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摇身一变,变得复杂而凌乱。
从李染口中意外得知红姐原来是瘾君子,为了确认李染所言非虚,我借故到红姐家中留宿,红姐对我毫不设防,自然没理由将我拒之门外。
我装作犯困,早早躺下。红姐和阿莲照常到酒吧上班,我想趁机进入那间密室一样的房间探知究竟,但房门紧锁,钥匙怎么也找不到,想必红姐随身携带,这让我对房内的机密更加怀疑。
可是没有钥匙,总不能破门而入,只好继续躺下,等红姐回来。
若房间真是红姐的吸毒室,那么红姐必然要开门进去,我要做的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假寐,守株待兔。人一旦染上毒品,就什么都晚了,无可救药。
我心神不宁地翻看床柜边的女性杂志,终归什么也看不成,唯独几幅略带诱惑的图映入脑际。倘若红姐果真吸毒,自己还能相信红姐么?李染与李染的组织真是红姐说的那么回事么?我宁愿李染撒谎造谣,红姐仍是让我感到莫名亲切的红姐。
我也宁愿红姐胡言乱语,李染不过是对我由衷欣赏的摄影师。然而一切都已扭曲变形,世界变幻莫测。
熊开始冬眠,却发现时值炎夏;大雁飞往南方,可是北方温暖如春,南方冰天雪地。前面又是十字路口,朝左,还是往右?带着种种疑惑和不解,我不知不觉地昏然入睡。
睡梦中,我隐约看到一座海边小屋。凌晨的光线轻蓝幽暗,海平静地睡着。屋内亮出温暖的灯光,我趴在窗台往里窥视,一张长形桌,桌面摆满美食。
围桌而坐的,有柳颜,有李染,有红姐,有大军、顾伟、李娜、阿莲、穿白色运动鞋的班主任、乔治亚和卢卡斯,有餐厅里那位大一号的李娜,还有我爸我妈,有另一个我。
所有人欢聚一堂,开怀畅饮。直到太阳升起,天光明媚,另一个我走出小屋,其他人一个跟一个走到屋外,望着日出的天边相拥而笑。
不知谁喊了我一声,所有人一齐向我招手。我正要往前走去,但他们突然变成眼睛,眼睛怔怔地盯住我,我不自觉地后退,一直后退。
人们离我而去,留下孤单单的我,在不知哪里的空间不停地后退消逝。
我因为一阵剧烈的干渴而醒来,渴得非同一般,仿佛有个龇牙咧嘴的小人在我的咽喉壁上一层一层地粘贴干燥的沙粒。
我起身就着一点亮光走到饮水机旁,拿出一次性塑料杯接满水,痛痛快快地喝下,咽喉死而复生,小人落荒而逃。我放下水杯四面环视,光?
门被拉开,光从门外透进,红姐回来了。我顺着光源轻声走出卧室,惊讶地看到红姐在那房间的门前呆呆地坐着,神情陶醉,不时发出几声傻笑。
房间里面,只有一套黑色的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放着托盘,托盘装着几支针管和一个玻璃杯。旁边有个像是药箱样的白色铁盒,茶几一角的纸篓里扔着废弃的针管和一堆捏皱的白纸。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红姐果然在吸毒,这个疯女人,到底为什么呢?我摇晃着红姐,红姐却只是傻笑。
我哭了,不知如何是好。
大家都在笑。红姐痴痴地说着:大军在笑,笑得好开心。我爸也笑,还有我哥,哈哈......
我擦掉眼泪,坐在红姐身边,等待红姐清醒。红姐仍然断断续续地疯言疯语,之后像睡着了一样闭着眼睛,之后不停地流泪,之后又开始昏睡傻笑。
小曼?不知多久,我听见红姐在叫我。我抬眼看红姐,红姐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态。
红姐起身走入洗手间,我开灯坐到沙发上,我不知道要和红姐说什么,也不知道红姐要怎么对我说。这一切仿佛顺理成章,又仿佛突如其来。自己正是为此留在红姐公寓,然而亲眼目睹红姐吸毒的情景却又让我措手不及。
红姐回到客厅,在我身边坐下,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烟点燃,默默地吸完一支,在烟灰缸拧灭。
既然你已经看到,我也不想再隐瞒。红姐说:如你所见,小曼,我是在注射海洛英。
为什么?我问。
是啊,为什么呢?红姐自嘲一笑:原因已经没有意义,人一旦开始吸毒,结果都是一样。你回房睡吧,天亮后离开这里,就当我俩从未相识。
沉默,越发滞重的沉默。
我们是朋友。我说,声音虚幻而空漠。
我这样的朋友?红姐像在问自己。
好朋友。我说,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自己还能当红姐是好朋友么?但我突然很同情红姐,虽然不明白为什么。
红姐又抽出一支烟点燃,夹在指间默默注视,淡蓝的轻烟缓缓飘升。
小曼,谢谢你。听你这么说我很欣慰,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够一如既往地和你做朋友,彼此坦诚相待,真心实意地做朋友。
可是,我和你活在不同的世界。你年轻,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人生,而我对人生已经心灰意冷。毒品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将我推往黑暗深处,我无能为力,只能在黑暗的底层一点一点瓦解、腐烂。
我不愿影响你今后的人生,为了你自己,小曼,抛开我这个朋友吧。红姐轻声叹息。
朋友是说抛弃就能抛弃的么?我靠在沙发背上:对了,阿莲呢?我想起阿莲不在。
陪一个熟客出去过夜了。
阿莲知道么?
知道,我们这些人当中吸毒的不少。
阿莲也吸毒?
没,那孩子倒是想试,我不让,染了毒瘾,那就什么都完了。
戒不掉?
我不怕死,真的,可是我怕毒瘾发作。
红姐弹掉烟灰,我静静地凝视红姐,两人再度陷入沉默。淡蓝的轻烟从红姐指间飘升,在半空消失,融入更深的沉默。
那究竟是什么感觉呢?我轻声自语,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哪里透过若有若无的块状的沉默隐约传来。
就像在飞,像在不停旋转,像自己又不像自己。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无的中心。脑中掠过一些画面,即刻成为真实的场景,真实得让人怀疑,然而一切就在那里,在眼前,触手可及的身边。红姐也仿佛自言自语。
看到什么了?我问。
好多人,有大军,有你,相识的人全都聚在一起,在笑,开心地笑。
我忽然想起梦中的场景,有红姐,有另一个我,所有人欢聚一堂,开心地笑。
我和红姐看到了相同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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