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是六月初，但是东京并不热。

　　列凨回到日本已经有几天了，这几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秦簪，想到她的冷漠心里就痛得不能自止。可是这能怪谁呢，是自己先欺骗了她。

　　他坐在花园里的藤椅上，太阳白炽的光芒尽情地倾泻，满园的花色正艳，芬芳怡人，可他却如坐在冰窟中，人生里的第一次失败却是败得如此惨烈。如果不去中国，自己大概还是无羁无绊不会被世事烦恼的列凨，而现在自己不再是无拘无束的风，却是囚之深牢地狱的犯人。

　　“凨儿，你回来好几天了，怎么老见你闷闷不乐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花园的小径上走来了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她正不解地瞧着列凨。

　　列凨站起身迎了上去，道：“妈，你来了。没什么事，妈太多心了。”

　　“真的没什么事，问潘军他也是吱吱唔唔地不肯说，我看你在中国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让妈帮你。”列夫人瞧着他，明显不相信。

　　“妈，真的没什么事。”

　　列夫人摇摇头，心疼地道：“你这孩子就是不肯说实话，你看你回来几天瘦了多少。”

　　“他是不会和你说实话的。”从远处又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这次是列凨的父亲列明易，他气呼呼地走了过来，阴沉着一张脸瞅着列凨。

　　“明易，怎么了，凨儿怎么惹你生气了。”列夫人见到丈夫黑着脸，心知列凨必是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他。

　　“绘子，你问他做了什么，你问他找藤井松郎做什么。”

　　“藤井松郎，他不是外交部的吗，凨儿，你找他做什么。”列夫人大惊失色，自家虽与藤井松郎关系较好，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仰仗他。

　　“原来爸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必隐瞒了，您以后也不用费心给我安排婚事了。我找藤井松郎，就是希望他能帮我加入中国籍。”列凨迎着父亲的目光，面无惧色地道。

　　列夫人柔声道：“凨儿，你为什么要加入中国籍，日本籍不好吗？”

　　“我本来就中国人，加入中国籍理所当然。”

　　“你还不说实话。”列明易大声训斥，“潘军已经说了，你是为了一个中国女人才要加入中国籍，是不是？”

　　“既然都知道了何必问。爸妈，你们也希望儿子和你们一样幸福吧，所以不要反对我。不管我是什么国籍，我还是你们的儿子。”他平静地说完，然后大步往花园外走去，不再回头。

　　“绘子你看，你看你养出什么儿子来了，什么事都由着他，现在他谁都不放在眼里，气死我了。”

　　列明易气得吹胡子瞪眼，列夫人在旁赶紧安慰着，她将丈夫扶到藤椅上坐下，慢慢地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嘴里柔声道：“明易，你就别气了，凨儿不是说了不管什么国籍都是咱们的儿子。其实我看这也是件好事，如果有个女人能管住他，以后他就不会到处乱跑了，我们也不必担心家业没人继承。至于加入中国籍也不是什么坏事，凨儿说得没错他就是中国人嘛，要是将来情形不好，他还是可以重新申请加入日本籍的。明易，你想想看，我说的话有没道理。”

　　列明易低着头默不做声，绘子的一番话在情在理，他就想不答应也得答应，这个儿子的脾气别人不了解自己还能不了解，他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更改。也许就借着此事磨砺磨砺他的性情，收收心，不要再整日地浪荡。

　　他拿过绘子的手抚摸着，唇边笑了起来，道：“绘子，你真是善解人意，不好的事情在你眼中也是好事，希望凨儿喜欢的那个女人也能像你这样体贴就好了。”

　　“放心吧，咱们凨儿的眼光没那么差。”列夫人也笑了起来，她瞧着列明易心里涌出万种柔情，在她的一生列明易就是她的天，她是为列明易而活，只要列明易快乐那便是她的快乐了。

　　时间一晃又是半个多月，在藤井松郎的帮助下，原本需要两个月之久才能取得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复籍证书》仅是十来天列凨就已经拿到手。日前，他已从网上得知B城已经发布了招考录用人民警察的简章，现在他正积极地准备备考。如果下次再见到秦簪，一定要是以真正警察的身份去见她。

　　“少爷，你要的书都已经从中国寄来了，你看看缺什么的我再去邮购来。”潘军满头大汗抱着一个纸箱子走进房中。

　　“潘军谢谢你，你放到桌子上就可以了。”列凨愣愣地瞧着手机，手机屏幕上有一个美丽女子的头像。

　　潘军也瞧见了，他摇摇头道：“少爷，我看你真是个情痴，我要是秦簪也早已感动了。”

