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只有毫无天份的白痴才强迫自己在做不到的事上刻苦努力,你资质不赖,前面也说过,一定可以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但你心须开发自身的潜力,在适合自己的领域充分发挥特长。李染转弯开近了学校,可怜巴巴蜷缩在路边的校门以及竖立的学校名牌凑近眼前。
你应该是学习出类拔萃,成绩遥遥领先的高才生。我说。
李染哼笑了两声:人们大概都这么认为,但其实我和你一样,在学校时表现一塌糊涂,成绩惨不忍睹。
和你说,所谓的高才生,在这个社会就是一群高智商的白痴,走出校园后,突然发现学校里教授的知识毫无实际用处,结果两手空空,既不搞研究,又不作学问,不知道万有引力的人照样活得有声有色。
我初中便想通了这一点,并且找到自己的方向,一心扑向摄影。我在这方面大概有些潜力,理解起来毫不费事。拿了国家级的摄影奖项,保送名牌大学。
事业上一帆风顺,钱大把大把地进来。所以说,学习成绩那东西,对于条件平庸的白痴或许重要,但对某方面有特殊潜力的人来说什么也代表不了,甚至可能成为一种阻碍。
车开入校门,停在图书馆门前。我正要和李染道别下车,不经意地突然看到柳颜一边翻书一边慢步走出图书馆。
糟糕!我心下惊慌,一早出来时我和柳颜说回去宿舍,若是被柳颜看见我从李染的宝马里出来,局面一定狼狈不堪。
掉头走吧。我压抑住慌乱,让自己保持平静。
去哪里?李染问。
你的秘密公寓。
情急之中我随口说道,说出口后自己也愣了片刻,但哪里都无所谓,只要不被柳颜看见。
李染掉转车头,我缩进车内,转脸躲开柳颜可能看过来的视线。
车开离图书馆,我暗暗回头看了一眼,柳颜仍然翻着手里的书走在图书馆门前,看样子应该是没有发觉。柳颜对周围的一切近乎麻木地漠不关心,宝马也好,奔驰也好,即便双头人出现,柳颜大概也不会多看一眼,他唯独在意的,只有我和他的小说。
怎么?李染开出校门后问道。
没什么。我掩释说:想看看你的公寓,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李染一声轻笑。
全世界只有李染一人知道的公寓在徐汇区一套办公楼顶层,楼里面装满各种各样的公司,李染将自己的私人公寓藏在办公楼顶,着实方便而隐密。
出了电梯,李染带我穿过空荡荡的走廊。走廊铺着镜子一般的地砖,两壁洁白的墙面白得发光发亮,一切无声无息,过分的安静,静得让人无端生起一丝寒意,连脚步声也成为某种惊吓,仿佛被这无底的静一口吞入深渊。
我紧紧跟着李染,绕过楼梯口,绕过两间未加装饰的空房,在走廊尽头一扇黑色铁门前停住。李染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房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李染回头说道:请进。
公寓内部以黑白主色搭配得寂静而消沉,白得耀眼的沙发屏息敛气地靠在大厅墙角,与沙发相映的白墙上整齐地挂着两幅黑白板画。
左边的画面是一扇被推进一半的门,黑色的手紧紧握着门栓,门外透进一道深长的光,远远地仿佛伸出画以外的现实,一直照到脸上,延伸向无尽的虚空。
右边的画面一片朦胧,像一张刻满伤痕的哭泣的脸,又似乎只是光与影的重叠。这样的两幅画显眼地挂在墙上,给人以颓废之感。
茶几黑得透明,一个水晶烟灰缸孤伶伶地摆在茶几正中间,没有烟头没有烟灰,只有一团毫无生机的黑色的花瓣,被随意地弃置。
房内光线暗淡,一盏昏暗的圆形白灯低低地亮在墙角。黑幕窗帘悄无声息地垂在窗前,窗边墙角处立着两尊人体模特,穿黑白条纹的长裙。
如何?李染问。
诡异。我说:完全不像正常公寓。
像什么?
