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榆用了半天时间才将宅子里里外外的走了一圈，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她在宅子里，闭着眼睛走都不会摔跤。

　　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跟她离开时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大概是冯叔冯婶竭力在维持着宅子的原来样貌，他们都是念旧而善良的人。

　　冯叔冯婶大约都不愿意看见她，虽然任由她在宅子里走动，可态度总是冷冰冰的，绝不主动凑上来跟她说话。中午时冯婶接了个电话，神色变的有些奇怪，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站在庭院里，看着大堂里的冯婶无力的放下电话，背影佝偻又僵硬，站了很久，最后幽幽叹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厨房。她不太敢上去跟她说话，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冯婶在厨房里忙碌，秦桑榆扶着门框，安静的站在门外看着她。她的腰身更佝偻了，动作很慢，不时抬手抹一下眼角，不停地叹气，间或重重的咳嗽几声。

　　记忆里的冯婶，却不是这样的。虽然疾病缠身，脸色总是不太好，可她总是恬然温和的，连病痛也不会让她唉声叹气。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父亲跟自己的生活起居，会因为自己拿了满分而开心不已。会因为父亲太忙不能准时出席家长会而匆忙赶到学校。前一刻才住进医院，听说学校运动会她有参与的项目，立刻拔了针赶去为自己加油打气……

　　母亲去世后，冯婶在她的生命里，无私的扮演着母亲的那个角色。这么些年，她自己躲避着江慕年给她的伤害，便连待自己如亲生女儿的冯叔冯婶都刻意的不去想，要说狠心，她跟江慕年又有什么区别呢？

　　冯婶转身的时候看见她，怔了下，咳嗽了一声才板着脸淡淡道：“秦小姐请在饭厅稍等。”

　　秦桑榆咬着牙，几乎克制不住就要扑过去抱住眼前的妇人。扶着门框的手，指甲差点被生生折断，可是能说什么？冯婶只当她是江慕年外头的女人，她垂下头，匆匆走出去。

　　冯婶看着秦桑榆的背影，浑浊的眼里蒙了一层水雾，颤声叹息一声：“小姐啊，他答应过不会让任何人住进老宅，他明明答应过啊……”

　　冯婶将饭菜摆好，来到庭院，便见秦桑榆站在木槿花下，微微仰起头，背影宁沁而美好，她没来由的一阵恍惚，仿佛还是小姐难的安静下来时的那种背影姿态，连仰头的弧度，怎么都那么像？

　　冯婶揉揉眼，压下心头的刺痛，平板的说：“秦小姐，可以吃饭了。”

　　秦桑榆跟着冯婶回道饭厅，冯叔跟冯婶则单独在厨房里吃，她忙喊住他们，“我们一起吃吧。”

　　家里并没有主人仆人这一说，父亲跟自己都将他们当成家人，从来也没分桌吃饭。

　　冯叔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不了，秦小姐，你是客人，我们只是下人。”

　　说完拉着冯婶回了厨房，秦桑榆咬着唇，难过的低下头，在这个家里，她头一次这么孤单单的一个人坐在这儿，对着满桌全是她喜欢的菜色，觉得筷子重若千斤。

　　厨房里却忽然传来重物落地声，夹杂着冯叔惊慌的呼叫声，“玉惠，玉惠……”

　　秦桑榆忙扔下筷子冲进厨房，就见冯叔半跪在地上，吃力的抱着捂着胸口疼的脸色发白的冯婶，她蓦地反应过来，返身穿过堂屋，跑进冯叔冯婶的房间，从实木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瓶药，焦急的看了两眼，确定是冯婶从前用的那种，便紧抓着回到厨房。

　　冯叔已经将冯婶抱到椅子上，正要冲回房间拿药，秦桑榆已经拿着药瓶急冲过来，“冯叔，快倒水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的拧开瓶盖，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半蹲在痛的冷汗直流的冯婶面前，“婶儿，快吃药。”

　　她一心扑在冯婶身上，没看见她身后的冯叔变了好几变的脸色。将疑惑暂且压下，冯叔忙倒了水来。秦桑榆很顺手的接过来，小心喂冯婶喝着水，另一只手绕到她背后安抚着，“婶儿，好点儿吗？”