　　列凨没有做声，现在他的满腹心思都在那张小照片上，这还是趁秦簪睡着后偷偷拍下来的。在无法见到她的时候，瞧瞧她的照片也能慰藉一下相思。

　　“少爷，我们可以再托下藤井先生帮忙，没必要花力气去考警察啊。”潘军犹自叨唠着。

　　列凨笑了起来，道：“我想凭自己的真正实力去考，如果凭关系的话簪子会看不起我的，而且我有自信能够考过。”

　　“少爷我相信你能考过，现在我不打扰你了。”潘军满面沉重地退出了房里，他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相信列凨，以他的了解，中国人最重视的就是关系。而且列凨又没接受过中国的教育，考起来难度相当大。

　　潘军走后，列凨忙拆开纸箱取出里面的书籍，一页页地翻看起来，此时他就像一个渴望获得新知识的小学生，是那么地认真，一丝不苟，一点点地汲取那未知的一切。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黄昏，然后夜色罩了下来。

　　门口出现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裙的小女仆，她朝门里张望了一眼，怯生生地道：“少爷，太太让我叫你去餐厅用餐。”

　　“好，知道了，你回太太说我马上去。”列凨头也没抬仍是紧盯着面前的书，刚才看到的一道题费了好半天才能理解清楚。他站起身合上书，往楼下走去，但脑子里仍然默记着那道题。

　　“少爷，你去哪里，太太等你用餐。”

　　“我这不就是去餐厅吗。”

　　“少爷，你走错了，餐厅在那边啊。”

　　列凨回过神一看，果然是自己走错了，他笑着摇头赶紧往餐厅里走去。

　　条形的餐桌前坐着三个人，神态威严的列明易，温柔和蔼的绘子，另一个是个容貌美丽的姑娘，她半低着头，脸已经红到脖子根。列凨瞅了她一眼，瞧着颇是眼熟，但是一时也想不起是谁。

　　“凨儿，快过来坐。”绘子招呼着他坐到那姑娘的旁边，“这个是蓿子，你们见过面的。”

　　列凨终于记起来了，半年前他确实见过这个蓿子，但也只是在人群中瞟过一眼根本没什么印象。

　　席间，绘子不停地给蓿子夹菜，谈话也是有意无意把她和列凨扯在一起。这次吃饭本是列明易安排的，绘子心知不妥，但她深知丈夫心意，知道丈夫一心想列凨娶日本女子，便煞费苦心地安排这场见面。饭后，绘子便借着蓿子初来要列凨带她到花园散步。

　　列凨见是母亲命令不好推辞，只得挤出笑容带着蓿子往花园里走去。

　　夜中的花园比起白天更是沉静，花香更为浓郁，身旁的年轻漂亮的女子更是最美的一道风景，而列凨却是意兴阑珊，现在他满脑子堆的都是考试的题目，连走路时都在心中默诵，于是不觉中竟将那试题念出了口。

　　“《人民警察法》第19条规定，人民警察在非工作时间，遇有其职责范围内的紧急情形，应当履行职责。这一规定，一方面指出人民警察在遇到其职责范围内的紧急情形时，即使在非工作时间，也必须履行职责……”

　　蓿子也略懂些汉语，听到列凨用汉语说些警察便有些奇怪，道：“列凨，你在说什么，什么警察。”

　　列凨醒悟过来，原来自己想题太出神，以至于将心里默念的东西说出了口。他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起来，道；“没什么，我在想一道题。”

　　“是什么题啊，能让你这么用心。”蓿子更是惊讶了。

　　“是考警察的题目。”

　　蓿子沉思一会，道：“可是我听到你是用中国话说的，里面有人民什么的，你是考中国的警察吗？”

　　“是，我打算考中国的警察，蓿子，我现在已经是中国人。”列凨微笑起来，他抬起头望向夜空，夜空里只有几颗稀拉的星子瑟缩地颤抖，明月茫茫渺无踪迹。但是那不要紧，在下一个月圆之夜，他就会去寻找心中永恒的明月。

　　蓿子瞧着他不再说话，其实对于今天绘子的安排她是心知肚明的，自从半年前有缘见到列凨后，她的心里就装满了他再也容不下别人。月前，有人还提议千野家和列家联姻，列明易也很满意她，就只差列凨点头了。可是列凨回到日本半个多月，根本就没提要见她，她也不好意思自行登门拜访，再说她自己也是名门千金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幸好列明易还记得她，所以安排了这个饭局。可是来了，见了，事实让她更伤心，她在列凨的身旁，列凨竟是视而不见的。

　　“列凨，你在中国有意中人吗？”这是她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

　　很快地她就听到了碎心的答案，“是的，在那里有我喜欢的人，我会去找她。”只是瞬间，她的心就完完全全地破碎，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就像鲜花还只是苞便已被风雨凋落，永无盛开展现最美一刻的可能。

　　她低着头，风吹落白色的茉莉花瓣一片一片地，仿佛是雪在飘落，飘进心里，寒凉寒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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