进行某种特殊仪式的特殊场所。
李染笑笑,带我坐在沙发上。沙发质感绵软舒适,感觉却仍然怪异,毕竟置身于进行某特殊仪式的特殊场所。我再次四望一圈,越发感到世界一片黑白。
放轻松,小曼,双肩自然下垂,凝神呼吸,闭上眼睛,想像自己走在可以任意变换的平面世界。这里抽根线条,那里踢掉一个方块,渐渐什么也没有,画面消融,深邃的空白一点一点将身体抽空。
结果一无所见,精神与意识却仍然分明,仍然在行走,但看不到前方,脚步空空荡荡,不知是在前行或是后退。如此,意识也被这空白洗得干干净净,终于万籁俱静,剩彻彻底底的无。
黑色液体缓缓显现,从画面的上方粘乎乎地流下,慢慢遮覆了所有空白。空白发出剧烈的呐喊,意识瞬间醒来,然而意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团浓重的黑暗之中,恐惧迅速蔓延,神经一根一根崩断,抵抗、叫唤,却终归徒劳。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细微的白光闪现,白色开始变亮变大,亮得刺眼的空白再度抽空整个世界,一切又只剩下彻彻底底的无。
我闭着眼睛,如此想像一番,然而脑袋里杂念太多,怎么也没办法让自己变成彻彻底底的无。
想像不好,我睁开眼睛:别玩得神经兮兮好不好?世界是丰富的五颜六色的世界,现实可并非一片黑白。
集中精神,再试一次。李染认真要求道。
不了。我抱起沙发边的白色枕头,枕头上绣一支黑色的花:经常幻想这些奇怪的画面,你?
时不时。
李染从茶几下不知哪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摇控器,按下键,于是不知哪里传来伤感的轻音乐,理查德的《神秘花园》。旋律空灵飘渺,恬静深远,仿佛喧嚣闹市里茕茕孑立的孤独。
音乐听了一段,李染拿起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将黑色花瓣拈在手中:布置公寓的时候,也有各种各样的色彩,摆弄成摄影棚的样子。随着感觉变化,一点一点去掉了颜色,还原某种状态。
李染指着黑幕窗帘:原本是透明纱窗来着,阳光暖暖地映在身上,然而心情一片死灰,阳光也变得冷冷地没有温度,于是换掉纱窗,让一切暗淡。
不满意自己的现实?我问道。
现实支离破碎,满意也好不满意也好,只能是这样。
李染推回水晶烟灰缸,放进拈在手里的花瓣:一言难尽的现实,无聊、麻痹、空虚、恐惧,各种各样的烦恼和不安接踵而来。人的骨子里充满无止无休的欲望,黑色的液体,从画面上方粘乎乎地流下,不断膨胀、延伸,压迫着我们,驱使着我们。
得到并不一定就快乐,失去也未必令人惋惜。从本质的状态出来,终归得回去那里,那里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无,但那里是终点,也是起点,一片黑白的无的中心。
我呆呆看着李染,好久不知如何回应。李染的话已经越出我理解能力的范畴,与其说是深奥的哲理,不如说全然莫名其妙。
我们在这般深奥而莫名其妙的氛围里陷入沉默,柔缓的音乐似有若无,化作某种不自然的静。
李染迎着我的目光定定地看我,彼此一动不动地对视。我渐渐感到有些拘束,于是转移视线,并尽量让自己放松。
我眼望墙角模特,模特紧紧挨在一起,一个抬脸看天花板,一个望向窗外。李染仍然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我,虽然没有正视他的脸,但感觉得出。
你拥有这个世界最华丽的美,美得如此耀眼。
李染拿起摇控器,停掉音乐:我拍过无数的女人的照片,对女人的审美自有一番心得。镜头中的你让我震憾,透过小小的取景口,我看到了现实当中没能看到的什么,具体说不上来,但有一种东西在你身上,直到今天我才发觉。
那是一种骄傲的美,目空一切,孤芳自赏,既有世俗的轻浮,又带着高贵的典雅,无法用言语准确表达,就像无意间留在画布上的色彩,却正好是自己苦苦寻求的感觉。
我有些惊讶:这么形容我的,你可是第一个。
让人由衷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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