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后,林菲用两年的时间,修完了硕士学位,毕业后在导师的引荐下,进入了纽约某私人银行就职,凭着一股子韧劲儿和与生俱来的天赋,在那个复杂而竞争激烈的国度,终于争取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时光就这样匆匆而逝,漫长的四年,只有每个月一次的电话,寥寥数语表达对父母的牵挂与思念。
直到三个月前,已退休赋闲在家的林建民,因与社区活动中心的棋友下棋时拌了几句嘴,一时情急,脑溢血发作,被送入了医院。接到了国际长途后,林菲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办妥了离职手续,回了国。
幸运的是林建民这次发病的出血点和出血量都不严重,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林菲赶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出了院,在家调养。
此次回国,林菲也不打算再走了,计划等林建民的身体恢复得好一点后,她就在M市找一份工作,稳定下来,守在父母身边就近照顾。
每当夜深人静,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想起当年离开时的那份决绝与信念,林菲总是忍不住自问:林菲,你现在幸福了吗?学业有成,荣归故里。她想,自己应该是幸福的。只是为什么,心里总仿佛还缺着一块,空落落的难捱。
这四年,林菲没有回过国,所以也没有联系过董宇航,但不论是从朋友的口中,还是父母那儿,有关他的消息,还是陆续传入林菲耳中。
研究生还没毕业,他就已经凭着一个得奖的方案,签入了M市最大的远洋地产集团,又用了两年的时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设计师助理,爬到了首席设计的位置,现在是M市地产界最闪亮的后起之秀,明日之星。
那么现在,他也算是圆了少年时代的夙愿,功成名就了吧。造化弄人,这世界总是充满了大大小小的不可预料,很难想象吧,当年那个低眉顺眼、土里土气、自卑畏缩的少年,如今竟俨然是这个城市里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之一,前途无量。
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呢,眉眼还是那样低垂不敢直视别人吗,还是那么清瘦吗,嘴角还是会习惯性地轻抿起来吗,还会有迷茫忧郁的目光吗……
林菲一直在克制自己去想象他的现状,可越是克制,各种各样关于他的猜想,就越是汹涌而至。
她一直都是个骄傲要强的女子,她可以勇敢地从困境里站起来,可以淡忘痛苦不堪的回忆,可以重新做一个幸福快乐的人。可是,她无法容忍自己曾经是那样卑微地维系过一段了无生机的爱情,无法去面对那个将尊严放于别人足下任凭践踏的过去。
一晃过去了近一个月,亦或是心照不宣,亦或是难以启齿,与父母的聊天的内容始终不咸不淡,刻意回避着某些人,某些事。而董宇航,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林菲想,或许他也是不愿意回想过去的,他现在一帆风顺,大抵是早已将过去忘掉了,她又何尝不是,忘掉了。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
周末的傍晚,买了不少的菜,母女两个在厨房张罗晚饭。田蓉一边洗菜,一边不时偷瞄林菲,林菲被瞄得心慌,主动询问:“妈,你怎么了?”
“哦,菲菲,我想和你说件事。”田蓉突然放下了手里的菜,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面露难色:“你不在国内的这些年,我和你爸爸多亏了宇航的照顾,他每个周末都要来我们家里吃晚饭的,一来陪你爸爸聊聊天,二来帮我做做家务……”
“妈,你的意思是,我回来了,他就不愿意来了对吗?”林菲苦笑着说:“如果你是这个意思,那我可以回避……”
“不是,不是的,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田蓉心疼地打断林菲的话:“只是不巧,你回来的前一天,他临时接到公司的委派,去杭州公干,前两天才回来,一回来就打电话给你爸爸了,说这个周末要过来看看。你爸爸也不好意思说不让他来,就答应了,估计他一会儿就到了。你……你不会不想见他吧,菲菲?”
说话间,耳中传来了大门门铃的响声,林建民在客厅里应声去开门。
林菲一直低头看着自己泡在水池里的手,终于抬起头,笑着看田蓉:“我现在说不想见,还有用吗?”
