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熊妮十月怀胎，即将瓜熟蒂落。李云和熊浩志来看她，顺便将给外孙准备的东西带来。

　　熊妮缠着李云：“妈妈，你来给我伺候月子吧。”

　　李云说：“先问你婆婆来不来，如果你婆婆不来我再来。”

　　熊妮嘟着嘴撒娇道：“为啥要问我婆婆啊，你帮我带，我就不用她了。”

　　李云叹气：“你嫂子的预产期就比你晚半个月，你嫂子没说不用我，我就要去伺候月子。不能说我偏心，我希望你婆婆给你好，我就不能对我的儿媳妇差了。”

　　“你妈说得对，”熊浩志也劝熊妮：“生孩子这是大事，你应该让熊齐问问他妈妈的意见，如果他妈不来，那再让你妈来。如果他妈来，你正好趁这个机会将你跟她的过节也可以一并消了。”

　　熊妮嘟着嘴不乐意：“哪有那么好消的？”

　　李云训熊妮：“什么过节不能消？你不见婆婆，还不让熊齐见妈妈了？”

　　熊齐趁机跟她保证：“孩子一出生，就是长子长孙，我妈不可能不管的。”

　　饶是熊齐之前保证得再好，当天晚上，熊齐就给他妈妈打电话，熊老太太还是拒绝。熊老太太说：“没生孩子之前，我没见她一分一毫的东西，她也没给过我只言片语。现在有事了，要我帮忙了，才想起我来。我不去！”

　　熊齐打电话虽不是免提，但熊妮还是隐约听出些端倪，还没等熊齐打完电话，她就转身摔门进屋，留熊齐尴尬地站在地当间，愧疚地看着熊浩志和李云。

　　李云坐在沙发上叹气。熊浩志起身去拍了拍熊齐的肩膀，说：“她现在怀着孩子，不能生气，去哄哄她吧。月子让熊妮她妈在这伺候着吧。”

　　熊妮动了胎气，当天晚上就被送进医院，疼了两天一宿后生下个七斤八两地大胖小子。熊妮被推出产房时，熊齐正焦急地等在产房外。护士刚说完：“恭喜了，七斤八两的大胖小子。”熊妮就声嘶力竭地喊：“熊齐，我要跟你离婚。”刚当上爸爸的熊齐还没来得及高兴和上前安慰一下娇妻，就被一棒子打在当场不能动弹。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李云也不管熊妮刚生完孩子，就上前训道：“胡说什么！你没看熊齐这两天不眠不休地陪着你。刚才你在里面是遭罪，熊齐在外面也遭罪，这几个小时不吃不喝，就恨不得进去替你受苦。你怎么一出来就说这个话？”

　　熊妮瘪瘪嘴，大哭道：“我就是觉得委屈嘛！”

　　此桥段在医院的产科属于百年不遇，并广为流传下去：一个产妇一产房就要跟老公离婚，当场被婆婆打哭。

　　这个以讹传讹的社会。

　　熊妮早生了十几天，熊妮的嫂子晚生了十几天，所以李云在这照顾了熊妮一个多月，直到熊妮的嫂子生了才回家。

　　虽然他是个不合格的丈夫，但他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熊来出生第一个月。熊齐每天上半夜加班，下半夜起来三次给熊来泡奶粉、换尿布。精瘦的身材迅速变得瘦骨嶙峋，曾一度出现低血压低血糖；

　　熊来出生第45天。熊齐陪她去听妈妈课堂，笔记做得比她这个当妈妈的都好，为此惹来无数新妈妈的艳羡目光；

　　熊来出生第78天。熊来第一次在无外力的情况下成功由躺着变为趴着，熊来会翻身了。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熊齐时，熊齐正在做晚饭，一时兴奋连锅铲都扔了，只顾抱着肉嘟嘟的熊来亲；

　　熊来出生第三个月。一天晚熊来上突然拉起肚子，因为事先毫无征兆，所以她束手无策。那一夜正好赶上熊齐通宵加班，即便是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他还是一大早就带她和熊来去医院；

　　熊来出生第四个月，他可以吃蔬菜汁和果汁。熊齐每天都跟耍宝似地从外面带回来各种蔬菜，挑出最嫩的部分洗净切碎做菜汁，然后要变着法子地给熊来喂进去。单调、枯燥、极费耐心，但是他乐此不疲；

　　熊来出生第五个月。熊来开始学坐。熊齐的公司正好不忙，熊齐每天都很早回家充当熊来的真皮沙发和真皮小马桶。最常出现的情况就是熊来在上面嘘嘘哗哗，他在下面哗哗湿湿。她焦急地提醒他：“熊齐，尿了。”他瘪着嘴巴佯哭：“我都这么大还尿裤子，不要活了。”

　　……

　　熊来是十一个月的时候开始蹒跚学步，熊齐仿佛看到了无限的希望，天天拉着熊妮畅想：“你看我儿子走得多好，我儿子以后一定是个运动天才，你说我们让他去踢足球，还是去打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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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来刚满两周岁，熊齐回来跟她说：“老婆，我妈要来看熊来。”

　　熊妮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许她来。”

