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办公室里，身高一米六，头秃发少，眼小，鼻小，嘴小的院长开始冗长的官腔，说什么因为尚石的艾滋病，已经让医院蒙羞，严重损害了医院的形象，造成了重大损失，他这个院长做的有多么多么难，诸此这般，等等等等。

　　尚石听得头大，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高瞻远瞩，道：“院长也是大夫出身，那么敢问院长，面对一个疑似病人，不经过望闻问切，不禁过任何的辅助检查，就可以妄下诊断吗？”

　　“你什么意思？”院长眯起小眼。

　　“尚石只是在申诉，没有任何的诊断证明，如何就认定我有艾滋病？院长走过的桥比尚石走过的路还要多，拥有那么丰富的阅历，又怎么会任由谣言左右呢？”尚石不卑不亢的说。

　　“我当然不会听几句谣言就认定你有艾滋病，我只是在就事论事。现在的问题是，不管你有没有艾滋病，其恶劣影响都已经造成，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就这件事来说，责任完全在你。就算是被人乱扣了屎盆子，那些人怎么不去扣别人？肯定是你的私生活出了问题，不然不会招来这样的是非。最为关键的是，你的私生活现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你的工作，乃至整个医院的工作。这才是你最值得反省的地方。”院长义正言辞的说。

　　“那么，院长大人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或者说，怎么处置我？”

　　“小尚啊，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应该为医院做点儿什么。”

　　“院长是在暗示让我自动辞职吗？”到这一刻，尚石的心彻底的冷了。原来她这一年来一直都身处冰窖而不自知啊！

　　“咳咳！小尚啊！年轻人遇到点儿挫折，在所难免。过去了，就没什么的！”院长语重心长的说，“你一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高材生，到哪里找不到工作啊！咱们这里庙小，你留在这里的确屈才了。”

　　尚石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道：“有您这样知人善用的院长，何来的委屈啊！我知道院长完全是在为我着想，但尚石还未报答院长的知遇之恩前，还不打算离去。尤其，在给医院造成了如此大的恶劣影响后，就更不能拍拍臀走人了，否则，就太不仗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院长您开除我，在员工有难的时候不体恤心疼员工。我决不能陷院长于不仁不义，更不能让同事们误解，在这里上班惶惶不可终日的找不到家的归属感。您说呢，院长？”

　　“你这是在拐着弯的骂我吗？”院长的脸如同喝了酒般涨红。

　　“尚石岂敢。我本无意撕破脸，但如果被逼到了份上，相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院长比谁都清楚，尚石来此上班，没有任何的背景和依靠。一年多的相处，尚石多多少少也了解院长的为人，怎么可能轻易被谣言所恐吓？如果院长今天打算舍弃我，定然不是因为那些闹事的人，但是不是因为某些有权有钱有势的人，就很难说了。院长说得没错，尚石的确不笨，而且读了将近二十年的书，也多少有些明理。尚石在这个医院上班，已经过了一年的试用期，成为正式的员工，也就拥有了某些权利。合同白纸黑字签了三年，没有正当理由辞退尚石，那是违反劳动法的。别说尚石是遭人陷害，根本就没有艾滋病。就算真的查出了艾滋病，医院能脱得了关系吗？至少尚石的入院查体表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尚石是健康的。经过一年的在院工作，却突然冒出了个艾滋病，医院是否也得给尚石一个说法？当然，医院也可以推脱说是尚石私生活不检点所致，就算如此，因为员工得了绝症就将其除名，敢问医院的道义何在？尚石在这个城市所拥有的东西本就不多，如果这个勉强糊口的差事都给剥夺了，那可真就一无所有了。我在农村养过兔子，兔子急了是真的会咬人的。”

　　“尚石啊尚石！我还真是小看了你！”院长咬牙切齿的说，“你就回家休假吧！事情什么时候过去，你就什么时候来上班。”