田蓉尴尬地看着林菲的脸,轻声嗫嚅着:“这些年,你在外边像个拼命三郎似的工作,我和你爸见你总不张罗找男朋友,都替你着急得很。而且,宇航身边也一直都没什么人,我和你爸爸给他安排了好几次相亲,他也不肯去,菲菲……你看你们两个是不是再试试……”
“妈,你别说了,不可能的。”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踢踏的脚步声,林菲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董宇航。
他好像没多大变化,不过成熟了,身形比从前笔直了,眉宇间平添了几分自信和肯定,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菲,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笑:“菲菲,你回来了。”
“是啊,好久不见。”
林菲心跳如鼓,自从四年前在医院提出了分手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董宇航,也没有打算再见他。而此时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避讳不及,只剩满脸的错愕。
“这些年,还好吧?”董宇航痴痴地看着林菲,似乎想要把她看进眼里去。
“挺好的。”林菲就在董宇航钩子一样的目光中,渐渐地冷静了下来,眼前的这个人,在她最无助最凄凉的时候,用他的不信任,彻底践踏了她的尊严,最后,把所有的错误都加注在她身上,狠狠抛弃了她。如今,事过近迁,他还在这儿滑稽地问她过得好不好,她好不好,与他何干?林菲冷冷地勾了勾嘴角:“彼此彼此吧。”
一刹那,董宇航的目光暗淡了下去:“彼此彼此,是啊,彼此彼此……”说完,自嘲似的笑笑。
直到吃完晚饭,林菲都没有再和董宇航说话,也没有再看他,林建民偶尔和他聊聊工作上的事情,他依然是有问有答,中规中矩,没有多余的话。
阔别了多年的重逢,就在这样一片沉闷的氛围中画上了句点,董宇航告辞的时候,笑容勉强地看着林菲:“我走了菲菲。”
林菲歪着头,靠在一旁的柜子上,手指拂过那青釉花瓶的瓶身,似笑非笑地说:“路上小心。”
设想了千万次再次见面的场景,有激烈的,有平静的,有喜悦的,甚至有哀愁的,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它会是如此这般,无言以对。
董宇航离开了林家,开着他的路虎揽胜,慢悠悠地驶出了居民大院儿。驾驶座的车窗开着,他的脸在一闪而过的灯火的光影中,忽明忽灭。
四年了,已经四年了。
林菲,这个狠心的女人,她终于还是回来了……他有太多太多话想对她说,有太多太多的心情想要与她分享。谁能知道,他是怀着多么大的热情和希望去见她,一路上,他都快要从后照镜里数清自己的牙齿,他想过她会不理他,凶他,恼他,如果她那样,他会不顾一切地去忏悔,求她原谅,可是,她竟然就那么淡淡地微笑。
她只需要一咧嘴,露出一双小虎牙,浅浅一笑,过去的一切,在她的世界里,仿佛就那样云淡风轻,一笑而过了。他四年来所有的努力和苦心经营,就那么轰然塌陷,他知道,不论他将自己变成一个多么完美优秀的男人,只要她不要他,他就永远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他的心,从来没有如此针锥冰刺般的痛。
又过了两天,林菲收到了方舟集团的面试通知。方舟金融股份有限公司,是M市首屈一指的金融集团,它的经营范畴,几乎囊括了M市所有的股票证券投资领域。
林菲决定开始找工作之后,第一目标就锁定在了方舟上。看起来,在美国的出色履历,自然是为她增色不少,简历才寄出去不到一个星期,就有了回音。
面试安排在周末,林菲穿着利落的职业装,一步开的套裙,七公分的高跟鞋,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妆容,立在电梯间,镜面中的女子有着自信而优雅的笑容。
她再也不是那个娇生惯养一无是处的花花蝴蝶,她如今所有的自信,都是凭借自身的努力与汗水,一个声音抑制不住,在耳畔幽然滑过:林菲,既然那个人都可以做到最好,你为什么不能?你一定能!
推开了面试房间的门,看清了面试官位置坐着的那个人的脸,林菲忍不住拔高音调惊呼起来:
“周正!”
耐着性子做完了初试的相关询问,林菲长出了一口气,伸出纤纤玉指,指着周正的鼻尖:“靠,怎么会是你?”
周正一脸的啼笑皆非:“林大小姐,你受了这么多年西式教育,怎么就没改了出口成脏的老毛病呢,回头让你老子听见了,小心你的脑门儿又挨敲,哦……我明白了,感情你们美国人说话都喜欢一口一个fuck的。”
“滚一边儿去。”这边扬手就要开扁。
周正一边笑一边躲:“我说,你打累了的话,什么时候赏脸让我请你吃顿饭啊,太不够朋友了,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难为我这么多年都对你死心塌地,洁身自爱的!”
“少废话,那我要去仙境!”林菲这才收起了自己施虐的手,笑了起来:“叫苏锦年也一起来啊,好久不见了,还活着吧?”
“我去,真够黑的你,资本主义真是害人不浅啊,刚一见面就要谋害亲夫。”听到林菲报出的那个以昂贵而闻名遐迩的老饕餐厅,周正的脸配合地抽搐了起来。
林菲在美国的这些年,周正也曾去看过她几次,说起话来还是和从前一样,云山雾照,据说在国内混得还不错,林菲也懒得细问。哪成想,他竟然就在方舟就职,现任市场部的执行总监,是‘无意中’看到公司HR部门的面试通知名单,才‘顺便’过来看看,‘碰巧’亲自来面试她一下。
林菲听着周正在那满口跑火车,无奈地抽搐着嘴角,想不到,转了一个大圈圈,她竟然又将自己送到了周正的手里,这下周正这损友可有的显摆了。
如此说来,他们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呢。
当天晚上,周正为林菲接风洗尘,叫来了很多当年的同学和朋友,嬉笑打骂,把酒言欢,从‘仙境’出来,已经是凌晨时分,在饭店门口和王薇薇等人依依惜别,然后坐周正的车回家。
因为多喝了几杯,路上林菲一直觉得昏沉沉的,周正把车里的广播调到午夜电台,幽幽的如泣如诉的蓝调英文老歌,似乎是一种默契,一路上,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
到了林菲家楼下,周正慢慢地把车子停下来,林菲没有动,他关了广播:“到家了,亲爱的。”
“老周,你和他还好吧?”林菲依然没有动,虽然她极力提议,可这个晚上,苏锦年却始终没有出现,周正说他忙,可林菲知道,苏锦年是无法在这样的公开场合现身的,他们之间的关系,终究是无法见光的。
“还好啦,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这些事情,早就看开了。”周正苦笑道,人前那份玩世不恭和洒脱,在林菲面前全然可以卸下,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说真的,林大侠,你终于决定回来了,不用我再绞尽脑汁千里迢迢跨越太平洋去找你诉苦了,这已经是我的幸福了,人总是要懂得知足的。”
“好了,今天谢谢你为我接风洗尘,大家现在都混得不错,我感到很欣慰。”林菲吹了个清淡的口哨,解开了安全带:“我回去了,来,亲一个。”
周正配合地侧脸,让林菲亲了一下,又回亲了林菲一口,林菲下车前在周正耳边小声说:“周周,将来我要是嫁不出去,你娶我好不好?”
