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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子开始发黄，被大树抛弃。

　　阳光开始有冬天温暖的味道。懒洋洋地洒在树上，从叶子的缝隙穿过落在树下的人身上。

　　捧着拇指厚的原文书，华泠靠着树坐在草地上班，抬起头眯着眼睛享受阳光的温度。

　　华泠怕冷，即使在夏天她的指尖也永远是冰凉的。她喜欢阳光，可是阳光依旧无法把她的手晒热。那是那场大雪留下来的痕迹，也是那个女人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那是一场这个城市有史以来最大的雪。

　　那年她七岁。她在孤儿院里呆了整整七年……从刘院长在院门口捡到她那头开始。那天，院里来了一个女人，好漂亮好漂亮的女人，对七岁的她来说就像从故事书里走出来的公主。

　　女人和她有四分相似，特别是那双会说话的漂亮大眼睛简直是如出一辙。

　　刘院长叫她“叶小姐”，后来她知道她叫“叶敏”，是她的妈妈。

　　屋外百年难得的雪夹着风狂飞，屋内，暖气全开，温暖不同屋外，但屋内的人心却比屋外的温度还低。

　　“我不想听你叫我！你是我生的没错，但却不是我想要的。”

　　女人坐在椅子上，冰冷的视线硬生生把小女孩想叫“妈妈”的热情冰冻住了。小女孩微微张口，却忍住没有叫出口。她怕，她的开口会让她生气离开。

　　“听着！不要试图叫出那两个字。”

　　小女孩傻傻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茫然无措，大眼睛蓄满水光，却抿着嘴唇不肯让它流出来。

　　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妈妈生气了……

　　“我……妈……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家。她做梦都在想的字，虽然她还不知道家代表着什么。但孩子的本能让她想回家。她不想成为阿水口中没有家、没人要的小孩。

　　不让眼泪流出来的倔强，大眼睛闪烁的委屈，小女孩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蛋化作利刃狠狠地在女人心里剜了一刀。

　　“回家？”冷哼一声“别做梦了！我来是和你谈件事情，完了我们就再没有关系。如果不是我必须为你的出生负点责任，我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和你纠缠不清！”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

　　女人别过脸，不让自己和那双眼睛对视、不让自己软下心肠。

　　“我知道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所以你不必装单纯，华家从来不缺天才，你也不会例外。”

　　她是听懂了，可是她不想懂。她不想懂妈妈来找她不是带她回家的，而是要再一次离开她。她不想懂，偏偏她每个字都懂。原来，自己的聪明不仅会让院里的小朋友讨厌她不跟她玩，而且会连自己也讨厌。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你答应我，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作为条件，我会尽量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而且会留下一笔钱给你，让你读书；另一个你可以不答应，我马上离开，以后你要找我报复还是怎样随你。你选一个。”

　　不要！她两个都不要选。她要妈妈，她不要妈妈再丢下她……

　　“你必须选！”

　　犀利的目光从小女孩的眼中刺进她的心脏，疼得她身体直颤。

　　“可是……我……”

　　“那我走！”

　　做势女人抓起包就要走。小女孩着急地拉住她的手。

　　“怎样？”

　　小女孩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直到干裂的嘴唇渗出鲜红的血珠。

　　“我选……我选……”

　　“哪一种？”

　　“第……第一种……”

　　“啪！”

　　伴随着颤抖地几乎不成话的声音，一滴血珠沿着小小的嘴唇、下巴……砸在白色的地板上。一滴……再一滴。白色地板和红色血花形成一幅诡异的图画，格外刺眼。刺痛了女人的心，也刺破了小女孩的希望。

　　女人看着地上的血花，脸部一抽，眼里闪过痛苦、挣扎。深吸一口气，甩开小女孩的手，重新放下包坐回椅子上。

　　“有什么问题，问吧……”

　　两人谈了一个下午，小女孩知道她的本名叫“华泠”；知道自己的父亲叫华绍；知道妈妈不要自己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是女孩子，没办法替作为情妇的她争夺财产……知道她必须继续做孤儿，而且是没有希望的孤儿。

