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家明。我看着他轻唤道。

　　他见我走上来连忙站起身，拍打身上的灰尘。几天没见，他人瘦了一圈。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下巴上青色的胡渣清晰可见，脸上好似蒙着一层灰尘。浅灰色的麻料裤上布满折皱，看样子他已经坐了很久。

　　小莫。他看着我小声的呼唤我。不知为何，那声音里竟有一丝胆怯。我几乎忘记我有多久没有见过这般无措的宋家明了。他初初追求我时，也曾用这样的语气唤我。像个大男孩般，触动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而如今，在六七年后，他以一个成熟男人的身份站在我面前，但是语气却依然没有改变。

　　我没有应他。我怕应下这一句，以后就有更多的话语要去相信，要去梳理，要去消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家明的表情很痛苦。小莫，我说了让你等我回来，你为什么不等我。你就那么不相信我吗？

　　他想伸手抓住我的肩，但被我本能的后退避开。我依旧只是看着他。

　　他的表情愈发复杂。但是见我不作声只好自顾自的说下去。我一回到家看到你不在，行李也被取走，就知道你肯定回来了。

　　我冷笑一声回道。你为什么不会觉得我是去跳了黄浦江？

　　家明一怔。你是个理智的人，我知道你不会寻死的。

　　宋家明，你就是太高看我了。我的语气里带着愤怒。你总是把我想的太坚强，五年前几乎不给我任何交代就离开，你以为我可以理解你？你以为靠着那些华而不实的礼物就能填补我这些年的缺憾？你想过我的绝望我的无助吗？我也是个普通的女人，我也会心痛会流泪，我他妈远比你想象的脆弱！

　　我们可以不提过去的事情吗，我们要解决的不是现在吗？家明的语气带着一丝恳求，因为他深知，谈及过去，他没有任何筹码，不论如何都是输。他于我有太多的亏欠，那是他无法挽回的部分。

　　家明，现在的一切都是过去的积淀，如果你当初没有执意离开会有现在的局面吗？你跟顾婉莹在一起却一直瞒着我，我像傻子一般被你耍的团团转。你把我丢在那层大房子里自己离开，让我等你把一切整理好。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无助吗？宋家明，你是个自私到极点的男人。我变了，我再不是那个天真的沈小莫了。而改变我的人，是你。

　　我打开大门走进屋里，重重的摔上门。丝毫不理会家明在门外的呼唤。我用被子蒙着头，我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也不敢听到。我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坚强，包括刚刚面对他。我发现我的双手在不自觉的发抖。必须承认，他的到来给了我极大的震荡。我没有想到他会追我到这里，我原本以为这一切都完了。但是就算我再愤怒，他依然是那个我最爱的宋家明，这点，从未改变过。我将心底的积怨发泄出大半并且深知我与宋家明间的羁绊不会完结。

　　门外的声音渐渐减弱。我直起身坐在床边，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离开。或者在潜意识里，我根本不想他离开。突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童话莴苣姑娘，王子在塔下守候他心爱的女孩，女孩将长而美丽的金发从塔上放下当做绳索让王子爬上来与之相会。就算历经磨难，他们最终还是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而家明，你会一直等待守候我吗？我太想问，可是问不出口。

　　走到厨房，倒了一杯冰水，举着杯子慢慢走到大门边，我已经知道他没走。因为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我倚着大门轻轻坐下，屋子里安静的甚至可以听到我自己呼吸的声音。

　　小莫。家明突然在门外唤我。

　　我没有做声，只是坐在那里。

　　小莫，谢谢你刚跟我说了那些话。如果你不说，或许我到现在都无法意识到我到底把哪里搞错了。对于过去，我除了对不起再也说不出别的，因为那些岁月我无法追回也无法弥补。但是，我想给你一个快乐的现在和未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顿了顿，大概在想如何继续。

　　还记得上大学时吗？家明缓缓地说。有一次你坐在我的单车后座上，结果不小心摔了下来脚部骨折。在等待康复的那段日子里，你几乎就是在我的背上度过的。那时的我想，如果可以，我愿意背你一生一世，就算到我们年老了，我再也背不动了，我也会牵着你的手，绝不让你一个人。

　　我无法忍住自己的眼泪。其实害怕提起曾经的何止是宋家明，还有我，我害怕面对的是那曾经相爱的岁月。那时我们没有固定的居所，只有单车代步，吃街边的砂锅烧烤和麻辣烫，过着和一般大学生一样的生活，但是因为宋家明，我的世界是那么的美好而充盈。那时的他是我的天，让我仰着脸就有一切。为什么那种单纯的美好不能就这样延续下去。