　　“尚石绝对会还自己清白，更会还医院太平盛世的。”

　　“你知道？”院长压抑的看着她。

　　“院长刚夸了尚石聪明，忘了吗？最后再问一句，院长给我的这个休假是带薪的吗？”

　　“如果不是呢？”

　　“那尚石每天都会来医院报到。”

　　“只有基本工资，没有奖金。”院长黑了脸。

　　“谢院长不杀之恩！”尚石学古代人行了个不太标准的谢礼。转身高昂着头，离去。

　　尚石走了之后，从与院长办公室相连的内室里走出一个人。体型肥胖，在身高上就显得矮了下。头发乌黑油亮，与他五十岁的年龄就有些不符。脸宽嘴阔，面部显得有些臃肿，以至于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开口讲话，露出因长久吸烟被熏黄的牙齿，“这臭丫头！”

　　“你这是激赏还是挫败？你刚才都已经听到了，我已经尽力了，老陈！”院长叹了口气说，“说句良心话，她做了我一年的员工，在工作上那是无可挑剔的，你跟她究竟有着多大冤仇啊，非要对她痛下杀手。”

　　“你错了，刘院长！我又怎么舍得对她痛下杀手呢？我不过是想逼她回到我身边而已。”

　　“就不怕弄巧成拙？”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家那套新房子的装修你也不用管了。”

　　“好！不过还是得提醒你一下，尚石绝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也很期待，她能搅起什么浪。”

　　一切不过都是交易！把良心喂了狗的交易！

　　尚石走出医院大门，四顾茫然。时令已经进入九月，夏天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太阳高挂在头顶，炙烤得她有些头晕，更有无名的烦躁。她缓缓走着，有些脚步沉重，终于无力的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思绪有些纷杂，但头脑却异常的清醒。刚刚在院长那里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她没有半点喜悦，因为她清楚的知道院长不过是个纸老虎，真正的敌人才更难缠。

　　想想这一切真的挺可笑的，以为这样就能打垮她吗？她真的很同情那些自以为是的人，难道他们的脑子都是浆糊做得吗？这事如果发生在七年前，她肯定会惊恐如同掉进陷阱的小鹿。毕竟那时的心未受任何的沾染，干净的承受不住任何的泼墨。

　　七年啊！不是很小的一个数字，已经将当初的尚石百炼成钢。这都拜陈思璧所赐，用一次次的打压来锻炼她的承受力，也激起了她的生命力，演变成了打不死的小强。

　　这份工作对于她来说，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她留在这个城市的唯一目的，就是想圆儿时的梦。她给了这个梦十年的时间，十年后，就算梦还是梦，她也会选择离开这里，而现在距离那个时限还有不到两年了。是的！离开，本就是迟早的事。但这个离开如果任由别人来确定，那她也是断然不会允许的。没有人喜欢被强迫，离开与否得有她自己说了算。而她的决定就是不离开！她不能这样带着污水走，最主要的是绝不能让那些想趁机赶她的人如意。他们既然视她为眼中钉，那么她偏要如骨鲠般卡在他们的喉咙里，让他们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就那样疼痛着。

　　她不是没有退让，七年来，她一退再退，没想到自己的不去在乎却被对方视为软弱。委屈求来的不是全，却是对方的得寸进尺。这句昨晚她劝程颖的话，原来用在自己身上也是这么的贴切。她不禁苦笑。

　　手机响了，陌生的号码，接起来，却是单身公寓管理处的电话，让她今天日落之前必须搬出去，否则他们会帮着清空。艾滋病毒蔓延的可够快的！那块砸向井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尚石冷笑着起身，往单身公寓走去。搬就搬吧，就当是既定的拆迁提前一个月到来。

　　好在打包的编织袋早就准备好了，一个单身的人，家当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被褥打了一个包，衣服打了一个包。书籍不是很多，却也够重，装在纸盒里，怎么得有二十斤。最重的是一个小行李箱，那是她积攒了二十年的宝贝，一直都随身携带。渴望着“石”来运转，却还是没有遇上那个她要寻找的人。

