头之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他跑开了。
许家妮望着他的背影,轻轻说道,王明利,你真的考上大学了,你也真的背着你奶奶去上学的,我……知道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加油!
傍晚放学,她跟丛美媛从学校里出来,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李朝阳斜靠在校门口的树干上,歪着头看着她俩,正龇牙冲着她俩笑呢!
“是李朝阳来了哎,他一整天没上学,咋这会儿来学校了?家妮,你说,他是不是来看接我放学的啊?”丛美媛一脸痴傻地笑望着李朝阳。
“也许……是吧!”许家妮的心头一热,知道他是来接自己回家的,前几天的那件事儿,让他担心了。
不觉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桀骜不驯的目光,不觉面上一红,低下了头。
“走吧!咋还等着我抱啊背啊?”见她不言语,也不走,李朝阳乐了。
“去你的,谁要你……背……”许家妮这话说的没底气,据张建说,那晚上从工地上到许家屯足足有四五里地,李朝阳就是一路跑着把她背回去的,半道儿张建跟江兆虎想要帮他,他说什么都不肯,直至把她背回家,他整个人都累瘫在地上了。
所以,李朝阳一说到背或者是抱,许家妮就想到那晚了,试想,如果那晚上她没昏迷过去,她是清醒的,趴在他后背上,他的后背好似一座山脉,给她以安全感,让她心底里漾起感动的激流。
李朝阳本来还想说几句调侃她的话,但看她难为情的连头都不好意思抬,他又不舍得了。
“你抬起头来把,老低着头走路多累?”他低声说道。
她没吭声,但却听话地微微抬头,这目光一闪烁,就正好被他看了个正着,她面上再一红,一颗芳心几欲跃出胸腔了,想想,她也是两世为人了,咋就这样禁不起撩拨呢,对方不过是一个大十七岁的半大小子,能把她吃了?她有必要窘成这样儿吗?
可她就是紧张,就是不好意思,这一路都一双眸子不知道看哪儿好了。
弄得进村后丛美媛气嘟嘟地跟她说,“家妮,你一路都不搭理我,我咋觉得你这回病好后,有些傻了啊?”
“嗯,我是有点……后遗症,美媛,你嫌乎我了吗?”
“怎么会?我娘说了,我得关心你,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等着明天我给你带好吃的,每次我身体不舒服,我娘只要一给我做好吃的,我就什么病都没有了!”丛美媛说完这话就跑回家去了。
许家妮看着她的背影,暗戳戳想说,美媛好朋友,你娘有没有告诉你,早恋这种病该怎么治?
嗯,是的,早恋!
她觉得自己的的确确对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有些依恋了。
咋办?
她惆怅。
这种惆怅的情绪也就只是持续到进了他们家小院。
她知道回来的路上李朝阳一直跟在她后头,但并没注意他也跟着她进了他们家小院。
一进门,许家妮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窗户,“妈,妈?这是咋回事啊?”
“妮子,你回来了啊?”罗惠瑛从屋里出来,满脸的笑,“这个啊,你可得问问朝阳,这事儿是他安排的。”
李朝阳?
许家妮猛一转身,却不料,一下子就与后头跟进来的李朝阳撞了个面对面,她几乎是一点悬念都没有的,直接扑进人家少年的怀里,这一扑,她倒是觉得踏实了,人家少年却被她给撞得蹬蹬退后两步才站稳,继而用一种戏谑的声音说道,“哎呦喂,小妮子,你可是得减肥了,不然以后谁还抱得动你啊?”
哈哈!
一院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憨子带着几个人正在安装窗户,这窗户棱子可是铁质的,还刷上了一层白漆,看起来又清爽,又结实。更重要的是,窗户上再不是糊得白纸,而是安装的闪亮透明的玻璃。
东屋的窗户已经被安好了。
那窗扇玻璃被罗惠瑛拿了白色的抹布擦拭得一尘不染,从外头看去,竟整个窗子如同没玻璃似的。屋子里一切的物件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朝阳,谢谢你!”这话许家妮说的实在是由衷的。
“好吧,说说怎么谢我?”李朝阳看着她,微笑。
“我给你做好吃的!”做饭不算是许家妮的强项,但有一个会做饭的妈妈,她耳熏目染,也会了一些。
“我不好吃!”他摇头,显然对这种谢法不太满意。
“那我给你买……”这话说着,她就衡量着自己口袋里的六七块钱,这六七块钱能买什么东西?是一支笔?可惜的是,他不好学习!那是一件衣裳?看看他穿的衣裳,大多跟这乡下的孩子们不同,看料子就知道是上好的,估计她也买不起!
“买什么?怎么卡壳了?”他笑得一脸坏。
“我……我别个也买不起,估计买……买点毛线还成!”