　　熊齐有些怔忪，口气低到不能再低：“老婆，那毕竟是我妈啊。”他只要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熊妮想起她要生的时候，李云对她说的那句话“你不见婆婆，还不让熊齐见妈妈了”。爱情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索取，熊齐对她的好历历在目，熊齐给她的承诺言犹在耳。爱情是等价的交换，想得到多少，就必须付出多少。

　　熊妮颓然地坐下：“好，你让她来吧。”

　　由是不仅熊齐的妈妈来了，熊齐的妹妹熊甜也来了。

　　熊齐的妈妈熊老太太，应该算40后。出生时碰上了开国，长身体的时候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成家立业的时候赶上了文化大革命，但这些都是国家大事，与她一个未出过远门的老太太关系不大，对她的影响也不大。她经历过的，她身边的人也都在经历。她自会走路就跟着父母下地干活，她的同龄人也是这样的童年，所以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平衡的。

　　出嫁之后，随丈夫一起下地干活，家里的事情有丈夫做主，大一点的事情需要公婆做主，她的话语权很少，连五个孩子的起名也是熊齐的爸爸找村里的教书先生给起的。那一年她长子出生时，熊齐的爸爸找到村里教书先生。村里的教书先生水平不高，却爱显摆，一连取了四个：“熊洪”、“熊福”、“熊齐”、“熊天”，取“洪福齐天”的意思。熊老太太一辈子共生了五个孩子，只有存活了两个。其中熊洪、熊福都在十几岁溺水夭折，四子刚出生就肺炎烧了一天后也夭折了，名字都没来得及用。到第五个孩子事因为是个女娃，所以熊齐的爸爸做主将“天”改为“甜”，将幺女的名字定为“熊甜”。村里孩子的名字都这么取的，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熊齐大三的时候，熊齐的父亲去世。熊甜那时候已经初中毕业，进城打工了，家里也没什么大事需要熊老太太做主。村里人跟熊老太太开玩笑“老太太，你现在什么心都不用操了，就等着熊齐给你带媳妇回来吧”。村里跟熊齐差不多岁数的男娃很多都带媳妇回来了，所以她也心安理得等着那一天。

　　熊老太太的生活一直很清苦，但守在老家那个小山窝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祖祖辈辈都这样她也未觉察到有什么不对，直到熊齐打电话回来说要结婚了。

　　她连媳妇都没见过，她还没说同意亲事，这一辈子唯一一件该轮到她做主的事情，她却做不了主了，熊老太太一下子就心理失衡了。

　　那个女人还没送上门给她见上一见，就怀上了孩子这像什么话？她还没同意儿媳妇进熊家门，那边婚礼已经筹备上了，这又是什么规矩？按说孙子出生是个大喜事，但是她一听“熊来”这个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熊来，来什么，起个来福、来贵、来财、来势也讨个口彩，说是小年青的经历的事少，但好歹也问问老人的意见。

　　那个女人眼里没有她这个婆婆，她自然也容不得这样的媳妇。

　　熊老太太到熊齐家的时候是傍晚时分，一进门就上上下下将熊妮打量了几遍，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长成这样无怪不敢见我了。”

　　熊妮抱着熊来，正准备教熊来喊“奶奶”。这句话无疑把她的一腔热情兜头泼上了一瓢冷水。熊妮一时间愣在当场不知道如何是好。

　　紧接着就是熊甜的挑衅：“有没有点家教，见长辈都不知道问好。你臭拽什么啊，不就是生了个儿子吗，不这样我哥能要你吗？”

　　熊妮看熊齐，熊齐赶紧陪笑：“你嫂子人很好，当初是我追她，追了很久才追上的。”

　　“哥，你不用帮那女人说话。”熊甜不屑地说：“就她这样，也配！”

　　“熊甜，”熊齐训熊甜：“你小孩子家的知道什么，就在这胡说八道？”

　　熊妮勉强笑笑，客气地对熊老太太和熊甜说：“妈，小妹，你们刚来按理说我该在家陪着，但是我表姐那确实有急事，我不能不过去。真对不起啊。”说完便抱着熊来急急地向门外走去。

　　熊齐赶忙追了出去，一把抓住熊妮的手。熊妮回头，压抑地说：“没事……”话未说完，两行清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熊妮晚上十点多才从李芳家回来，熊来困极在路上就已经睡着了。家里很安静，熊老太太和熊甜大约已经睡熟。只有客厅的一盏壁灯晕出昏黄的光亮，熊齐破例没有坐在电脑前加班，而是在沙发上盘腿坐着，如同入定的老僧。

　　熊妮刚进门，熊齐就迎上前把熊来接过来抱到主卧，熊妮也跟着进了主卧。

　　熊齐将熊来放到床上后，揽过熊妮，将她安坐到自己的腿上，缓慢地说道：“老婆，今天你走之后，我说她们了。”

　　熊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她们是真不喜欢我，她们什么时候走，这段时间我尽量想办法避着她们就是了。”

　　“老婆，”熊齐点头称是，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地说：“我妈快四十才生的我妹，所以一直很惯着她。以后就没事了，我今天训她了。”