周正的脸僵了一下,伸手拍拍林菲的头顶:“你真无耻。”
林菲心满意足地站在原地,看着周正的车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然后转过身,打算上楼回家。
身后不远处,幽幽地立着一个人,双手抄着口袋,借着一点小区的夜灯,阴森森的,林菲吓得心口一颤:“谁?”待看清了那人的长相,才觉得耳畔一阵呱噪:“你在这儿干什么?”
董宇航干笑了一声:“我说我在等你,你大概不会信吧?”等了一会儿,见林菲没有回应,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找谁不好,怎么偏偏又是周正?你才回来这么短的时间,就又……林菲,我是该恭喜你,还是该提醒你……”
“都免了吧。”林菲淡淡一笑,打断了董宇航自言自语似的话:“董宇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没兴趣知道原因。你若是想报答什么恩情,请直接去找我的父母,不要扯上我,因为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这么说,应该很明白了吧?我和谁在一起,和谁走得近,这都不用劳烦你操心,再见。”说完,转身就要上楼。
“菲菲。”董宇航一把拉住林菲的手腕,他的手劲儿大,林菲没有和他较量,听话地收住脚步,回头望着他。董宇航在林菲安静的注视下,渐渐地松开了手,苦涩地说:“知道你要回来了,我很高兴。我还以为,你已经放下过去了,已经原谅我了,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林菲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烦躁,歪着头问他:“没想到我不仅没有放下过去,还变得更加下贱,又和周正那种人混到一起?没想到我不仅没有原谅你,还决心与你形同陌路?”这回轮到董宇航没有回应,林菲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董宇航,不仅你没有想到,我也有很多没有想到。你知道吗,听说你进入了远洋,听说你混得不错,其实我挺欣慰的,我以为,你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自卑而懦弱的人了,我以为,你已经足够成熟足够理智了。不过现在看起来,你一点儿都没有变!”
董宇航在林菲的咄咄追问下,痛心地说:“菲菲,难道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始终那么恨我么?的确,最后我在你最难的时候提分手,那是我的错,如果可以,我愿意向你忏悔,向你道歉。可是,难道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难道只许你任性妄为,对于别人的一点失误,你就要记恨一辈子吗?”
“够了!”林菲大声打断了董宇航的话:“别说了!”过去的事情,她真的不想再回想了,更不想再斤斤计较谁的对错更多一点,之前的见面,虽然沉闷,可毕竟可以相安无事,而眼前这样的情形,互揭疮疤,却太残忍,也太滑稽:“过去的事情我真的都已经忘记了,如果你现在想要拿那些事情来羞辱我,我只能说,你太幼稚了。”
“不是的,菲菲。”董宇航想要去拉林菲的手:“菲菲,我想和你说的不是这些,我只是……”
“算了吧董宇航。”林菲拨开他的手,苦笑:“看起来,不论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你说得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来没有反省过自己的错。可在我看来,你也一样。或许我们本来就都没有错,错的是,我们根本就没有缘分还非要在一起。缘分这东西由不得人的,既然没有,就还是不要勉强的好,咱们谁都没力气再伤一次了,对不对?不早了,我要回家睡觉了。”
董宇航还想说,不是的林菲,我有认真反省自己的过错,我是来和你道歉的,我是来挽回的,可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等到他冷静下来,林菲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楼道里,他颓然地上了不远处的车子,离开了小区。
林菲上楼进了家门,田蓉披着外套坐在沙发上,见林菲回来才关了电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晚上宇航来吃饭,还问起你呢。”
“遇见了几个老同学,热闹了一下,就回来晚了。”林菲把包包丢到一边,无力地说:“早点睡吧,妈,以后不用给我等门。”
很快就开始到方舟就职了,公司的工作任务很繁重,业余的社交活动也多得很,好在林菲是热闹习惯了的人,陀螺一般的生活,唯能让她觉得安心。
因为只要一静下来,整个人就出离的焦躁难安,那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仿佛就藏在岌岌可危的某个角落里,随时等着趁她不备而爆发出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林菲本能地驱赶着自己不断向前跑,不待扬鞭自奋蹄,不给自己任何喘息与回头的机会。
每到周末的晚上,林菲总是会很晚才回家,好在那个人每周只在林家吃一顿晚饭,否则,林菲真不知如何招架过去。
又过了一阵子,在周正的参谋下,她买了一辆黑色的悍马,市价八十二万,因周正有内部关系,所以打了些折扣,不过林林总总全算下来也没便宜多少,她在美国工作了几年,略有积蓄,所以一大笔钱花出去,倒也没怎么心疼。
按照周正的意思,像林菲这种身段这种条件的女人,应该开白色宝马红色保时捷那种车型最好,哪有一个身材娇小气质优雅的女人开台悍马在大街上招摇过市的。可林菲还偏偏就是喜欢越野车型,她本来还打算要买墨绿色的经典老北京吉普呢,在她这种有如变态一般的癖好下,周正觉得,还是建议她买悍马好了,就因为她实在是够彪‘悍’。
于是,当看着林菲长发披肩、气质优雅地从那辆骇人的‘大黑车’里下来的时候,闺蜜王薇薇足足找了半个小时,才把自己的下巴找回来。
“啧啧,菲菲,你现在活得真是潇洒。在方舟上班,住市中心地价最高的小区,开八十万的车,要是再配一个极品的金龟婿,你的人生就彻底完美了。”王薇薇坐在灯光昏暗的吧台前,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对林菲说道。
“是吧,没办法,其实我很低调的。”林菲转着手里的玻璃杯,老神在在地回道。心想,当她看着周正不要脸的时候,会有一种想扑上去掐死他的冲动,那么想必当自己不要脸的时候,王薇薇也一定很想扑上来吧。所以,有位伟大名人说的好,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飞扑对象。
“你的确是低调,低调地甩着八公分高的大红色高跟鞋,低调地提着新款上市的LV包包,低调地开着坦克车来酒吧街喝一杯白开水……”王薇薇哀怨的眼神,让林菲的心情出奇的好。
“别这么说啊薇薇,我虽然如此的‘低调’,但是却没有男人疼,哪里比得了你,衣食无忧,每天抱着琵琶给老公唱个曲儿,优哉游哉就是一辈子。”说完自己先笑了,女人所谓的幸福,金山银山,也比不来一个疼自己爱自己把自己捧在手心的男人划算,毫无疑问,如果这么比,王薇薇肯定要比她幸福太多太多了。
“滚,什么弹琵琶唱小曲儿,你才是青楼卖唱的呢。”王薇薇也不恼,和林菲撞了撞杯子,笑嘻嘻地凑到她耳畔:“说真的,你身边就一直没遇到合适的?听说,外国男人那方面都非常厉害,你倒是试过了没有啊?”