“买毛线?干啥用?”他不解。
“你甭管了,反正我说会谢谢你,就一定会谢谢你的……”她想到了怎么谢他,既礼物实用,还不用花费她多少钱,还是她力所能及的亲力亲为,这想法简直太好了。
“好吧,我不问,不过,我有点小小的要求……”
“哦,你说!”
“这个周六跟我去城里一趟……”他这话没说完,她刚想问,去干啥,后头就听着有人从街对面走过来,从脚步声听来,还不止三个两个人,而且这脚步声李朝阳一听神情就变了,原本漾在嘴角的笑逐渐凝住了,他一把把许家妮推进了小院,低低地一句,“我不让你出来,你别出来,出来也别说认识我,明白吗?”
啥意思啊?
许家妮真被他这一阵给弄迷糊了。
她想问,但李朝阳却已经把院门给她关上了,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悬起来,难道是苏小英又弄了人来报复李朝阳,如果是这样,那她可不能坐视不管,这事儿本来也是因她惹起的 。所以,她猛然一拽门,远门打开,街当间站着的四五个人一起扭头往这边看……
这些人里有一个女人,这女人的年纪应该跟罗惠瑛差不多。
但她的神情可比老妈傲娇多了。一身军装把她的脸色衬托得更白皙,她的样子很好看,柳叶眉,丹凤眼,脸是瓜子脸,下巴原本应该是尖的,可能是人到中年,有些发福,所以她的下巴看起来有些圆润,不过正是这种圆润显出了她的贵气。
她就好像是一株已然盛放过的牡丹花,骤然被人置于这乡野间,真有几分的鹤立鸡群之感。
“就是她吗?”这女人转头问一个人,这个人是苏副校长,他竟也来了。
“嗯。”苏修竹点点头,悄悄在那女人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女人再看许家妮的眼神就多了几分薄怒,不过,她对自己的身份实在是傲娇,以至于她根本就放不下架子来,在这里跟一个乡野小毛丫头对峙,所以,她只瞪了许家妮一眼,就转回头去,手搭在李朝阳的肩膀上,声音软侬,“阳阳,妈妈跟爸爸这次来是带你离开的!”
这句话落入许家妮的耳朵,简直就跟晴天霹雳似的,她被震惊了。
李朝阳要走?
闯入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李朝阳真走了,那……那丛美媛一定会很想念他的。
莫名的难过,跟浪潮似的涌来。
她强忍着心头的复杂感情,死死地咬住唇,不让自己眼窝的眼泪滚落下去。
挣扎了好久,她的心终于不得不承认,是她,就是她不舍得他走。
“我不走!”这三个字是从李朝阳嘴里说出来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许家妮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什么时候,她满了眼眶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他对着她微笑,温暖到极致的那种微笑,一下子就把她内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儿给拨动了,她快速地对着他说了一句,“不要走!”是用唇语说的,很快,但她知道,他能看得懂。
果然,他用力点头,温暖地微笑。
她转身推开家门,进了小院,院门被她轻轻合上,把后背贴在院门上,她满心的欢喜,心底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他不走了,他不会走了,他真的不会走了……
她相信他的承诺,他就是那种一诺千金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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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老妈说要带自己离开,小妮子哭了,李朝阳看到了,正是因为看到,所以他惊喜万分。
小丫头终于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思,也肯承认自己内心里的那份感情了,说来这得感谢老妈的到来,不然他还得继续启发、撩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丫头能开了窍。
“阳阳,你为什么不肯跟我们走?我们在城里给你找到了更好的学校,你会在那里认识新朋友,也有一个更舒适的生活环境!看看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这里穷乡僻壤的,根本不适合你!”孙梅真是没想到,自己那么骄傲的儿子竟然住在一个小破村子里最破的那户人家里。
她只要想想,那户人家的被褥上可能会有虱子之类的东西,她就感觉浑身发痒。
再加上那个勾连了她儿子的土里土气的小丫头,她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明明就是把儿子送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等老家那边的警报完全解除了,就可以把他送回去了。
虽然儿子回去,距离这边霖山很远,她不可能想见就见,但那里终究有孩子的爷爷奶奶,他们会看着他,不让他……早恋!
这个词汇原本是孙梅不想承认的。
但看到儿子跟那女孩子四目相对的神情,她不得不承认,可能某些地方儿子的确是被那个乡下小丫头给吸引了。
当务之急,她要马上做刽子手,把儿子这种不负责任的早恋给砍断。
儿子就算是要交女朋友,那也得找个跟他们家庭差不多的,不然,传出去说她堂堂的孙梅孙主任的儿子竟找了一个乡下丫头做媳妇,那她的脸往哪儿放?
她想着,就欲要发火,旁边的丈夫李建设暗中扯了她一下,然后神情淡定地对许旺财说,“许支书,有没有安静一点的地方,我们夫妇俩久未见到儿子,想跟孩子好好聊聊?”
