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了孩子，又没了孩子。风行烈走了，我打碎了花瓶，我四处打短工，被人喝斥。这些我都已经习惯了。我是伤心，可是并不是绝望的伤心。

　　孩子本来就是我的错，不该存在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她早晚得消失。

　　这我想的开。

　　我给人打工，拿人钱，当然要被人骂，我也想的开。人家不骂你，不累你，凭什么给你钱啊！

　　可是，我怎么去红佛，怎么张口问她要钱，她？

　　我一个人，在河堤上躺了好长时间。

　　太阳升高了，我躺着。

　　太阳正中间了，我躺着。

　　太阳西斜了，我依然躺着。

　　最后我跳起来，打开一袋月饼包装，拿出一块吃了，月饼好甜，真的很好吃。我一口气吃了两块，又在河边捧了两把水喝了。然后把剩下的两块月饼，包好，埋在河堤上。

　　然后骑着车子回家了。

　　“留了一包月饼？”

　　回到家，我妈刘兰英一看自行车前筐里只剩下一包月饼了，脸上有点高兴。

　　“钱要来了吗？这次你说清事了吗？给了多少？”

　　我妈一连串的说了那么多话，看我一点声儿也没有出。当下脸就拉下来了。

　　“娘卖B的，一分钱都没给吗？什么B货，有本事生，没本事养的**……”

　　我妈扬着声儿骂开了，直骂的两嘴角白沬。

　　我妹在屋里没出来，我爸在看电视。

　　我坐在门边上，听我妈骂，真的，第一次我觉得原来我妈还真是一个长的好看的女人，连骂人都这么好看。

　　我喜欢这个骂人的女人，喜欢听她骂我。

　　自小我就在她的骂声里度过。

　　别人欺负我，她骂别人，也骂我是不中用的货。

　　妹和我呕气，她骂我碍眼的货。

　　我上学，她骂我讨债的货。

　　就像现在，她骂我是没用的货，死要面子的货。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为了想让我好而骂我。也只有一个人了，那就是她，我妈刘兰英。

　　“上，上，上，上个屁啊！”

　　门关上了，是长长的一片寂静。我靠在门边，看着几个劝架的街坊走开，慢慢闭上了眼睛。我好累，我想睡觉。

　　钱还是拿来了，整整四百块钱。被摊放在桌子上。

　　“没脸的货。非要等我说难听的，才拿出钱来。钱是啥，是她爹还是她娘，就这么当紧。说大天，才拿出六百块来。”

　　我妈终于喝完碗里的水，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拍到桌子上。

　　“四百，拿去吧。先说好，这一共是八百块钱。算这一学期的。这二百块，得给你妹进点货。我这当妈的，别管啥时候，都得一碗水端平了。这六百块虽是你亲妈给的，可它是我立逼着拿来的。八百块，再多也没了。不到春节，不要再对我张嘴。家里的条件，你也看到了。叫你不上吧，你死活不同意。要上，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的心也尽到了。成个啥茧，就是老天爷说着算了。”

　　我知道这六百块是我妈骑车子，去红佛问她拿来的。也是我妈出马，这一次，她倒肯出了点血。功劳是我妈的，我当然没话说。

　　几天后，我带着八百块去复读了。

　　我没有再去市一中上，我选了市里一所专门招复读生的学校。同仁高中。这所高中只办复习班，有九年级复读班，但主打的是高三复读班，光高三复读班就招了十三个班，我进的是八班。

　　我从没想过，这一去，居然是这么难。

　　程子和董杰都上大学去了。

　　唐豆倒是又别样的，她居然出国留学了。去了韩国延世大学校。别人都说她是浪子回头了。我倒觉得她是中了韩剧的毒，想去亲身体会一下韩国浪漫的爱情了。

　　高三复习班就是高三复习班。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想像不出它的恐怖来。

　　举个例子来吧，第一次去死的人，并不觉得可怕。因为她在这之前并不知道死的可怕。而第二次去死的人，是明知道死有多可怕依然去了，那就是必死的人。

　　考试，考不完的试。

　　卷子，做不完的卷子。

　　成绩，永远难以提高的成绩。

　　对我而言，痛苦中最痛苦的，也是我之前从没有想到过的。

　　那就是挨饿。

　　挨饿的感觉，那是上世界六十年代的中国人的事。我和我的同学，谁都没有体会过饿这个字的含义。

　　不幸的是，现在的我，就处在这一种感觉中，一种极恐怖的感觉中。

　　八百块钱，缴掉复读费，买点日用品，只剩下不到一百块钱了。而高三，还有着那么多，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的，这样那样的资料费。