“啧啧,王薇薇,你生在如此和谐有爱的社会主义大家庭里,思想怎么能这么腐败落后呢,一口一个男人的,说什么呢,人家还是未婚女青年呢。”林菲长发一甩:“我不会回应任何和我的感情生活有关的问题,请大家多关注关注我的唱片和我的音乐吧。”
“你这种人怎么可以还活得这么顺心呢,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王薇薇郁闷地抠着酒杯,尤是不甘地乜斜着林菲:“林菲,你难道就真的对董宇航死心了?”王薇薇的话,充分验证了这样一个道理:两个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来酒吧喝酒,若是不想勾引男人,那就肯定是想聊聊男人。
“提他做什么?”林菲脸色沉了沉,撇了撇嘴,明显不受道理的限制,不耐烦地说:“四年前我就是死了心才走的。”
“那既然都走了,怎么现在又回来了呢,是不是想得受不了了?”王薇薇追问:“或者说是,你已经把他的不好都放下了,原谅他了?”
“我真拿你们这些人没办法,没错,我是因为他才走的,可我回来那就完全是我自己的事儿了。你要知道,我老爸得的可是脑溢血,那种病不是开玩笑的,我怎么能不回来?”林菲说到这儿,对吧台内的酒保扬扬手:“一杯龙舌兰。”
“虽然你说得好像挺有道理,可我还是觉得你和他不在一起,很可惜。”王薇薇托着腮:“你知道不知道,我身边有多少千金小姐和小白领们,都惦记着董宇航呢,总有人跟我打听他的事儿。董宇航现在可真是今非昔比了啊,当年那么不起眼的穷小子……啧啧,林菲,说真的,早知道他现在能这么有出息,你当年还会那么一走了之吗,你就没觉得遗憾过?”
“遗憾?哈,真新鲜。”林菲噗嗤一声笑起来……
白的红的,国的洋的,一杯接着一杯,尤是号称‘千杯不醉侠’的林菲,也终于有了醉意。而王薇薇则一直细细碎碎地在她耳边唠叨着和董宇航有关的事情,用王薇薇的话来形容,这四年来的董宇航,基本可以用如下几个词语来囊括:工作狂,大烟枪,疯子,赚钱不要命。他身边自然是美女如云,而他却始终没有一个固定的女伴,坊间倒有一些女人自称和他有染,可没有一个是经过他亲口认证的。
有趣的是,长此以往,他非但没有落下个风流的花名,反而让人觉得,他压根就是对女人没有兴趣。
林菲静静地听王薇薇说,并不断地将各种混杂着酒精的液体灌进自己的嘴里,心里胡乱想的是,这年头的人啊,就是喜欢把假的说成真的,把真的说成假的。有的人明明清清白白,偏要背负不洁的罪名,而有的人十恶不赦,却没人怀疑他的清白,可笑,荒唐。
离开酒吧的时候,林菲觉得自己的脚底如同踩着棉絮,走到门口,外面刚好也有一拨人正要进来,不小心就撞到了一起。
“小心点儿啊,闺蜜!”王薇薇扯着摇摇欲坠的林菲让人家路:“还自称千杯不醉呢,一沾红酒就歇菜了。”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惊讶地看着迎面的那拨人,不停地掐林菲的胳膊:“闺蜜,闺蜜……那不是……董宇航吗?”
原本骂骂咧咧的林菲,早已安静了下来,一只手撑着门框,低着头,嘴角挂着嘲弄的笑。
那拨衣着不凡的男男女女,就这样陆续擦过林菲的肩膀,走入了酒吧,王薇薇甚至听见有女人嗲声嗲气地叫着董宇航的名字,而走在人群中的董宇航,也如同没有看见林菲一样,在莺莺燕燕的簇拥下,消失在包厢的方向。
“我不是眼花了吧?”王薇薇半张着嘴:“他是没看见你,还是故意装不认识你啊?”
“随便。”林菲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发青:“不认识才好。”说完,趔趄着朝停车场走去。
“哎,你喝成这样子,不能开车啦,我送你吧!”
“不要你管我!”林菲不懂,为什么前一秒还欢欢喜喜的自己,下一秒就充满了苦涩,难道是因为他对她的视而不见?