这话一说,孙梅回过神来了,想到一些关于早恋的说法,只能引导,不能强砍,不然就是抽刀断水水更流!
“对呀,支书,您帮忙!”
她笑起来是很优雅的,唇角甚至一点纹路都没有,保养得当。
许旺财暗地里拿着村里长得最好看的刚结婚的小媳妇跟这个李朝阳同学的妈妈比较,那都得败下阵来,这女人虽然年纪不小了,但真是不老,岁月这把杀猪刀竟对她网开一面了,上哪儿说理去?
“有,安静的地方有,您们跟我来!”许旺财说着就头里带路,边走边跟身边的会计吩咐,“你马上让人炒几个菜,要够水准的那种,去我家里把我珍藏的好酒拿来一瓶……送到大队部的会议室里。”
“是。”老会计腿脚也没毛病了,撒开腿就跑。
“支书同志,您甭忙活,我们不饿!”李建设客气道。
“我知道呢,你们都是很忙的,但再忙饭也得吃!我这里啊,也没啥太上讲究的,你们哪,等下就凑合着对付对付!”虽然这霖山,暂且叫它霖山研究所吧,虽然霖山研究所在这里已经有七八年存在了,但霖山里的人从来没有进村过,更别说一来来这些个人了。
许旺财惊慌,也惊喜,这可能就是一大契机啊!
他们身后头苏修竹也想跟来,被两个勤务兵样儿的人拦住了,“校长同志谢谢您……”
这话画外音就是,您可以走了,这里不需要您了。
苏修竹一听就有点傻眼了,他可是奔着结实能人,给自己找晋升路子的目的来的,咋能这能人来了,自己压根就没跟人家提及自己的事儿,这就离开的?那他不是太亏了,白忙活了?
可是,那两个当兵的挡在他跟前,他即使不甘心,也没法子,眼睁睁地看着李家夫妇跟那支书许旺财拐过街角,消失了。
村会议室。
说是会议室,其实就是当间用几张破桌子拼凑了一下,弄成了一个大的长方形的桌子,蒙上了一层红布,孙梅怀疑这红布自从出现在许家屯就没被洗过,红色都变得发黑了,而且油津津的,跟之前谁天天在这里吃饭滴下不少的菜汤似的。
她蹙蹙眉,看着桌子上摆好的几个小菜,菜两凉两热,加上一碗汤。
一瓶红星二锅头,算得上是不错的酒。
李建设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嫌弃这饭菜,他清清嗓子,“阳阳,我们这次来呢,是专门为你来的!”这话一说,是给妻子孙梅提醒的,那意思,咱们可不是为饭菜来的,你喜欢就多吃口,不喜欢就不吃,跟儿子好久没见了,你可得收敛你的脾气,别惹得他更反感,那咱们来的目的可就达不到了。
“嗯,对,阳阳,你爸爸说的对,我们这次来呢,就是来看看你,也是想跟你商量下,把你转到城里去,这里的条件呢有点艰苦,我们大人受得住,妈妈怕你年纪小……”孙梅听明白了李建设的话,放缓了语气,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看着儿子李朝阳。
“我说过了,我不回去!”李朝阳站起身来。
李建设也站起来,重新把他按着坐下,“儿子,怎么这样长时间没见着爸妈,你也不想我们啊?”
“习惯了!”李朝阳语气冷淡。“你们也甭听谁说了什么才跑来,我也不瞒着你们,我的确是有喜欢的女孩儿了,不过,这事儿你们得让我自己拿主意,若是你们因此对那女孩儿怎样了?”他说到这里,眼神冷冰冰地看着孙梅,“那你们就做好打算没我这个儿子就成!”
“你……你看看你这个孩子,你这都是说的什么话?我妈妈让你来这里学习,哪儿是让你来谈恋爱的,再说了,你才十七岁,知道个啥?不过是被那女孩子给迷惑了,妈妈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孩子,一定是那女孩子缠着你的,对不对?”
孙梅的话让李朝阳冷笑了,“妈,我真的发现你有一个问题,你老是觉得自己或者自己的儿子就是好的,别人都是不好的,这真的是一种很可笑的自信!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其实那女孩子压根就没喜欢我,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默默地喜欢她,哪怕她将来也不喜欢我,我也喜欢她……”
“啊?就我儿子这样优秀,她还不喜欢?阳阳,你……你这是被什么迷了心窍了啊?”
孙梅急得都要发火了。
但李建设暗中给她递眼色,那意思,你现在可是不能火。
“儿子,来吧,你跟爸爸说说,那女孩子对你是怎么个态度?”
