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卢卡斯所言,我已签下合同,并拿了支票。合同期为两年,两年内,自己恐怕只能听人摆布,在另一个更为复杂而错乱的生存圈中寻求生存空间。
我知道在这个圈内流行一种潜规则,但既然作为规则,也只好逆来顺受。卢卡斯若把我推向导演的床,那我就上导演的床,要想开创未来,总得付出代价,至少这当中不存在李染,也就没有红姐所说的组织。
我自以为想得透彻,却没想到我仍然把一切看得过于简单。
直到后来,后来的后来,我终于恍然大悟,自己正一步步走向陷阱和深渊。但后来的后来为时已晚,我成为一盘失败的糖醋鱼,被自己倒进了垃圾桶。
就在我自以为清醒的时候,我糊里糊涂地来到白金酒店。酒店声名显赫,虽然不知确切地址,但只要拦辆出租,告以酒店名号,司机无不知晓。
我是第一次踏入司机无不知晓的白金酒店,内部装饰得金碧辉煌,轩敞的大厅足可容下学校的两个操场,我不禁暗自赞叹,四下观望一圈,竟自忘了来此的目的。
大堂经理走来问有什么需要帮助,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自己预定了房间。经理彬彬有礼地引我走向柜台,我报出房间号和姓名,柜台小姐利索地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随后递给我摁卡式的房门钥匙。
时间是九点五十四分,我站在房间门前犹豫不决。我不想进去,但无路可退。我摁下钥匙卡打开房门,房间相当大,大得足可容下两间教室。
宽大的落地窗映出迷离的夜景,窗角立着一株光鲜的赏叶植物。气派的米黄色沙发与黄色地毯相得益彰,墙上挂有液晶电视和多幅油画,床靠墙摆在中间,床单一道皱折也没有。
房间布置得优雅而高贵,营造出奢华的氛围。我走到窗前,俯瞰城市景观。
夜幕下的上海,就像一位性感的贵妇,展现着无尽的魅力和庞大的欲望。无论朝左还是往右,终归哪里也到达不了,我们,只是粘附在网上的一只只微不足道的爬虫。自己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呢?
我仍然来不及多想,此时的我正站在豪华酒店的豪华套间,等待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十点五分,男人尚未出现,至少眼下什么也没发生。
而对即将发生的什么,我感到慌张。我尽量平静自己,转换思绪回想糖醋鱼的做法。切五理米见方的块,在大碗中加调味酒、盐稍腌入味,粘满淀粉;烧至六成熟时,浇上糖醋汁,起锅上菜。
不赖!红姐说。
好吃!阿莲说。
门被突然推开,思路咔一声断碎。
中年男子,体型略胖,穿蓝色西服,戴金框眼镜。圆脸,胡子大概有几天没打理,稍显零乱。一眼看去,既不教人生厌,也上不来好感。
男子走到我面前,脱下西服外套叠好放在沙发。
金曼女士?男子嗓音颇为低沉。
我点点头,等待男子下一步动作。
男子笑笑,进洗手间梳洗一番。
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脸上擦了护肤霜,显得年轻不少。
男子在单人沙发坐下,点起烟:知道我是谁么?
我摇头。
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我摇头。
也罢。男子自顾抽烟,不再作声。
你是导演?我问。
嗯,既然说我是导演,那我就是导演好了。
什么意思?
听着,我没必要在此惺惺作态,那种罗里罗嗦的毛病我可是没有。我的确是导演,拍过几部烂片。自我介绍以及'什么意思'能免则免,省得日后麻烦。我按规定办事,你恐怕也得循规蹈矩。对你我相当满意,本人比照片漂亮得多,可爱得多。对我什么印象?
普普通通。我说。
无可奈何,没有出众的长相,各方面都一般。但我之为我,自有我独特之处。男子把烟戳进烟灰缸,无名指一支光闪闪的金戒:你既然如约而来,多少知道往下该发生什么吧?
我不知如何回答,转而反问:往下该发生什么呢?