他们之间的故事,早在四年前就寿终正寝,早已没有任何瓜葛,她一个人跨越重洋辛苦跋涉了这么久,难道不是早已断了所有的念想?不是的,和他无关,她只是酒精症候群,醉后精神紊乱,种种的失落和空虚,都和他无关。
他一定是没看见我。这是被王薇薇扭送回家后,林菲最后残留的意识。
宿醉后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头疼得起不来床,嗓子里干燥得快要冒火,喝了水胃里却又搅闹得张狂,酸水直往上涌,挣扎着爬起来吃了几颗镇痛药片,两小片全麦面包,便又缩回了床上。
这一天是个阴天,云层又低又厚,夹带着强势的风,暴风雨的前兆,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藏起来,什么也不想,埋头大睡。可林菲的眼睛瞪得溜圆,欲裂的头痛,让她一点睡意都没有。
掐指一算,已经回国有三个月了,父母的身体状况都不错,工作也有了,车子也有了,过一阵子有空再把房子也买下来,接下来,就如同王薇薇所说的,她的人生基本可以趋近于完美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一个过得去的男人了。
在美国的这些年,她并未像别人所认为的那样,为了一段无法挽回的痛苦初恋而不断舔舐伤口恋恋不忘。相反,她活得有声有色,金发碧眼的美国大男孩儿,单眼皮干净整洁的东洋小帅哥,各种各样的男人,她也不是没试着交往过。
可仿佛就是中了邪似的,都没有办法长久,多则三五个月,少则一两个星期,兴致就全无了,异国恋曲的好处就是,好聚好散,在一起的时候好好enjoy彼此,感觉消失了就潇洒说byebye,谁也不会缠着谁不放。
可是为什么就是无法长久地维系一段感情呢,林菲有时候难免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如同她总是会有一些很莫名的感情起伏,比如在和人热闹地闲聊的时候,突然表情就冷了下来。又比如她会在一个人坐地铁的时候,突然忍不住笑出声儿来。这些和她自己有关的问题,她一直找不到答案。
她也总是会反复地做那几个同样的梦:有时候是在不停地追赶一辆怎么追也上不去的火车;有时候是奔跑在拥挤的机场大厅里,寻找着一班怎么问也问不到航班号的班机;有时候是和看不见脸的男孩汗流浃背赤裸着纠缠在一起,却被推门而入的父亲撞个正着。这些梦境,经年累月,充斥着她的睡眠,不曾更换过。直到已经变成一种习惯,习惯了闭上眼睛,看见火车,看见机场,看见没有脸的男孩儿,或是,满脸震怒的父亲……
也曾去看过心理医生,有着小麦色头发的女医生,理疗室里舒适的长条沙发,落地的盆栽很养眼,医生听她诉说这些碎碎的困惑。最后给她的建议总是:试着去接受过去,试着去原谅。
可林菲觉得,她如果能做到那两点,她就根本不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于是她的结论是,这个世界上的心理医生都和路边的墨镜神算一样,是骗人骗钱的。
一个人,若是自恋和固执到林菲这种程度,那么,他她的生命,注定会如同小强一般的顽强,不可摧毁。小强会有心痛的时候吗,答,小强不过是只蟑螂,它当然不会心痛。
可是这个时候,身体虚弱的林小强,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心痛,或许,即便昨天晚上不听王薇薇说那么多和他有关的事情,不见到他揽着别的女人在她眼前招摇过市,她也早早晚晚会痛上这么一回。
董宇航,这男人就如同她内心深处的一根毒刺,刺得太深太久了,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它迟早有一天会发作。
因为宿醉,林菲在床上躺了一上午,想了一些从前的事情,甜蜜的,不忍回望,残酷的,不堪回首,回忆是一种痛苦。最后林菲的脑袋里,只留下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放回放:林菲,你现在幸福吗?
她幸福吗?四年前,她决心离开,她发誓自己已经要幸福,幸福地回来。现在,她回来了,她找到幸福了吗?人在身体虚弱的时候,总是会很脆弱,林菲头疼的病根依然还在,只是因为自己平日注意调养,所以才不会总是犯,现在又开始头痛,那种痛,直达内心深处。
幸福吗,幸福是什么。幸福是求仁得仁,幸福是和相爱的人平淡老去,幸福是件很奢侈的事情。林菲扪心自问,也许自己注定是和别人不同的,也许别人所谓的幸福,并不包括自己,而自己想要的幸福,莫非在别处。
在哪儿呢。
甭管幸福在他妈哪个角落等着她,亦或是她已经得到了,但是有一点她一定要注意,以后真的不能再酗酒了,她的这个脑袋啊,疼起来还真是要命。还有王薇薇那种损友,明知道她有病根,还怂恿她喝个不停,她这个交友不慎的苦命啊。
到了中午,天终于稍微放了个晴,林菲自比为太阳超人,借着一点阳光,从床上爬了起来,到厨房给自己煎了两个鸡蛋,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厨艺还是没有精进,可以勉强做些简单的东西,比如,可以把方便面煮得很入味,再比如,煎蛋的形状很完美。
窝在沙发上,一边吃煎蛋,一边看电视。
手机响起来,陌生的号码,接起来,那头不说话。
林菲无聊地喂了几声,骂了句:“靠,神经病,调戏老娘,当心你生孩子没屁眼儿!”
“菲菲。”那头在如此恶毒的诅咒下,终于憋出了话:“是我。”
真是的,说曹操,曹操就到,曹操真忙。林菲又在心里把曹操骂了好几遍,才懒洋洋地开口:“不好意思,你谁啊?”
