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室里,楚河戴着耳机,让自己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反复反复再反复,好像不知道什么是疲倦。他几乎是吹毛求疵地对待着每一个字的发声,明明已经足够完美,他却一再要求重来。
杨敏贤站在调音师旁,无不担忧地看着一窗之隔的楚河。
自从他母亲去世之后,至今已有一个多月了,他还没有从这一沉重打击中走出来。当时演唱会刚刚圆满结束,公司也就顺便放了他一个大假,想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抚平失去至亲的创伤。可没几天他就主动要求重新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去,也许忽然静下来只会让这种疼痛无所遁形,只有无休止的忙碌,才能暂时将它遗忘。
她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他,才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能说的能做的都已经说了做了,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是个内心孤独而脆弱的人,而母亲对他来说,就像天。现在,天塌了。
调音师冲着她无奈地笑笑,摇摇头说:“他这是在折磨自己。”
此时,听到背后有人开门走了进来,她转身一看,是任伟。
两人忙恭敬地叫了声“任总”,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进去多久了?”他看着楚河,问她。
“上午进去到现在没出来过,已经快八个小时了。”
“没吃过东西?”
“只喝过水,吃过一小片面包。”
任伟听了有些心疼,吩咐道:“马上叫人去买点好吃的,叫他出来,到我休息室来,我要看着他吃下去。”
说完就转身走了。
望着满桌子各式各样的美食,楚河毫无食欲,但看着任伟期待的目光,他只得勉力而为。相识四年多以来,两人早已从最初的陌生和拘谨,走到了如今的亲如父子。
“不管怎么样,不能饿着自己,你妈不想看到这样的你。”
别人尽量避免在他面前提到他妈妈,任伟却偏要让他直视这一事实。
他不吭声,只是有些机械地往嘴里塞东西,味同嚼蜡。
没有人能体会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跟妈妈在一起生活很多很多年,哪怕将来跟初阳结婚了,也不会离开她。因为妈妈还很年轻,年轻到哪怕自己到了六十岁,她也才七十七岁而已,他觉得他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可他才二十五岁,她就撒手人寰。
六岁之前懵懂无知,就算有些记忆,也早已变得零碎和模糊。初中三年住校,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了,妈妈也一直在铺子里忙,见面的时间很短。而从十二岁那年开始,一直到十八岁,差不多整整六年,因为无法理解和原谅妈妈之前的所作所为,对她一直很冷淡,他刻意回避她,相处的机会少之又少。现在只要回想起她伤心失望的眼神,疼痛就会加倍向他袭来。大学四年,前三年住校,忙着兼职赚钱,一个星期只有星期天白天回家,去店里帮帮她。大四开始,二十一岁的他与星芒签约至今,更是忙得有时候甚至几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算了算,跟妈妈在一起的时间竟然那么短那么短,短到发现他们母子俩几乎就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时候。而现在,更是再也没有这样的可能。
无缘无故地想起了一首歌的歌词。
“来不及送你一程,
来不及问你什么算永恒,
甚至来不及哭出声,
来不及陪你一阵。
来不及送你一程,
来不及为你尽点责任,
你的皮肤都穿松了,
来不及为你抹点粉。
我就是来不及说一声我爱你”
“她辛苦了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你吗?你可别辜负了她的期望,否则她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就算再难熬,也得继续好好活下去。要不然怎么办?跟着去吗?你这样,只会让关心你的人担心。就算不为自己想,你也得为人家姑娘想,她叫什么?初阳是吗?她该有多难受?”
提到初阳,他手上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下。
妈妈去世后,初阳在她父母的默许下,搬去碧水湾与他同住,希望在他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她能一直都在。老实说,如果没有她在身边,他可能一分钟都挨不下去,但他无法原谅她的欺瞒,至少现在还不能。
尽管他清楚初阳这么做肯定是出于妈妈的授意,可他却因此而没能见到妈妈最后一面,这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遗憾。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病了,而且病得那么重。在她受着病痛折磨的日日夜夜里,他一天都没能守在身边照顾和陪伴她。最后一次见到妈妈竟然是在她去世之前的三个多月,而之前被紧急召回公司那次,他明明就可以回去看看她的,可他没有。事后初阳才告诉他,原来就是在那天,妈妈被送进了医院。假如那天他可以放下心里的芥蒂回家一趟,即便没法阻挡命运前行的脚步,至少能在之后的日子里敬敬孝道。
他很后悔,很自责,其实他真正不能原谅的人是自己。所以才将几乎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工作上,为了麻木,也为了逃避。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作为男子汉,就必须坚强,要用足够强大的内心去勇于承担一切。”
对于义父苦口婆心的循循善诱,楚河表现得无动于衷。
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也是最疼爱他的亲人,他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做任何过激的行为,只想默默舔舐伤口,难道这样还不行么?难道非得以强者的姿态在几天之内就摆脱这种痛苦的情绪,平复到没人看得出来,还能笑着面对生活,才是唯一正确的做法吗?他做不到。
他常常幻想着这只是一个梦,醒来妈妈还好端端地活着,为此他愿意用一切去交换。而痛苦的根源就是,他知道这不可能。妈妈已经死了,只要一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我吃饱了,想先走了。”他竭力使自己看起来很平静,木然地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任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也好,回去早点休息。目前的工作可以暂时放一放,不想过来的话给敏贤打个电话就行。”
“嗯。”
看着楚河明显消瘦了的背影,任伟第一次感到自己也会有如此无能为力的时候。
因为初阳不放心,怕楚河开车的时候走神,所以最近他都没自己开车。今晚他想四处走走,于是打发走了专门接送他的司机。
走出星芒唱片的大楼,发现整个城市早已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月色朦胧,星光黯淡。不知不觉,已是深秋时节,走在夜色中,隐有凉意袭人。此刻漫无目的地行走,让他觉得自己异常孤独。
“楚河!”