男子笑笑,重新点上一支烟,对我不予理会。
烟烧过半支,我忍不住开口说道:卢卡斯让我来这里,说是只要对方中意,保准万事大吉。我遵照合同听从卢卡斯的安排,十点之前,白金假日酒店703号房间。我也想明确自己到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卢卡斯是个老手,而你是第一次对吧?
第一次?
男子默默注视我。
明白了。
男子说:对卢卡斯我多少了解,你们签过什么合同有过什么协议与我无关,但既然你必须履行合同,那么今晚就必须听我安排,这也是卢卡斯的意思。
至于往下要发生的事,今晚过后请忘得一干二净,当然,这算是强人所难,记忆这东西由不得选择,如果想忘就忘那人生必然美好许多。但你一定得忘,至少表面上让人以为你什么也不记得,这也是合同的一部分。明白?
不明白。我说。
也罢。男子拧灭烟:谈话就此结束,多余的问题找卢卡斯解决。首先,请脱掉衣服,我想看你的身体。
什么?我骇然。
合同的一部分。男子说。
那天晚上,我遵照合同,和男人上了床。
关于男人,我几乎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为什么和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男人,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想,而若发生了什么,那么业已发生。我想。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男人在我醒来后已经不知去向。房间一成未变,看不出男人留下的半点痕迹,纸巾盒完完整整,垃圾桶空空荡荡,烟灰缸一尘不染,所有家具什物原封不动,想必男人离开前细心整理了一番。
男人十分讲究,这一点从男人昨晚在床上的表现可以看出。衣服一件一件脱下叠整齐,不慌不忙地躺到床上,动作缓慢而温柔,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尽兴之后安然睡去。
和这样的男人睡觉,并没有给我留下多坏的感觉,我说过我不是好女人。
男人消失得了无踪影,往后大概再无相见之日,虽然同床一夜,却连相貌都已模糊不清。普普通通的男人,莫名其妙的一夜。我恨恨地想到卢卡斯,即使听从了安排,我也必须知道这家伙究竟在安排些什么。
我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卢卡斯。
早安。卢卡斯说。
早安。
昨晚睡得可好?
你说呢?
天亮起床,拉开窗帘,风和日丽的一天,世界美好如初。不这么认为?卢卡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懒得与他争论。阳光照亮窗帘,世界垂头丧气,我认为。
无论如何,我说:这种事,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卢卡斯在电话里敷衍性地笑笑。
往下又该做什么呢?我问。
吃饭逛街,晒太阳睡大觉。对了,淮海路逛过?
一个月前。
淮海路新开了一家LV专卖店,邀上朋友好好逛一天吧。卢卡斯挂断电话。
我怔怔地对着手机发呆,呆过之后到浴室冲澡,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下楼在总台办理退房手续,值班的总台小姐换了一个,年龄应该在二十岁上下,处于女孩时期。女孩像是新手,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好久,终于调出相关信息,如释重负般地朝我笑笑。笑得生涩而腼腆,仿佛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
女孩递给我一张早餐劵:这是那位先生留下的。
我看眼早餐劵,没有接手,我想再说点什么。
对那位先生有什么印象?我问。
这个......女孩有些为难地笑笑。
但说无妨。
没什么特殊印象,普普通通,哪里都能碰见的角色。女孩直言不讳,随后小心翼翼地盯住我的脸,生怕说错话的样子。
哪里都能碰见的角色。这样的男人,你能喜欢?
女孩困惑地摇头,仿佛突然想起似的恢复笑容,哪里见过呢?
对了,淮海路逛过?我打趣着问。
淮海路?
听说新开了一家LV专卖店,一起逛去如何?
女孩一脸惊讶,我笑笑,转身离开。女孩在身后叫住我:早餐劵。
送给你吧。我回头说道。
女孩再次生涩而腼腆地笑,我蓦地想起了李娜。
仔细端详,两人确有几分神似,但女孩比李娜显得稚嫩,身材也娇小一些。
小一号的李娜?脑袋顿时乱作一团,我轻拍脑门,快步走出酒店,钻进正好停在门口的出租车。司机问我到哪里,我说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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