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袋里躺着几个小布偶，旧旧的，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

　　她拿出了一个，食指不住地抚摸着它的脑袋。

　　那个时候她突发奇想地想做布偶，可是又怕被大人说。她的布偶已经多得没有地方放了，但是却没有一个是自己做的。

　　夏之熙被她烦得没法子，只好去准备了材料。那个时候便利店里流行用一个小指头大小的玻璃瓶装一些各色的香料，他觉得好看，就每样各买了一些，打算给她当填充物。布料是他不常穿的一件棉体恤，填充物就是他家的枕头，活生生地被抽走了一半的棉絮，以至于他后来睡觉都不舒服。

　　拿到衣服后，她就用铅笔在上面画了好几个图案，对折，用剪子剪了下来，衣服被她剪得支离破碎，她却只管自己要的图案。用针将边沿缝了起来，只留一个小口子，再往里面填充棉絮和香料，再把口封死。捏起来软绵绵的，就是她针线活有些丑，卖相不怎么样。

　　“我记得我把它们都扔了的。”

　　她能闻到小布偶身上的香味，眼前又是那红红绿绿的小碎末。这么多年过去了，它居然还有味道。

　　那个时候，她做了好几个，但是，实在太丑了，她真的不好意思拿回家，她怕被哥哥们嘲笑，跺跺脚就扔了。那个时候，他跟她一起走的，又是什么时候到他手上的。

　　“你辛辛苦苦做了一下午的布偶，我怎么舍得让它们呆在垃圾桶。送你回家之后，我就去捡回来了，只是有点脏了，我怕里面的香料化掉，小心地用牙刷一点一点地刷掉脏东西，只不过，最后还是进水了。现在的味道，是我后来又买了那个香料倒在盒子留下的。”

　　他说的轻巧，顾一贞越很难想象，他在垃圾桶里扒拉这几个布偶的样子。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何曾做过这些。这个布偶这么小，应该很难刷吧。上面还有些暗暗的颜色，应该是洗不掉的污渍吧。

　　他是用了多大的心，才能把这些毫无价值的东西保存下来。

　　在充斥着高档香水的生活圈里，他又是怎样执着地用那几毛钱一小瓶的小香料来维持这份记忆。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就算这十五年的感情是真实的，但是也不能改变他曾经对顾氏的觊觎。

　　余光又瞥向袋子里，里面还有几张纸。

　　顾一贞，有什么好怕的，都是借口。

　　她给自己加油打气，将那几张纸拿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字跃入她的眼底，尽管她佯装镇定，但是她垂下的眼眸，却挡不住心底的惊涛骇浪。

　　“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自嘲一笑，“要不是爱惨了你，你觉得精明如我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吗？我不是傻子，我也有理智。我只是因为爱你而妥协。”

　　他像是回答她，又像是自嘲。

　　顾一贞没有说话，他也不说话，只是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渐渐深邃起来，这三天对他来说远比那十五年还要长久。

　　十五年，他是抱着希望坚持着，而这三天，他还有担心和绝望。

　　这样的目光让她有些震颤，“反正就这么结束吧，我不想继续了。我先走了。”

　　她逃也似的离开，她怕自己再待下去，就会忍不住，忍不住原谅他，又和他在一起。他骗她，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哪怕她再怎么不想承认，她的心里都是有他的，这是无法抹去的。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就走，上车后才发了信息给Susan。她要四处逛一逛，晚上会自己回去的，让她不要担心。

　　“去哪里？”司机转过头问她。

　　她有些茫然，只说了一句随便开。司机虽然心里想骂她有病，但还是忍住了。

　　两边的景物在快速倒退着，她却无心观看。只是在饶了大半个城区，她突然喊停了。付了车费，她一个漫无目的走动着。

　　天色渐暗，霓虹灯也亮了起来。

　　周围的人匆匆来又匆匆去，可能是急着回家给家人做饭，也可能是急着回家与家人共度夜晚，要不就是约了三五友人一同游玩，赶着时间。

　　她看到酒吧两个字在面前闪烁，毫不犹豫地就走了进去。

　　酒吧的光线幽暗，一进去就是很激动的音乐，让她觉得有些烦。

　　舞台中央，几个美女在跳着舞，动作火辣，让周围的男人吹哨不止。下面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尖叫，要不就是鼓掌，活跃的气氛带动着周围的人，不自觉的兴奋。