李建设的这种温和态度让李朝阳抵触情绪缓和下来,他两手一摊,“我其实心里也没底,我就知道她很好,是我喜欢的女孩子,但我没胆量跟她说,因为我知道,一旦我说了,她就会拒绝!她是那种冰清玉洁的女孩子,眼底里容不得沙子!再说了,她家教很好,她妈妈是不会允许她早恋的……”
李朝阳的话把孙梅吓着了。
“儿子,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咋还这样啊?”
“我等着啊,我就一直等到她可以接受我,答应我的时候,没事儿,我可以等,我才十七,等她十年,也没问题!爸妈,悄悄告诉你们,我可是做好了一辈子等她的准备呢!”
啊?
孙梅大吃一惊。
李建设再想要阻拦她,她的火气已经压制不住了,“不成,阳阳,这怎么也不成!我们辛苦把你生下来养大,难道就是为了让你等一个未知数等一辈子?那我们老了没孙子抱咋办?还有啊,你若是等了人家一辈子,最后半道儿人家跟了别个男孩子,你又怎么办?哎呦呦,我头疼,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的缺心眼的儿子啊!”孙梅说着,就手捂着头,表情难受的样子。
“梅梅,你没事儿吧?”李建设问了一句,同时瞪了李朝阳一眼,对他努努嘴,那意思,你快哄哄你妈啊?
“妈,任何事儿我都可以听你的,从小你们就把我撂在奶奶家里,你们一年一年的不回家,惹得同学们都说我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我被人打,被人骂,我就跟他们对着干,所以才会一直被学校里的老师认定是个坏孩子!可是,那些我都能忍,因为我知道你们在这里是在做大事,做与国家与人们有利的事儿!相对国家跟人民,我这个小孩儿就微不足道了!可是,喜欢谁,将来跟谁在一起,我不希望你们干涉!我要自己选择,自己决定,那样将来我才不会后悔……”
“你这个孩子,你这样说,不是枉费我们对你付出的辛苦……”孙梅这话=没说完,李朝阳就冷笑了,“妈,您也好意思说这话吗?从小到大,我的一切都是我奶奶在负责,你管我什么了?这五年之内,咱们这是第二次见面吧?上一次是三年前,我奶奶病了,你们匆匆回家去见了她一面,那还是个晚上,您就抱了我一下,然后就上车走了,您说,您能工作忙,我都理解,也没说什么?我知道您对于您的工作,您百分之一百的合格,但作为一个妈妈,您觉得你称职吗?”
我……
孙梅被孩子问住了。
李建设的脸色也不好看,两口子你看我,我看你的,对视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孩子。
“行了,你们也都挺忙的,快回去忙吧,我这里没事儿,有事儿我会找这边的叔叔的,他们能帮我解决一切问题!”说着,李朝阳站起来,欲走。
“阳阳……”孙梅轻轻喊了一声。
“妈,我说过了,我什么事儿都能听您的,但是这事儿不成,因为我有权利选择谁跟我过一辈子……”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阳阳……”孙梅追出去几步,被李建设拉了回来。
“你怎么就不让我去把他叫回来?”孙梅哭唧唧的。
“你把他叫回来能怎样?你可以跟着他一辈子吗?咱们在他的成长中本来就没占什么比重,如今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了,想要自己拿主意做事了,咱们又跳出来说,他的事儿咱们要做主,换了是我,我也不乐意接受啊!唉,这都是咱们应得的,工作跟家庭咱们只能是二选一,咱们选了工作,这儿子咱们就得放手了……”
“不成,这事儿说什么也不成!咱们儿子怎么能找一个农村丫头当媳妇呢?李建设,孩子年纪小,不明白这婚姻大事对于他人生的意义,你也不明白吗?当年若不是我不听我妈的,非嫁给你,我现在还用这样吗?说不定我早就是……”
“行,你说什么都对,你就不该嫁给我,你该嫁给大人物……”李建设松开孙梅,丢下一句,“你回不回去?不回我可走了……”
“我不回!”孙梅赌气说道。
好。
李建设气哼哼的,掉头就走。
“李建设,你给我站住……”孙梅在后头喊。
但李建设压根就不理会,径直出了门,上了车,他走了。
本来许旺财跟会计他们都在另外的屋子里等着,看着一家三口吃完饭,他们也好过来说会儿话,收拾收拾。
但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工夫,先是孩子走了,紧跟着男人也走了,只留下这位女同志,这……
许旺财过来,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孙同志,您……”
“支书同志,我想请你帮个忙!”孙梅神情已然恢复了淡定,眼底那种高傲的神情一览无余。
“好,好,您说!”许旺财点头哈腰的。
“我想见见那个叫许家妮的女孩儿……”孙梅眼底迸发出一抹冷冷的光,嘴角也微微上扬,哼,小丫头,我倒是要看看,你是有怎么样的手段,把我儿子迷惑成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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