　　董杰走了，打工变的艰难起来。何况高三复读，真的可以用来自由支配的时间太少了。董杰走了后，由于上次唐家事件，我根本没脸再去找董杰妈妈帮忙。而且我复读的事

　　我并没有告诉董杰和程子。

　　因为我去复读的时候，董杰和程子已经去大学报到了。

　　唐豆倒是知道我要去复读的想法，但一开始她就不赞同。她说我数学太差了，就是复习一年，也不见得就能考的多好。倒不如我和她一起去韩国留学，所有费用她全出。当然，为了让我安心，她说我的工作就是全程陪护她，全当她在国外寂寞了，有个伴。

　　这个条件当然开的太高了，我不可能同意。

　　走的时候，她说什么时候后悔了，就打电话找她。

　　似乎只是一瞬间，我的世界就全变了。

　　变的贫穷而寂寞。

　　从进校第一个月开始，我就要吃了上顿想下顿了。

　　吃饭钱都没有了，手机当然是停机了，只能是个摆设了。

　　反正我要手机也没有了。

　　唐豆在国外，就是手机正常，我也不会打长途的。程子和董杰新生入校，自有她们的大学幸福生活。相比落榜的我们，应该少了些共同的话题。也是不必打了的。风行烈，那家伙更彻底，似乎人间蒸发了。

　　我这两个月一直在努力，为了学习努力。为了挣钱吃饱饭努力。

　　我没钱了，而我根本不知道他的手机号是多少。就是知道了，我会打给他吗？

　　我这样问过自己。

　　看看自己现在的狼狈样，苦笑一下。

　　当然不会。

　　我要读完高三，我要考上大学，我考上了还要上四年大学。

　　我和他，注定是没有结局的故事，既然没有结局，又何必开始呢？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我的菜。

　　“送奶工一名，月工资三百，条件……”

　　看了几百条小广告，我头都大了。到哪里去找一个能挣够吃饭钱的合适的工作。

　　要学历没有，要姿色没有，要工作经验没有，要时间还是没有。

　　这样的人哪个老板会要。

　　哦，这个，这个？

　　我在灰暗的老城铁道通道口众多斑驳的小广告里，看到了一个菜市场鱼摊招临时小工。上面只有这几个字，更具体的没了。

　　我看了看天空，天好阴，路边高大的法国梧桐的叶子落了一地，天真的是冷了，已经进入十月份了，北方的十月，已经是早雪的季节了。

　　我拽了一下身上单薄的衣服，向城北菜市场走去……

　　秋去了，冬来了。雪落在地上，一下子就化了。落在人的心上，却怎么也化不去。

　　小城的早市上，最热闹的算得上是鸡鸭鱼市了。这里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满鼻子的屎味，腥味。一家鱼摊上，倒着一大堆冻的硬邦邦的鱼。一堆人在围着挑拣争吵，一个小身影儿在高高的鱼堆后面，埋头刺鱼。

　　鱼肚子被扒开，鱼内脏被拉出来……

　　“莫流离，快点，走了。再不走，要迟到了。”

　　两个骑自行车的学生停下车子，冲着鱼堆后面的人喊。

　　那小身影从鱼堆后面抬起头来。

　　是我，我已经在这个鱼摊上找到了一个工作。

　　每天早市和周六周日双休日全天，一月三百块钱。这已经是我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

　　我怯生生的看了老板一眼。老板把眼睛一横，我不禁缩了一下脖子。这半年多来，她做的最多的就是这样一个动作。

　　同学们走了，我依然被埋在那一大堆的鱼里。直到老板说一声，

　　“可以走了。”

　　递给我两张票子。我昏头昏脑的向学校跑去。我跑啊，跑，跑的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学校里，大路操场，一个人也没有。我知道，我又迟到了。这半年来，我已经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样子了。

　　我跑上楼，在三楼的教室门口怯生生的站着，小声的叫一声，

　　“报告。”

　　“莫流离，你又迟到了。”

　　数学老师叫着我的名字，一脸的不耐烦。这样的高三学生真是少见。就没有一天不迟到的。

　　同学们的目光都一下子集中到了我的脸上，最后落到了我的脚上。

　　我听到了几个同学的笑声，一低头，我的脸刷的红了，我的鞋子上居然还挂着一根流着血的鱼肠……

　　同学们哄然笑起来。

　　就在这时，早自习的下课铃响了。数学老师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走了出去。我站在门边，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一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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