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顽皮的男生冲我吹了一声口哨。

　　“顾大帅，搞什么？出来，给我站到墙边去反省。”

　　身后突然响起班主任徐金山的声音。

　　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徐老师示意我回位坐下，严厉的环视一下教室，

　　“你们这样嘲笑同学是错误的。莫流离同学有什么错！莫流离同学是穷点，穿的差点，可有的同学，穿的像公子哥，一考二三十分，高三了，你们可知道自己来干什么的。同学们，贫穷不是罪，无知才可悲！”

　　长久长久的沉寂，许多同学都低下了头，连徐老师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徐金山走出教室，心里烦乱，一时没有回家，顺着校园小径向前慢慢走着……

　　贫穷不是罪，无知才可悲，他想着这句话，苦笑了一下，说真的，这样教育学生，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对不对。他不也正为金钱着急上火的吗？说起来，他徐金山淮北煤师院专科毕业，考不上编，没房，没车，没钱，女友丁小丽都跟他好五年了，还没结成婚。拿什么结啊，这么高的房价。

　　徐金山叹息一声，还是他同学钱阳光命好，这小子当年上大专时与他睡上下铺，也没看出他什么好来，这几年挂上个富婆，孩子，车子，房子都有了。下个月同学聚会，就是那小子牵头的。五星级的宾馆，要不是那小子不动声色帮他交了费用，他女友又吵着要去开开眼，说什么一辈子当不成富人，看一看富人怎么活的总可以吧。他才不会去呢。可就是这样，他也发愁，那样的场合，同学都去了，别人老婆都穿金戴银的，他能让女友太寒酸了吗？衣服，总得买件上档次的衣服吧，可一件衣服得多少钱，少说也得二千块吧，那可是他一个月的工资啊。

　　徐金山牙痛似的吸了口气，自嘲的笑了，他教育学生的那句话看来应该是：无知不是罪，贫穷才可悲吧！

　　当人活在悲惨中的时候，常常这样对自己说，明天一定会好的。是的，明天一定会好的，我也这样对自己说。

　　可明天真的会好吗？

　　生活再一次证明，我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进了十一月，天冷下来，我终于在离家复读三个月后，第一次乘车回家了。真的，我想我妈，好想好想我妈刘兰英，我妈是说过不要我回家的话。可那毕竟是气话。我学上也上了。都过去三个月了，她的气也该消了。再说天气太冷了，我必须回去带厚衣服。我现在甚至想念她的骂。那最起码还能证明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乎我。

　　下了车，衣着单薄的我，披着一身暮光，走到我家门前，我甚至想到一伸手推开门，就会迎上我妈的叫骂。我准备着，可抬起头，伸出的手突然僵了。我家的大门锁着。从不锁门的我家的门，居然锁着。我呆了。

　　一时不知下面还该做什么。

　　“哟，莫莫回来了啊。”

　　胡同里走来了一个相熟的大婶。

　　“婶，见我妈了吗？”

　　“你妈？”

　　大婶诧异的望了我一眼。我不自然的笑了，街道上的女人都明里暗里看我家的笑话，我知道，一看大婶的眼神，我咬了一下嘴唇，我妈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莫莫，你不会不知道吧？”

　　果然又出什么事了，天，我妈，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我妈又和什么男人搞出新闻来了。那我爸呢？我妹呢？

　　“你妈和你妹跟着疤瘌陈去深圳打工去了。都走一个多月了。”

　　天，我妈居然这么明目张胆的，还带着妹一起出去了。我头大了，难道我爸也一起去了，要是那样，倒还不算丢人。

　　“你爸，你爸才走没几天，跟三顺子去西南什么地方，修路去了。”

　　大婶一脸八卦新闻的样子说完这话，突然张大嘴，不相信的看着我，

　　“不会吧，你爸妈出门子没给你说。你不是在市里上学吗？哟，看你这衣裳单薄的，这……”

　　“哦，我爸给我打过电话了。只是没说我妹也跟去了。”

　　我强笑着。打断大婶的话。大婶半信半疑着，转身走了，风里飘过一句话，“不是谁生的谁不疼啊！”

　　我死死咬住了嘴唇，胡同里又静下来，我慢慢走到院子左边，那里还是那棵老杨树，又粗，又高，我慢慢上树，翻墙，下地……

　　一落到地上，我整个人顺着墙跟瘫坐下来，低着头，抱着膝盖，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泪汹涌而出……