“董宇航。”那头沉默了良久才一字一顿地报出姓名。
“你有事吗?”林菲准备挂机:“没事我挂了。”
“菲菲,别挂……”董宇航忙适时地又冒出一句话:“菲菲,昨天晚上,我看见你了。”
“那又怎样?”
“我是陪客户去应酬,那种场合太混乱,我不确定和你打招呼,你会不会理我,所以我就……”董宇航自嘲地说:“你好像喝红酒了,你喝完红酒之后会头疼,我一直很想给你打个电话,不过,你大概也是不需要我的关心的吧。”
林菲的眉头越趸越深,等到董宇航说完,她才冷冷地丢出一句:“请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今天有空吗?”董宇航仿佛鼓了很大的勇气:“出来转转好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对不起,我没兴趣。”林菲一把将电话挂断了。
卧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田蓉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谁的电话,发那么大的脾气?”
“没谁。”林菲摇摇头。
“还没谁,我在厨房都听见你在喊了。”田蓉把汤放到床头桌上,挑着眉毛看林菲:“是不是宇航?”见林菲不作声,田蓉长叹了一口气:“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更何况你还是个大活人,妈妈知道你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不肯回头。可是,这么多年了,过去的事情,你总该看开了,当年他要分手,也是被逼急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就他妈妈一个亲人,你叫他怎么迈过去这道关啊?一个连母亲的命都能不在意的男人,你又能指望他什么呢。宇航真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孩子,当年你要走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这些年也一直都等着你,虽然他嘴里不说,但心思却都写在脸上。你们两个现在年纪都不小了,你爸爸天天嚷着盼着想孙子……”
林菲被老妈念叨得脑袋都快要爆炸了,连滚带爬地穿了衣服,从家里逃了出去。
开着车,百无聊赖地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不知不觉上了高速,车子朝着郊县开去。等到她回过神儿来,已经下不去了,又开了好久,才挨到下一个高速路口,下了高速,直觉告诉她,仿佛有哪里不对劲,又开了一会儿,林菲才反应过来,她怎么开到董宇航家所在的郊县来了?
这几年,M市的人口激增,城市的版图扩张,所以这里现在也属于市辖范围了,很多昔日的平房和农田,都变成了大大小小林立的楼盘。
高楼平地而起,有的人看到是城市日新月异的变革,可在林菲眼里,这不过是那些房地产商人肥了腰包的证据,这么多楼盘,还真的都有人买。
想当年,林建民真的可谓是一言中的,他说,将来我们M市的房地产业,肯定是要跑火的。所以,有个茫然不知规划的傻小子,就浑浑噩噩地选择了土木工程专业,本科毕业念硕士,硕士还没毕业,就进了M市最大的地产公司,现在是业内风头最劲的精英,人模人样的,以为没人知道他当年落魄狼狈的样子,以为可以抹去了他鞋子上的土,指甲缝里的泥。
林菲的嘴角带着讪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想着想着,又跑到那个讨厌的人身上去了,不要想他了。是的,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当年她是鬼迷心窍,误入歧途,耽误了大把的青春年少,做了一场最最失败的感情投资,如今已经觉醒了,过去的事情,就当做是经验,教训,还想他做什么?
等到林菲矛盾纠结的脑袋再度回神,车子已经开到了一座新兴的小区门口,巴洛克的建筑风格,林菲在其中兜了几个圈子,竟然迷路了,然后,她就看到了那颗老槐树,连带着的,是十年前,老槐树下的那个宁夏午后,两个少年单纯而纯洁的梦。
林菲敲着脑袋:“我当年,到底许了个什么心愿啊,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
他奶奶的。
然后,她就变成了勤劳的土拨鼠,又然后,她就被小区的保安带到了物业审讯,再然后,她又看到了那个讨厌的人……
而且,那个讨厌的人,竟然就是这座小区的总设计师,远洋地产公司大名鼎鼎的头牌——董宇航。
阴魂不散啊。
董宇航和物业的工作人员,漫无目的地山南海北,他奶奶的,在地产界混了几年,口才还变好了,滔滔不绝的。这都是表象,你现在会叫了,你也还是会咬人的狗,林菲心里愤愤地咒骂着。
那狗终于又露出了咬人的表情,朝林菲一指,明知故问:“她是怎么回事儿?”他在阳台上浇花,她那辆招摇的车子一进小区,他就看见了,一路尾随,她竟然毫不察觉,他眼睁睁地看着她鬼鬼祟祟地变成一只土拨鼠,然后被抓了个现行,这女人在美国不是吃得很开吗?就这个智商……
“她呀,破坏小区公物。”物业人员瞄了林菲一眼:“聊了半天,忘了问,董工,您来我们这儿,有何贵干啊?
“破坏公物,怎么回事儿?”董宇航没理会物业人员后面的问题,继续他的疑问。
“挖树。”物业人员顺口回答,林菲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看她这点儿出息,快三十的人了,堂堂的名校海龟,都市白骨精,挖树让人给抓住了,他奶奶的。也不知道谁的奶奶那么倒霉,一下午被她念叨了好几次,真是,他奶奶的。
“挖树?”董宇航故作惊讶地重复了一遍:“真有意思。”
“不过我们发现得及时,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物业人员解释道:“董工,您看这事儿,怎么处理好呢?”
“问我?”董宇航眨巴眨巴眼睛:“我说了算吗?”