　　尚石坐在木板榻上，环顾着空空如也的十来平米的房间，留恋吗？这里其实与大学的宿舍没什么两样，没有厨房，厕所公用，每个月还要交二百块钱的住宿费。但毕竟住了一年，留恋谈不上，惆怅是有的。看看时间已近中午，她掏出手机，电话是打给燕东的。直觉告诉她，那个大男孩是无害的，虽然嘴上有些坏，但却是古道热肠。

　　“尚石，难得你会主动给我打电话。程姐说你上班了，还行吧？身体吃不消可别硬撑啊！我可不想再抱着你满医院里跑，很累的。”燕东一开口，果然应了她心中的评价。

　　“呃！你中午有空吗？”

　　“干吗？想约我吃饭吗？”燕东在那边自我陶醉。

　　“是这样！我们的单身公寓面临着拆迁，勒令下午两点之前搬完。你如果有空的话，能把我的行李暂时运到程姐的地下室吗？”

　　“天哪！你不会打算去住程姐的地下室吧？”

　　“就算我想，程姐也不舍得啊！我会尽快找房子的。”

　　“哦！这事老大知道吗？”

　　“公寓拆迁的事，他一早就知道。不过，这关他什么事呀？就说你有没有空吧，没空我自己想办法。”

　　“别呀！我这就开车过去，这个点儿好在路上不堵车。”

　　“好！我等你！”

　　半个小时后，燕东的车子停到了那栋只有两层高的单身公寓楼下。尚石已经蚂蚁搬家似的把所有东西都运了下来。

　　“你可以等我来了之后，再搬的。”燕东道。

　　“我可以的！”

　　“你一个转身，东西丢了怎么办？”

　　“就算很值钱，也没人会要的。现在，凡是打上尚石标签的东西都没人敢动。”怕不小心沾染上艾滋病毒，人人都会敬她远之。

　　“说得自己跟个霸主似的！”燕东打开后备箱，把东西一件件放入，最后放的是那个行李箱。“哎呀，妈呀！这什么东西啊？这么沉！不会是什么黄金细软吧？”

　　“如果我说是石头，你会不会搬的很不情愿？”尚石笑。

　　“石头？你不会是说玉吧？就算是石头，有很多也是千金难买的。怎么样？要不要打开让我一饱眼福啊？”

　　“是普通的石头，也是尚石命里的石头。谢谢你啊，燕东！”看着他合上后备箱，尚石由衷的说。

　　“怎么？你不一块儿坐车走吗？”

　　“不了！我下午还有事！”

　　“那也不用背这么大的背包吧？”

　　“呵呵！这里面全是珍贵物品，不放心交给你！”

　　“谁稀罕啊！你不嫌沉就自己背着吧！对了，房子的事你最好先别急着找，老大要是知道你无家可归，肯定会另有安排，说不定会趁虚而入呢！哈哈！”

　　“别在那儿胡说八道了！快走吧，你！开车小心点儿！”

　　“OK！”燕东钻进车里，开车扬长而去。

　　尚石背上的双肩包就有些沉重，里面当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不过是随身的衣物而已。关于她在单身公寓拆迁后的归宿，安丰扬的确早有安排，她当时没有接受，现在是更加不能接受了。在这个城市里，她现在算是彻底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

　　没想到燕东的车子会掉头回来，燕东摇下车窗，问：“你吃饭了没有？”

　　尚石就笑了，为他的这一举动感到异常的窝心。“我今天真的没有心思请你吃饭，改天吧！改天请你吃顿大的。放心！我又不是自虐狂！我是真的还有事！”

　　“那就好！”车子再次发动。尚石的眼睛就有些湿润，就算被人逼入绝境都不会掉半滴泪。但面对着真心的关爱，她却根本无招架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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