　　直到暮色一点点吞没了小院，夜，真的好冷好冷……

　　我的生活除了学校，就是鱼市。

　　鱼市的工作最痛苦的就是天一天比一天冷了。

　　转眼已经是阴历十二月了，下雪了。

　　又是一个周末早上，菜市场里热闹极了。

　　此时鱼市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一个大嗓门的红脸胖女人了，胖女人一手提着一条冻的硬硬的鱼，一边大声的叫嚷，

　　“这还能叫人吃吗？这怎么刺鱼的，这是，我不要了。”

　　鱼摊主一边给客人称着鱼，一边对胖女人陪着笑脸，

　　“大姐，天冷，这鱼收拾不净，是有点。你回去，放热水里一浸，就把这血洗掉了。”

　　“什么，你们是卖鱼的，我是买鱼的，你就该给我弄干净，快点。”

　　摊主陪着笑，一转脸，冲着一堆像小山一样的冻鱼后面叫着，

　　“丫头，快点，再给客人收拾一遍。”

　　“来了。”

　　随着细声细气的回声，我瘦黄的小脸从鱼堆后面露了出来，蓬乱的头发，一件灰色的不称身的棉衣，伸出小手，接过客人扔过来的鱼，忙着跑到水盆边，我才刚从里面捞出一条鱼，水就又上了一层小薄冻，这天可真冷。

　　我只能一次，一次的把鱼扔进冻死人的冷水里，然后用一把刀剖开鱼肚子，然后扒出内脏，然后洗干净，然后装进塑料袋，然后……

　　我周而复始的重复着这单调的工作，今天老板的生意特别好，可能是快要过年了的原因。我从早晨作到了下午三点多，一抬头，看到的不是天上的太阳，而是满天的星星。我还在疑惑，这大白天，怎么会跑出满天的星星呢？天就突然在我的世界里黑了下来，我倒下去的时候，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这个麻烦的死丫头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鱼摊后面的小棚屋里，小棚屋也堆满了冻鱼，挣扎了一下，没有起来。

　　这时，外面走进来了老板和老板娘。

　　老板娘手里正端着一碗热鱼汤，递给我，我也实在是饿坏了，我伸出手，几乎是抢的，把老板娘手里的碗接过来，似乎还没有尝到鱼汤的味道，碗里就见了底了。

　　“丫头，你也不要说嫂子说你。你这个学也就不要上了吧。我老家有个和你年龄差不多的弟弟。你跟嫂子回去，嫂子娘家绝不会亏待了你。房子，家用电器，人家有什么，你就有什么。”

　　我抬起黄瘦的脸，看着老板娘，细声的说，

　　“谢谢嫂子，我还是想上学。明天，你再给我多介绍一个活，好吗？”

　　“你这个丫头，真是疯了。你这个样子，哪个人家还敢顾你。”

　　老板娘话没落，老板就不高兴了，

　　“实话给你说了吧。这几天都是办年货的，这摊上实在是太忙，我们又是小本生意，养不起闲人，明天你就不要再来了，这个是你这五天的工钱，本来是三十块钱，我看你可怜，就经你五十吧，也算我给你的过年的钱，你拿着走吧。”

　　老板把五十块钱丢在我的身前，我一下子呆了。

　　老板不要我作事了，那我可要怎么活啊。

　　我正是上高三的紧张时候，还有七八个月就要高考了，这高三要买这试卷，要买那资料，花钱的地方可多了。

　　我利用课下时间，在这小鱼摊上挣的钱还不够吃饭，哪里有钱买资料啊。成绩更是每况愈下。

　　本来还想利用这快过年的时间，好好挣钱，现在连这份工作也没有了。那怎么吃饭啊。

　　我哭了，求老板不要让我走。

　　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我最后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开了鱼市。

　　从这一天开始，我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生活来源。口袋里的钱一天比一天少下去。

　　天黑了，天又亮了。天亮了，天又黑了。我不知道明天如果我还活着，我将拿什么来让我继续活下去。

　　远远的街灯灭了。今天是腊月二十七了吧，起风了，风不大，却冷的很。

　　走在越来越黑的街头，我不想回学校，放年假了，寝室里的同学们都回家过年了。就只有我一个人。本来学校管寝室的胖阿姨要锁寝室的，看我可怜才让我继续留下。可是，那阿姨也难，这毕竟是私立学校，没有收留学生的义务。阿姨也怕出事，只把钥匙偷留给我。并且和看门的老头说好了，每天晚上放我进去。但是我不能打灯，如果让学校知道了，大家都有麻烦。

　　我怎么能让好心的阿姨和看门老爷爷有麻烦呢？我只能每天像个耗子一样，在空荡荡无人的女生寝室摸着黑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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