　　雪下得很大。

　　小女孩跟着头也不回的女人一直走到孤儿院门口，被女人喝止。在雪中看着女人坐上车离开，小女孩站在门口一直盯着女人离开的方向。

　　雪很大很大。落在一动不动的小女孩身上，在她的头上、肩上堆起小山。小山塌了又堆……堆了又塌……知道小女孩直直倒在雪里。

　　风吹过，拂起刚落在地上的叶子，离地旋转，翩然落下。华泠闻到一阵不属于这里的青草的香气，睫毛动人地颤了颤，悠悠睁开被厚重流海遮住大半的眼睛。为了适应光线地眯起眼睛，看向那个模糊而消瘦的身影。

　　“来了很久了？’。

　　林彬双手插进裤袋，脸上的笑容比今天的阳光更加耀眼。走至离华泠五六步员的长形石椅上坐下。

　　“有一会了，看你想得入神没有开口。”

　　林彬学着华泠的样子，仰起头接收透过重重树叶的光束。阳光给他的脸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脸上享受的笑容帅气逼人。

　　合上书本。

　　既然心情已经无法平静了，再如何看下去都只是徒劳，华泠干脆又靠在树上。

　　“这边有石椅，你怎么就坐在地上了？”

　　只有五六步的距离，不会太远吧。

　　“我不喜欢接触石椅那瞬间的寒意。”

　　“你怕冷？”

　　林彬微微侧过脸，表示他些微的惊讶。然后又回过头，闭上眼睛。

　　“不是，是不喜欢。”

　　怕和不喜欢差了很多。一个是心理，一个是情绪。

　　华泠伸出白净的手，接住一束面前的光束。仿佛抓住了温暖，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她永久冰凉的手指捂热。眼睛看见手上厚重的茧子，若有所思。

　　“那接下来的冬天，你怎么过？”

　　叶子落了，冬天也就不远了。

　　“还能怎么过？”

　　“也对！”林彬突然伸出手接住一片才从树上脱落的叶子“为什么不喜欢？”

　　华泠桩头，眼底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会忽略的痛苦。看着林彬帅气的动作和那只托着叶片的手，呢喃般地开口。

　　“因为冬天带走了我唯一的希望。所以，我把怨恨转移到寒冷身上。”

　　林彬扇子一般的眼睛动了动，像蝴蝶扇动的翅膀。最终，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最适合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我是孤儿。心里的希望只是有一天我的父母可以带我回家。那一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她来了。却不是带我离开，而是又一次抛弃我。”华泠的视线在空中消散“只是为了可以多留她一会，看清她的容貌，记住她，竟然答应他和我断绝关系的条件。那时的我……，脑海中竟然只是想多看看她，而不是为了钱、为了知道自己是谁。”

　　可，她还是走了。

　　“那场雪好大好大，也好漂亮……”

　　那么漂亮的雪，应该开心地堆雪人、打雪仗，可是她却只是被雪压倒。

　　“十年前的那场？”

　　他听说过，十年前的那场雪，听说是这里百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华泠没有回答。林彬那双睁开的眼睛掠过疼惜，脸上也敛去了笑意。

　　那年她也就六七岁吧。

　　“你和楚艾楚雪她们对我感兴趣的原因不也是这个。”

　　“或许吧！”

　　“因为我是一个人，身上的孤独吸引了你们。”华泠嘴角扬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我都不知道我也可以吸引人……”

　　这份吸引人的孤独她宁愿不要！

　　“是孤独，也是倔强。孤独得倔强，倔强的孤独。”

　　林彬看到了那抹笑，更明白它的含义。心里竟然有种想抚平那抹自嘲的冲动。

　　华泠笑容不减，却掩藏起笑里的嘲讽。视线聚焦在远处被阳光照耀得金光闪烁的叶子。

　　林彬手掌翻动，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叶子的梗。手指轻动，让叶子在一束光下轻轻翻动，闪烁光芒。像在舞台聚光灯下舞动的舞者。

　　林彬嘴角重新扬起。

　　他想通了。

　　他不应该有怜悯她的念头，她是倔强的！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否则他又会如何被她吸引。

　　“林彬。”

　　“恩？’。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我为什么没把自己的过去告诉楚艾楚雪她们，反而在你面前说了出来？”

　　“这是两个问题。”林彬坐直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指间的叶子“没告诉她们是你没接受她们。而我，你不想隐瞒。”

　　“为什么不说我接受了你？”

　　没有接受楚艾楚雪她们她可以接受，她的心里也很清楚。

　　“你的心墙太高，我还没有那个功力翻过去。”

　　原来，她还是一个人，她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松开手中的叶子。叶子重获自由重新踏上它未完的征程，义无反顾地扑向大地。在那束光的照耀下旋转如受伤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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