　　好几分钟后，冯婶才轻颤着睁开双眼，她的心脏不好，今天被莫名住进老宅的秦桑榆以及江慕年打来的电话刺激的狠了，就犯了病。疼痛稍一缓解，她就迫不及待的睁开了眼睛。

　　秦桑榆眼里满是关心焦急：“婶儿，还很难过的话咱们就去医院。是了，你不喜欢去医院的。”她一想起这个，忙又转头对冯叔道：“冯叔，你赶紧给许医生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以前许医生不是说好生保养就不会再犯病了么，婶儿你怎么……”

　　话音未落，冯婶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力气大的惊人，眼瞳轻颤，脸上惊疑未定，忽然，她眼中闪过一丝希翼，忍不住流下眼泪来：“小姐，是不是你。”

　　秦桑榆心中剧痛，拼命咬住牙，才能勉强止住呜咽之音。直觉想否认，可一见冯婶老泪纵横的激动模样，到嘴边的否认怎么也吐不出来，只垂下眼，有些慌张的胆怯，“婶儿，你冷静点，千万别激动……”

　　冯叔在她们身后，惊的无法动弹，可不停颤抖的喉结也跟冯婶一样激动不已。

　　冯婶的眼泪流的更急更快，抬起颤巍巍的手指，小心翼翼抚摸着她的脸颊，哆哆嗦嗦的说：“是小姐，老冯，真的是小姐啊。我认得出来，我照顾了小姐那么多年，我认得出来的。小姐啊……”

　　到最后，竟是抱着秦桑榆痛哭起来。

　　秦桑榆闭上眼，眼泪跟着无声的流淌下来，“婶儿，别这样……你心脏不好，不好这样激动。婶儿，是我是我，我回来了，我没死，我在呢婶儿，你别哭了好不好……”

　　冯叔亦是泪流满面，憨实的汗子似欣慰的扯了下嘴角，双膝一软，缓缓跪倒在地：“老爷，小姐回来了……”

　　与冯叔冯婶相认，她只说自己当年并没死，只是遇到车祸，毁了容，所以这张脸才跟以前的不一样——奇妙的死而复生，她不敢说，怕吓到了两位老人家。

　　冯婶激动地泣不成声，只紧紧抓着她的手，语无伦次的说：“回来就好。是老爷夫人在天有灵，护佑着我们小姐……小姐，再不要走了吧。”

　　“不走不走，我哪儿也不去了。”秦桑榆忙点头，一边安抚冯婶一边胆战心惊，就怕老人家太过激动又引发心痛，“婶儿，别哭了好不好，我们把身体养好，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好不容易才哄着冯婶平静下来，许医生也很快过来了，他是夏家的私人医生，见冯叔冯婶满脸泪痕双目通红，又见一陌生面孔的女子半跪在冯婶床边低声说着话，更是大奇，自从夏老先生跟小姐死后，这宅子里终年就只有冯叔冯婶两人。

　　冯叔一边擦眼角的泪一边喜不自胜的拉过许医生，声如洪钟：“许医生，我们家小姐没死，她回来了。”

　　许医生更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什么？”

　　“许医生，好久不见了。很抱歉这么着急叫你过来，我婶儿的心痛病又犯了，又要麻烦你了。”秦桑榆起身，礼貌的冲许医生打招呼。

　　年过半百的许医生盯着她愣了半天，冯叔忙将刚才那套“车祸说”说了一遍，许医生却皱了下眉，镜片后的目光犀利如剑：“如果警察局里的那具尸体不是小姐，那么小姐的随身物品怎么会在那里？”

　　冯叔冯婶齐齐看过来，秦桑榆慌了下，胡乱道：“我出车祸前，包被人抢走了。”

　　“那小姐当时怎么没回来？你父亲下葬，你甚至都没出席。”

　　“……我车祸，很严重，差点醒不过来。后来醒过来，好多事情却不记得了。”她只好又扯出不靠谱的失忆来，支支吾吾的说：“后来才慢慢想起来的……”

　　许医生的咄咄逼人很快让冯婶看不下去，撑着身体毫不迟疑的维护道：“许医生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们小姐是假的？我告诉你，小姐是我带大的，她是真的假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就是我们家可怜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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