“看您这话说的,这小区都是您设计的,一草一木不都是您的心血嘛,您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这事儿呢,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呵呵,呵呵。”物业人员献媚地说。
“那好吧。”董宇航笑笑:“那就听我的吧,放了吧。”
“啊?”物业的皱了皱眉,然后一笑:“行。”
林菲就这么被放了,这叫什么事儿啊,心里憋得慌。
出了物业大门,林菲愤愤地大步朝外走,恨不得立刻脚底生风,奔进车里,绝尘而去,她肯定是被老妈刺激得犯病了,莫名其妙开上高速,又莫名其妙在这个路口下来,莫名其妙地又开到这个小区来,莫名其妙地遇见那颗讨厌的树,又莫名其妙被抓住,反正这个下午,什么倒霉的事儿都让她碰上了。
“菲菲,菲菲,菲菲……”董宇航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干嘛?”林菲甩不掉他,只好停下脚步,冷冷地回头看他:“叫魂儿似的。”
“菲菲。”董宇航走到林菲面前:“既然来了,就去我那坐坐吧。”
“什么你那儿,你那儿是哪儿?”林菲对他的客气丝毫不领情。
“哦,这是我家啊。”董宇航困惑地看着她:“从前,这块地没划到M市的时候,这里就是我的家,你忘记了吗?那里,是那颗槐树,我们现在站的这里,当年就是那片麦田。我住的公寓,就是我家原来那房子的位置,在那儿……”董宇航漫天一指,林菲顺势跟着他的手去看,不留神,自己的手就被他另一只手握住:“走吧。”
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他带着走。
他奶奶的,明明是不肯接受他的邀请的,怎么莫名其妙还自己送上门了呢。
被董宇航拖着,进了一幢住宅楼,楼层不高,没有电梯,两个人在楼道里一前一后地爬楼梯,恍然间,林菲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他们一同生活的那间小出租屋,下课了,他们提着市场买的蔬菜蛋肉,一前一后地上楼回家,他烧饭,她负责消灭干净。
林菲的嘴角泛着笑,有点怀念,有点苦涩。他们如今都已经老大不小了,牵在一起的手,写满了时间刻画下的沧桑痕迹,有首歌里唱,相见不如怀念,不是我不了解。是啊,如今,物不再,人也不是当年,不如怀念,不如怀念……
“到了。”董宇航停在一扇门前,掏出钥匙,握着林菲的手不曾松开,他抓得很牢,他怕她跑了。
门开了,林菲揉了揉眼睛,自己进了屋,董宇航这才松开了她的手,在她身后,把门关上了,站在门口,任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林菲看够了,又走回董宇航面前,看着他冷笑:“董宇航,你真够无聊的。”他把这房子,弄得跟那间出租屋一样,是什么意思,甚至那些家具,都和从前的一样,恋旧?放不下?舍不得丢掉?呸,早干嘛去了。
心里把他腹诽了一顿,嘴上却再说不出别的,那个出租屋,他们共同生活了很多年的小屋,她又何曾忘记过,回忆就在心里,像个随时一触即发的雷,不敢碰,可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多少次梦回,又回到了那里,她在饭桌前敲着碗大叫,董哥哥,饿死了,饭还不好吗。画面许会突然一转,董宇航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菲菲,我们做坏事吧。
高兴的,还来不及沉溺,她仿佛又能看见,她一个人在床上苦苦挣扎,他却在客厅的沙发上辗转反侧,他们都无法解开心里的结,无法走入对方的世界,现实残忍得让人无力去面对。
可是醒来,手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林菲觉得喉咙酸涩,不想在董宇航面前示弱的,她镇定地看着他:“我看过了,不错,我走了,让开。”
“菲菲,等等。”董宇航哀求地看着她:“我给你看样东西。”
面对他那熟悉的眼神,林菲突然觉得腿很软,心里想要冲出这间屋子,可是脚却不听使唤,被他拉着,走进卧室。
看到床,林菲突然有点龌龊的想法,忙义正言辞地说:“如果你要给我看什么儿童不宜的东西,抱歉我不能苟同,虽然在你们心里,我可能是个非常下作的女人,但我行得正,做得直,不三不四的事情,我不干!”
“恩?”董宇航打开壁橱,不解地回头看林菲:“你说什么?菲菲。”
看着董宇航捧出一个陶罐子,林菲立刻有一种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冲动,看看她这颗卡到阴的脑袋在想些什么,她尴尬地看着罐子:“你把它取出来了?”
“恩,刚取出来没几天。”董宇航笑笑:“前几天,刚好是十周年,那天我去你家吃晚饭,你不在家,我在你家楼下等你到凌晨,想和你一起来挖的,可惜……一见面就和你吵了一架,呵呵。”
“你自己去挖的?”林菲悻悻地哼唧着:“怎么没让物业的把你抓起来。”
董宇航表示认同地点点头:“我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的,带了铲子,没有给他们借题发挥的机会。”言外之意,林菲啊,你做事还是不经过大脑,这种事情,怎么能光天化日去做呢。
林菲不说话了,接过罐子,看了看那个缺角:“汗衫呢?”
“早就烂光了。”
“你打开看过了吗?”
“没。”董宇航小说声:“我希望能和你一起打开看。”他一直希望着,由希望,到失望,失望到尽头,又恢复了希望,反反复复,就是不忍心一个人将它拆开,似乎拆开了,一切就真的都过去了,他不想结束,他不想……
“那就打开吧。”林菲接过罐子,一边抠盖子,一边嘀咕:“衣服都烂光了,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烂没烂。”
董宇航听了这话,突然很怕,如果里面的东西也烂掉了,他又该怎么办。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对这种小孩子游戏一般的事情,如此的在意,斤斤计较。
当年头绳里的塑料,是董宇航亲手缠的,缠得非常的牢固,他真庆幸当年是自己做的这件事,如果是林菲缠的,他不保证那会渗水。
罐子打开了,拆开了和泥土混在一起,几乎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塑料薄膜,里面的纸条,完好如初。
十年了,光阴流逝,岁月荏苒,物非人非,可这少年时的理想,梦想,狂想,妄想,竟然还在,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它最初的样子。
林菲把两个纸团放在手里,一手一个,困惑地看着董宇航:“哪个是你的,哪个是我的?”
