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纶对米洲的回答似乎很意外：“为什么不愿意呢？”

　　米洲扯着唇笑笑：“我说大少爷，你恐怕从来没为钱发过愁吧。”

　　这下轮到叶纶沉默了，米洲只听见远处稀稀拉拉的爆竹声。不知过了多久，叶纶长长出了一口气，带着沉重艰难的感觉：“可是我不能不去啊。”

　　米洲觉得脸有些僵，在她看来无足轻重的理由却让他不能不去。新年的好心情渐渐淡去，原来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活在现实中，就得遵守现实的游戏规则。第一次，她体会到爱情里不光有甜蜜，还有酸有涩。

　　手指习惯性地摸到颈上的项链，想起叶纶说过的话，他的单身戒还握在她手中呢，米洲又开始笑。尽管仍然无法释怀，但既然那是他的愿望，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而羁绊住他的梦想，于是她故作轻松地对叶纶说：“去就去吧，反正不就一年时间么，很快就又回来了。”

　　又是短暂的无言，米洲看着楼下空荡的街景，听着叶纶欲言又止，最终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相信我，你一定要等我。”

　　“傻子，说得你好像明天就要走了一样。”米洲轻轻地笑。他要她相信什么呢？相信他是迫不得已才选择出国吗？只是出国而已，又不是分手，他们都想得太严肃了。她已经不想再纠缠什么理由了，如果他们的感情连一年的考验都经不起，也就不要说什么执子之手的话了。

　　挂上电话之后，米洲看到手机里塞满了祝福的短信，卿杨，易尘，小明，小梅，还有张琦……张琦在短信里祝愿米洲在新的一年里脸蛋越来越魔鬼，身材越来越天使，祝她自己早日勾搭到如意郎君。米洲一边看一边低低地笑骂张琦没良心，不过好在她还在最后加了一句很人品的话：“祝你胸部越长越大（额滴神哪，我刚才把这条短信错发给易尘了！可怜我那纯洁无暇的形象啊，全被你给破坏了）”

　　米洲想像着易尘收到短信后低头看自己胸部的样子，不禁捂着肚子笑得一抽一抽的，抚掌感叹：这就叫现世报啊。

　　其实以前张琦真的是个很纯洁的人，但是初恋失败给她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她的初恋是比她高两个年级的雷师兄，张琦刚上大一的时候就和他好上了，那时候雷师兄对张琦可是宝贝得不得了，真正是当个瓷娃娃在捧。可是好了不到一年两人就分手了，原因很简单，不是不爱了，而是雷师兄被同级的另一个女生色诱上床了。听上去很可笑也很不可思议，但那就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刚失恋的时候，张琦整天坐在床上恍恍惚惚的，反复听那首《香水有毒》，一听到那句“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她就开始流泪。那段时间，米洲生怕张琦钻牛角尖，成天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她劝张琦不要为了那种不值得的男人为难自己的身子，可是知易行难，米洲知道她心中的那道伤痕到底有多深。也正是经历了那段心心相映的时间，她和张琦的友谊才变得牢不可破。

　　事实证明，时间的确是最好的医生，再深的伤口最终都会结痂。经过失恋打击的张琦再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犹如凤凰涅槃，脱胎换骨之后，比以前更加热烈地绽放她的美丽。她会跟熟悉的人火辣辣地调笑，就连后来对雷师兄，她也能谈笑自如，但那笑容有几分真几分假，恐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就算张琦对待易尘的态度不仅是简单的花痴，但米洲也知道，真心已再难交付。

　　恍惚间，米洲想起曾经在哪里看过一句话——爱情经不起考验；又是在哪里听过：女人之美在于蠢得无怨无悔。她晃晃脑袋，全都是扯淡。

　　明明正是喜气洋洋过新年的日子，米洲却开始觉得乏味。米爸说得对，最喜悦的日子是等待新年的时光，真正到了新年，心中没了念想，没了憧憬，只有重复了无数次的过程，这新年反而变得无趣，变得稀松平常了。

　　老佛爷见这几日米洲没什么精神，绕着弯儿地问她是不是在和叶纶闹别扭。米洲笑着否认，老佛爷难得像亲妈地抚着她的肩说：“小米粥啊，你可以不对我说实话，但是不要彼此把自己的想法藏起来。不要急着反驳，妈妈是过来人，我懂的。你们还太年轻，难免都有些倔脾气，倔强的自尊，倔强的自信，倔强的自以为是无私，倔强地以为对方能够猜透，本来很简单的事情会因为你们的倔强而变得复杂。感情不是猜谜语，不管你猜没猜对，谜底都摆在那里，总会有揭晓的时候；感情是捉迷藏啊，如果真的藏得太深，你们会把彼此弄丢的。”

　　米洲依靠在老佛爷怀中，柔顺地点头：“妈妈，谢谢，我明白了。”

　　老佛爷身子一抖，站起来走开，边走还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米洲，嘴里嘟哝着：“乍一听你这么温柔地叫我妈妈，我还真不习惯，唔，还是老佛爷听着顺耳。”

　　米洲看着老佛爷的背影无声地笑着，说实话，她也觉得很别扭。

　　老佛爷说的话她懂，只是，她可以做到不藏起来，叶纶做得到吗？她一直都知道，他习惯将自己用外壳包起来，因为那样可以少受到伤害。尽管他为她打开了一扇门，但是他仍然保留着他的禁区，有时候她会觉得看不透他，总像隔着一层纱。很多时候，面对很多人，叶纶都在笑，要么是玩世不恭的，要么是淡漠疏离的，却只有在她面前会开怀大笑。那种从他透亮的眼眸深处渗出的笑意，才是她的珍宝。开心地收藏她的珍宝同时，她也会觉得心痛，大约那种长久伴随他的孤独不是短时间能驱散的吧。

　　今年的春节特别晚，所以正月初十学校就该开学了。叶纶说让她早几天回学校去，虽然他没明说，但米洲明白，他不过是想早点见到她，想两人多些日子相处罢了。离除夕夜已经好几日了，米洲也想通透了，对于叶纶的决定她已经能够平静接受，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做不到改变生活，那就只有改变自己。她笑自己一开始怎么钻进牛角尖了，若叶纶真是个没有进取心、只知道啃老的男生，她还会那样喜欢他吗？不就是一年么，对卿杨，她可以不要任何承诺地等八年，那么对于叶纶，她更可以等，也更愿意等。相较之下，一年的时间也不过是白驹过隙。

　　“你已经想好了？”叶进盯着儿子稚气褪尽的脸问道。

　　叶纶站在父亲的书桌前面，目光澄澈似水，却传达了不可动摇的信念。

　　“随你吧，去那里也不错。”叶进看了儿子一会儿，只吐出简短的一句话，就好像叶纶刚才在和他商量今天晚饭去哪里吃。

　　叶纶一言不发地走出书房，目光掠过保险柜时，眼睛不受控制地眨了眨。关上书房门，他疲倦地靠上二楼的廊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原来，难得糊涂真的最是难得。有些时候，真相比谎言更加残酷，稀里糊涂活在谎言中反而成了一种幸福。他已失去了这种幸福，他难以想象在真相面前父亲是用怎样复杂的心境在为他撑起这泡沫般的幸福。叶纶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好父亲——不管他的这种好有几分真、几分假、几分无奈，有几分是因为夫妻情深，又有几分是因为父子亲情。但是他却再难做到心安理得、若无其事地享受这份好。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会打开那只保险柜吗？叶纶望向楼下客厅一直未变的熟悉布置，唇角流露一丝讥诮，当初这房子的装修风格可是依了母亲的喜好定的。如果？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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