背后响起一把颇为熟悉的女声。
他回头,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小跑着向他奔来,定睛一看,是顾存希。
“是你?有什么事吗?”尽管从艺已有几年,平日里他仍是少言寡语的性格,面对半生不熟的人,基本上只剩沉默。此刻见到顾存希,原本的伤感突兀地变成了不自在。
“我也刚从公司出来,看到你一个人在前面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没想到还真是。怎么没开车?是要走走吗?介不介意我同行?”
其实刚才在星芒的时候她就看到他了,一直跟着他,只不过他没发现而已。她知道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也替他难过,见他孤身一人,想陪陪他。幸好上次的事他不知情,否则她就没法像现在这样站在他面前了。
“当然不介意。”根本没得选,他只能这样说,总不至于她刚一出现,他就找个借口落荒而逃吧。好歹两人曾经也是从同一档选秀节目中并肩作战过来的,如今又是同门,也算是关系匪浅。
顾存希也算不上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安慰的话打了满肚子的腹稿,挑来拣去的觉得都无力得很,料想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正急得想抓耳挠腮的时候,一旁的楚河倒是率先打破了有点难堪的沉默。
“想不想坐下来吃碗馄饨?”
她抬眼一看,才发现不远处有个馄饨摊。正好晚上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饿得很,于是笑着说:“好啊。”
馄饨摊简易到简陋,只有两张小桌子和几个塑料凳。此刻一位客人都没有,就老板娘一人在那儿收拾炊具,看似马上要收摊了。
“两碗大馄饨。”征询了顾存希的意见之后,楚河对老板娘喊。
“好咧,稍等,马上就好。”老板娘热情地答应了一声,很快开始熟练地数着馄饨放到大漏勺中然后下锅。
望着热气腾腾的大锅里不停翻滚的馄饨,楚河有些发怔。这场景是那样熟悉,隔着热气,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妈妈站在那里下馄饨。曾几何时,妈妈也做过相同的事,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很快乐。可单纯的快乐,早已一去不复返。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顾存希很快就将一碗馄饨吃了个底朝天,边用纸巾擦嘴边抬头朝对面的楚河望去,发现他正对着那碗几乎原封未动的馄饨出神。刚想开口问他怎么不吃,忽然看到他的眼里泛起一层淡淡的水雾。
月光下清冷的街角,即将打烊的馄饨摊,极普通的场景,此刻却因为眼前这个人而变得那样特别。没有平日里的戒备和伪装,淡漠和高傲,只有无处言说的悲伤和疲惫,孤独和无助。这副画面,美到惊心动魄,定格在脑海中,成为她终生难忘的回忆。
顾存希觉得自己的心犹如烈日下的坚冰,慢慢融化,直至温润潮湿。她很想给予他温暖和慰藉,让他不再流露出那样痛到极致的眼神,可她最终只是从小挎包里翻出一包烟,递给他,问:“要不要来一根?”
她的烟龄极短,就是从那件事之后开始的,不过几个月而已。怕坏了嗓子,平时几乎不抽,但总是备着,实在心烦的时候来一根,好像那些不开心被吸进肺叶之后又统统吐了出来,还真能让心情好一点。
楚河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接过,她替他点上之后,给自己也来了一根。
他从来没有抽过烟,闻了闻,有股特殊的香味,吸了两口觉得有点呛人。不过好歹,这支烟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两个人沉默着,直到烟差不多烧到了过滤嘴。
瞅了一眼等得不耐烦但又不好意思催他们赶紧走人的老板娘,顾存希掐灭了烟蒂,朝她招招手道:“结账。”
回过神来的楚河跟着掐灭烟蒂,想买单的时候被阻止了,顾存希朝他笑笑说:“我来,这顿我请,下次再换你,我是不是很聪明?”
他微微笑了一下,这是他今天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尽管有些牵强,但仍让她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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