这个问题,把董宇航也难住了,无奈地看着她:“我也……不知道。”
“那就随便吧,这个给你,这个我拆。”林菲随机做了分类,把其中的一个塞到董宇航手里,这个老大难的陈年问题,真是困扰了她多年,不论她怎么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当年到底许了什么心愿,越是想不起来,就越是忘不掉,人就是这么的奇怪。她看着董宇航:“你先拆。”
董宇航打开了他手里的字条,看了看,抿嘴一笑。
“谁的?”林菲忙夺过来,是她自己的笔迹:
遇到一个好男人,把他骗到手,一辈子快快乐乐没烦恼。
林菲眼前,仿佛浮现了那个十年前的自己,刚刚考上了大学,对明天,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好男人,骗到手,一辈子快乐,没有烦恼,他奶奶的,好像一个都没实现!可恶。
强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轮到我了。”董宇航则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林菲拆纸条之前,像想起什么似的,仰头看着他:“这是你的纸条,你记得的,对吧?”
“我记得。”董宇航点点头,温吞一笑。
“那,实现了吗?”林菲停止拆纸条的动作,看着他,既然她的一个都没实现,那他的呢,他的实现了吗?如果他的都实现了,她会非常的不高兴,她会更恨。
“不知道,拆开后,大概就知道了。”董宇航灼灼地看着林菲,看得林菲一阵不自在,低头拆纸条,他奶奶的,实现了就是实现了,没实现就是没实现,什么叫拆开了就知道了,搞什么神秘。
纸条拆开了,林菲看了一遍,眼睛越瞪越大,仿佛不甘心似的,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随后是长长的沉默。
“林菲,我能实现它么?”董宇航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林菲的反应,他忍不住,幽幽地问。
“你奶奶的。”林菲翕动了一下嘴唇,抬起头,许是抬得太快,两行泪珠,从她眼里滑了出来,董宇航想要去帮她擦,被她一把甩开,林菲用袖子抹去了自己不争气的眼泪,狠狠地看着董宇航,突然又笑了:“董宇航,你真会做梦!好吧,我现在告诉你,这个理想,你实现不了了,永远都不!”然后,把纸条往他身上一丢:“我们谁都没实现,两清了,这样很好,很公平,再见。”
冲到了门口,手还没落到门把上,身体就被人从背后抱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挣脱,挣脱不掉,却不放弃反抗,掐他,踢他:“放手……”
“菲菲,对不起。”董宇航不肯撒手,他的力气大,林菲的反抗,在他看来,徒劳的。他从来不会如此任性,不讲理,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去在意,自顾自地说:“菲菲,你听我说。当年,我们都太年轻了,遇到事情,往往感情压着理智,冲动压着真心,而且,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真的招架不住。我承认,我很自卑,懦弱,不够坚持。其实,我早就后悔了,我那天说了分手,走出医院,我就后悔了,可是我当时……真的做不到……我只有母亲那一个亲人,我是多么想靠自己的努力,给她好日子过,可是,她就那么去了……到死还抱着给你的汤药,我一时,我真的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是真的爱你的,不论过去了多久,不论发生了多少事情,我都无法不爱你。这些年,我每天都在盼望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祈祷着你能原谅我。你真的回来了,我真是满心欢喜。可是一晃过去了三个月,每一次见面,都被我搞砸……菲菲,原谅我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么,我这辈子,真的再没别的什么理想了,从头到尾,就这一个,非你不可。”
“董宇航,你能不能有点骨气,说得这么低三下气,让人看不起你。”林菲听着董宇航的话,从极力地反抗,慢慢地平复下来,等他说完,她冷冷地丢出这么一句话:“董阿姨的事情,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很抱歉,每到她的祭日,我都会烧点纸钱。不要再拿这个说事了。”
“菲菲,有时候,我也很恨你,当年的事情,其实只要你解释,我是会相信你的。可是你什么都不说,每当面对我,都是一脸拒绝的表情,我觉得我根本无法走入你的心,那让我很难受,比什么都难受。”董宇航说:“后来,我妈出了事,前后的事情一叠加,我真的没办法了,所以我才狠心地说了分手,菲菲,请你原谅我,也请你理解我,如果是,我是说如果,林阿姨出了事,我想,你也不会原谅我的不是吗?”
“放屁,你妈才出事了呢。”林菲顺嘴反诘,话一出口,便觉不对,他妈,不是真的出事了么……她悻悻地哼唧:“抱歉。那个,松手好吗?”
“菲菲,答应我好吗。”董宇航没有松手,力道却轻了些,像是在做最后的努力。
“我会考虑。”林菲明明可以甩开他了,却没有动,任他抱着,听着他噗通噗通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温度,身上的气息,她觉得耳畔嗡嗡响,听见自己在一片呱噪的耳鸣声中,不停地重复着:“我会考虑,我会考虑……”
卧室的地面上,丢着董宇航的纸条:
接下来的十年,我会努力打拼,林菲,嫁给我。
这个理想,还真的要拆开纸条后,才能有答案。答案,是,还是否。林菲突然没有那么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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