　　小莫，我只想说，我对你的感觉，从未曾改变过。

　　我坐在地上痛哭，然后跑回卧室扑在床上。宋家明知道我的软肋，他的句句话都在提醒我曾经的我们是那么的好。我很迷茫，我不知道该如何做选择。或许这就是命理师所说的抉择，我需要在此时做出个选择并且付出代价。但是我太累了，宋家明的出现耗掉了我最后的精力。我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接近午夜。窗外一片漆黑，甚至连经过的车辆的灯光都看不到。我没有开灯，赤脚走到门口。打开防盗窗。家明依然在门外，他坐在地上倚着门旁的墙壁，已经睡着。已进入初秋节气，北方的夜晚也显出一丝凉意。我回到卧室取了一条薄毯，轻轻的打开门走出去，盖在了家明的身上。他睡得很熟，看样子是累坏了。

　　我抱着膝盖蹲在他面前看他的睡脸，他的头发因风尘和奔波显得有点油腻，胡茬更加明显，嘴唇因为缺水而显现出干裂的征兆，我突然觉得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宋家明，他只是一个在等待我的普通男人。微微皱着的眉头，这是他多年的坏习惯。我伸出手轻抚他的眉骨，他是那么英俊的男人。他几乎有着所有女性梦寐以求的条件，也许是我不知满足，像我这样的女人，能够曾经拥有宋家明已经是上天给予的极大恩惠。我叹了一口气，回到屋子里关上房门。

　　难以继续入睡，空留下了漆黑的漫漫长夜给我，顿时觉得有点无所适从。突然觉得饥饿，于是在冰箱里翻找食物。缺少材料，于是自己做白汁意面来吃。先在锅内加入黄油慢慢融掉，再倒入一点面粉翻炒，随后加入牛奶不停地搅拌，直至熬成糊状。再加入盐，黑胡椒，欧芹碎。把意面放在加过几滴橄榄油的沸水里煮十分钟，然后用冷水冷却。最后和制作好的奶白酱混合翻炒。

　　我喜欢烹饪，它是一种填补我欲望缺失的途径。坐在桌前大口的吃着面，以一种近乎于粗暴的方式摄取能量。吃完后，倒了一杯香槟给自己。我不愿去洗刷杯碟，就把它堆在水槽里。倚坐在餐桌上喝着香槟，我的脑海中竟然又浮现出在上海的种种。我每天看着菜谱学习新的菜式，做好后等待家明回家。他常常在品尝后对我投以赞许的目光，随后就下两大碗饭。他说他许久没有吃过这样可口的家常菜，宴会上生冷的食物一点一点折磨坏了他的胃口。想要留住一个男人的心，要先留住他的胃。当初我以为这些是真的。可后来他还是告诉我了事情的真相，我留不住他。

　　我近乎绝望。于是拨电话给小米。

　　小米，宋家明来了。

　　她在哪？小米的语气有一丝急切。

　　在门外睡着了。我语气平静。

　　哇，彻夜守候是么？小米用羡艳的语气说道。你们都可以去演琼瑶剧了。

　　我拜托你正经一点，我到底要不要让他进来。

　　小莫，容我说句公道话。你固然很爱宋家明，但是他是你五年前的爱人，你们虽然没有正式提出分手，但是也绝不会是情侣那么单纯的关系了。这五年间你也找过男伴，只是他们都不及家明，于是你一一放弃。而现在就因为宋家明在上海有了女友你就把他晾在门外，莫，从很多角度讲。你早已没有立场再跟他任性耍性格。他来，是说明还在乎你。如果他真不在乎了，你完全就是一个无关的女人。他对你的亏欠，只限于过去，不包括未来。

　　我举着电话彻底愣住了。我没有想到小米会对我说出这些话。看似童心未了的她居然说出了我一直没有意识到的关键部分。立场。

　　是啊，我还有什么立场这样对家明。从住进那层房子开始，我就是一个身份暧昧不清的女人。顾婉莹才是他光明正大的正牌女友。陪他工作，出席酒会，应酬，度假。而我，只能在家里等他回来。我沉默的挂了电话。我从未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幼稚，连这样的事情都看不清。我坐在沙发上，没有入眠，也无法思考。只是静静的发呆。

　　天蒙蒙亮了。我看看表，已经早上六点了。

　　我跑到卫生间洗脸，随后走到客厅打开了房门。

　　家明已经醒来。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坐在那里，他对着身上的薄毯静静发呆。听到声响，他看向我。

　　我走到他身边。

　　进来梳洗一下吧。我做了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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