　　熊妮疲惫地把头埋进熊齐的肩头，闷声地说：“可是你妈对我也那么大的敌意。”

　　熊齐低笑，“我今天跟我妈解释了当时为什么没去看她，我还在她面前夸你了，说你可能干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熊妮起身，幽幽地说：“你说了她也不会信的。”

　　“我妈信了，真信了，”熊齐又重新将她揽在怀里，跟她提议：“不如明天中午，我俩到饭店请我妈和我妹吃一顿，你们在饭桌上讲和好不好？”

　　好，为了他还有什么不好的，即便是不能讲和，她们在这也待不了几天，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熊妮叹了一口气，为难地点了点头。

　　有了上次请赵雅吃饭的经验，熊妮将这次请客的地点定在一家海鲜食府。到海滨城市不吃海鲜等于枉走一遭。

　　伊剑的父亲是这间海鲜食府的幕后老板，熊齐和伊剑的网络公司有客户来，宴必定于此处，熊齐便是这里的常客。

　　熊齐进门，便有穿旗袍打扮精致的服务员迎上来。熊齐去点菜，服务员将她们引之包厢。包厢里，实木桌椅染出红木光泽，大盏的灯饰垂下，包厢四周不见白墙，分寸之处都覆上金碧辉煌的墙纸。

　　一进门，熊老太太和熊甜明显一愣，熊老太太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熊妮给熊老太太让了让位子，便抱着熊来到桌前坐下。

　　熊妮爱喝柠檬茶，跟熊齐来过几次，每次熊齐都帮她单点一壶。服务员大约是记住了，便上前问她：“熊太太，这次还喝柠檬茶吗？”

　　熊妮看了一眼熊老太太和熊甜，熊老太太正在研究桌布的布料，熊甜正在打量天花板上的灯饰。熊妮便朝服务员点了点头。

　　熊齐很快就点完菜，进包厢刚坐下，熊老太太就忐忑不安地问：“在这吃一顿得很多钱吧？”

　　熊齐笑笑，安慰她：“妈，花不了多少钱。”

　　菜陆续上来，软炸鲜贝、白灼虾、土豆炖鲍鱼、鱼锅片片、葱烧海参另外还有几碟爽口的小菜。菜上到一半时，熊老太太就急得只摆手：“够吃了，够吃了，不要了，不要了。”

　　服务员端着一盘清蒸虹鳟鱼看着熊齐不知道如何是好，熊齐示意服务员放下，给熊老太太解释：“都点了，不要也不行了，你就放开量吃吧。”

　　熊老太太没吃惯海鲜，一样夹了一点便皱着眉头说：“这海里的东西怎么都这么大味道？”

　　熊甜夹了一筷子鱼肉尝了尝，附和道：“这鱼肉真硬，没有我们那的鱼鱼肉嫩。”说完又指着鲍鱼问：“这是什么，怎么长成这副怪模样？”

　　熊妮真好夹了一个喂熊来，顺口就告诉她：“这是鲍鱼。”

　　却不知道怎么就惹恼了熊甜，熊甜拉着脸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是我哥，你能捞得找来这吃饭？”

　　熊妮忙着喂熊来虾吃，这句话她仿佛没听见。

　　熊齐却狠狠地瞪了熊甜一眼，熊甜委屈地回瞪了熊齐一眼，拉着熊老太太的手撒娇：“妈……”

　　熊老太太拍了拍熊甜的手，拉下脸，不悦地说：“大没有个大样，小没有个小样，那么大人了都不知道让着妹妹一点。”

　　熊老太太话音刚落，熊妮的筷子就忍不住一抖，刚夹起的一块鱼肉顺势落到熊来衣服上，熊妮赶紧起身手忙脚乱地收拾。熊老太太说的那句“笨手笨脚”太也没听见。

　　熊来还小，还不能很熟练地自己吃饭，所以每次吃饭都是熊妮喂他。等他吃饱了，熊齐也就吃得差不多。然后再由熊齐看着他。熊妮这才能吃饭。这个时候饭桌上的其他人基本也都吃饱了，熊妮刚夹了一个海参，就听见熊甜嘟囔：“都长成这样了，还这么能吃。”

　　这句话不是说她的，熊妮吃得心安理得。

　　吃完结账，熊老太太死活要看账单。熊甜给熊老太太指点了一下，熊老太太呼道：“吃这么一顿饭，就花了这么多钱，是你妹两个月的工资当时你爹活着的时候，这些钱够我们全家吃半年的。你说你娶个媳妇，不在家做饭，还要她干嘛？”

　　说罢指着桌上的柠檬茶，训道：“就这么一杯酸不溜丢的水，就几十块钱，够在家吃几顿的啊！”服务员还在，熊妮觉得面子挂不住，抱起熊来，扭头对熊齐说：“熊来要睡了，我先带他到车里。”她刚起身就听到熊老太太又说道：“熊齐，你就这么个妹妹，不能自己过好了就不管你妹死活了。赶紧把你妹的工作给安排一下。”

　　熊妮忍不住看了熊齐一眼，熊齐低声跟她说道：“等回家再跟你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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