　　她不想待在这里，但是也不想出去。

　　侍应生见她举棋不定，就上前招呼了她。

　　见她一个人，又十分嫌弃这里嘈杂的环境，他推荐了一个安静的包间。

　　她点了几瓶酒，就不说话了。

　　八成又是一个失恋的。那人将门关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在这里工作久了，也就见惯了失恋的少男少女，都想着一醉解千愁，可是都不想想，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是能孤身一人喝醉的吗？

　　酒精确实能麻醉一个人，她感觉到脸上有些烧起来，人也变得火热。无暇去多想别的，只想多喝几口，再多喝几口。

　　怎么办，她好想哭。

　　原本以为不会再有的泪水却又再度落下来。

　　这次的她并没有出现上次被人搭讪的意外，她摇摇晃晃地走动着，有些飘忽。

　　嫌高跟鞋累，她还特地把鞋子脱掉，提在手上，光着脚丫子走着。

　　她还有一丝清醒，至少知道自己在哪里。一路跌跌撞撞地往一个方向走，那里是她的公寓呢。

　　刚才下车，她就是想着在附近转转就回公寓，没想到又进去喝了两杯。

　　她看了看有些摇晃的公寓，歪了脑袋，“什么时候房子都不牢固了，要地震了。根基不稳，总没有好结果。”

　　一路扶着墙壁，她才能坚持走到自己的门外。

　　鉴于她乱放东西的习惯，她又找不着钥匙了。反反复复地摸索了几遍，她终于失去耐性将所有东西都到了出来，哗啦啦，各种各样的东西散了开来。

　　她扶着墙蹲下，耳畔的头发也随着她的动作掉了下来。她将头发夹到耳后又掉了下来，夹着又掉了下来，索性就不理它，自己在地上一样一样的找。

　　终于，她看到了那把钥匙，被甩到离她半米远的地方。

　　想要爬过去捡起来，却发现地上多了一双鞋。

　　擦得锃亮的皮鞋在灯光下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再睁开，钥匙就被人捡走了。

　　“还给我。”她一把抢过来，尖锐的硬物划破肉体，空气中瞬间出现一抹并不浓郁的血腥味。

　　夏之熙看了看手上的伤痕，并没有皱一下眉头。蹲下身子，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都捡了起来，放在她的包里。

　　她一点都不想理他，完全视他为空气。

　　拿着钥匙，她看都不看的就随便往钥匙孔里塞，但是，不合适的怎么可能会成功呢。她试了很多次，怎么都不成功。

　　他抓住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将钥匙找出来，插进缩孔，把门打开。

　　在她还没有赶人的时候，他就搂着她，将门关上。

　　死死地抱着她，不说一句话。

　　她能强烈感受到他的气息，那是一种让她沉浸，却又害怕的气息。可是，她好想就这么抱着他，感受那么久违的感觉。

　　不不不，她怎么能这么想。他们已经结束了，不能再这样，这是不对的。

　　“放开我。”

　　狠狠地推开了他，她站立不稳，只能任由自己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我们已经结束了，你出去吧，待在这里不合适。”

　　“这只是你的决定，你并没有问过我的感受。我从来没有同意分手，也不可能会同意。我已经求婚了，一脚迈进了天堂，你就这么残忍的想要推开我吗？在看到那些真相后，你还要推开我吗？顾一贞，你有没有心，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说到底，你才是那个言而无信的骗子。”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没有心，我言而无信。我要是没有心我就不会这么难过，我要是言而无信，我就根本不用在乎那么许多。就是因为我当真了，我才那么难过。你骗我，你先骗我的。你原本就是有目的性的接近我，就算你对我是真爱又如何，那只是你对小时候的那个我，而不是现在的我。不一样，都不一样了。你并不是因为爱我而爱我，你是因为知道我而爱我。”

　　他打断了她的话，“我爱你跟我知道是你而爱你两者之间并没有矛盾，都是你，只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阿贞，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不要拒绝我，不要不要我，我害怕，我害怕没有你的日子，没有光明，暗无天日。你不能让我感受了光以后，就把我踢到地狱。”

　　顾一贞死死地咬着嘴巴不出声，她要怎么说，怎么办。

　　抬头看向他，眼泪顺着脸颊蜿蜒至脖颈，朦胧的视线，没有光的黑暗，她只能看到他站在面前，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有的只是无助。

　　感情终于在这一刻决堤，冲破她死死维持的最后一道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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