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第一天,芙蕖没有找他,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一直到半个月后,她都没有主动联系他。湛海知道,自己那天的话是伤害到她了,所以面对他的道歉,她死都不肯接受。有些人就是这样,喜欢在别人心里种下一根刺,然后让这根刺弄得人心里愧疚不安。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半个月后,湛海却在某家西餐厅里遇到了芙蕖。那时,她正在和齐律约会,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就坐,小小的桌子上只得两杯清水,穿着得体制服的服务员正站在旁边,为他们服务。看得出来,他们也不过是初来乍到而已。
湛海找了个离他们位置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听不到他们之间交流的声音,却能将他们两人的表情一目了然地看清。
两个人都似乎有点尴尬,齐律仔仔细细地看着芙蕖的脸,而芙蕖,挨在椅子背上,也仔细地打量着他。服务员一走,齐律就迫不及待地问芙蕖:“你是雅颂的什么人?”
芙蕖不答反问他:“你说呢?”
齐律笑了笑,双手紧紧握着面前的水杯:“我不敢猜。”
答案都已经写在脸上了,还说不敢猜,说到底也不过是又一只鸵鸟罢了。有些人总会荒谬地认为,答案不说出来,就永远不会是答案。
芙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喉,说:“你不敢猜?还是不肯猜?你以为她四十多年的人生就一直要等你吗?难道你以为她还是你画上那个年幼的少女吗?大概你想都不敢想吧,你印象中一直年轻美丽的初恋,居然有一天也会衰老,也会嫁作人妇,生儿育女。她没有一直等你,你大概很失望吧。是不是觉得自己的雄性魅力大打折扣呢?”
面对芙蕖的咄咄逼人,齐律有点慌乱,他抬头看了对面的女人一眼,只觉得她和姜雅颂像得出奇,却又有着天渊之别。记忆中的那个女人一直都是温柔的,与世无争的,他说什么,她都听,遇到任何事都能坦然接受,从不像现在对面的这个女人那样,字字句句皆穿心。
“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许你分手之后娶老婆,就不许别人分手之后生女儿么!”
齐律的眼睛闪过了一丝光彩,他看着芙蕖说:“你果然是她女儿。”
芙蕖失声大笑起来,正想说点什么,却遇到了服务员上菜,于是她就做了短暂的休兵,直到服务员离开,她才又张口,意欲继续为难齐律。却没料到齐律捷足先登,他说:“对不起。”
芙蕖没有接受他的对不起,她拿起手边的刀叉,伸手就切起了面前的牛排来:“你不欠我,你欠的是我妈妈。”
“她……怎么样了?还好吗?”事隔多年再重新问起初恋情人的状况,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手里捧着一块细薄的水豆腐。
“很好”芙蕖说:“她死了。”语气平静,言简意赅,像在陈述一件和吃饭工作一样,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越平静的语气,叙述出来的效果就越惊人。刚才还在切着小牛排的齐律,一个不小心,就失手切到了碟子上,锋利的刀子划过白瓷的碟子,发出了细微的却刺耳的响声。这响声听到齐律的耳里,像一块刀片,吱的一声,划过心房,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密密的刀痕,不一会,就渗出了血来。他不敢置信,一个人在那里喃喃自语,他说:“这怎么可能。”印象中一直都那么年轻,那么美丽的女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死了呢。他一直都以为,他们会重逢,会再见面,到那时她仍旧像记忆中的她一样,面对着他展露出淡淡的笑容。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记忆或许会停留在当年,但人不会。
“这怎么不可能。”芙蕖讽刺地笑着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都可以接受了,你还有什么不可以接受。”
齐律望着芙蕖,她的眼神像隆冬夜里的月光,迸发出的寒意让他手脚都冰凉了。他知道面前这个女人是怨恨他的,怨恨他当年对她母亲的始乱终弃,怨恨他多年来对她母亲的不闻不问。她和她母亲虽然不是同一个人,但是母女连心,她们可以因为同一件事而恨着同一个人。
“她临死前说了什么?”齐律问她,期期艾艾的。
“说了很多,都是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对啊,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齐律感叹了一声,然后突地笑了起来,好像在笑自己居然在痴心妄想,妄想着他还在她的心上留有一席之地。再怎么长情的女人,隔着三十年的生活,也会有属于她的,比他更重要的事情了,那些事情与他无关,却足已占据她心中的,本来属于他的地位。
年轻的时候爱情或许是她生活的全部,等到年老的时候,她就会发现,生活才是生活的全部。而他齐律,在她姜雅颂的心里,就像一幅泡在水里的水墨画那般吧,渐渐的墨汁就晕了开来,然后就淡了,没了。
然而,对齐律来说,回忆就是挂在墙上的油画,仍旧那么鲜明,鲜明得他闭上眼睛就能回到过去。他开始陷在回忆里了,一个人,对着芙蕖,或者说对着空气,在喃喃自语:“那时上山下乡,我就去了你妈妈的家乡,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后来就再没遇到过那么漂亮的地方了。
“你妈妈就住在我住所的附近,她从来就没离开过她的家乡一步,对于外面的世界,她比谁都要好奇。于是她经常找我们的女知青聊天,后来就认识了我。她知道我会画画,所以觉得我很了不起,于是就找我教她画画。
“那时她刚满十八岁,那时回城还是那么的遥遥无期,我想,我这一辈子或许就这样了,在这个地方娶妻生子,养儿育女,然后终老。很多人都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他们觉得以他们的才华呆在那样的地方是种浪费。开始我也这样觉得,可是当我遇到了你妈妈,我就觉得,这样的生活或许也不错,那么美丽的地方,和那么美丽的人,谁会愿意离开呢!我想和你妈妈结婚!
“结果还没等到我开口求婚,国内的形势却发生了改变,知青可以返城了。我身边许许多多的人都走了,每一个人离开前都劝我,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趁着你还年轻,趁着你还没有结婚,不然,你就永远都要呆在那里了。我在北京的父母也这样劝我。那时,我平均一个礼拜就收到一封家书。我不走,我要留在那里,那里虽然不及北京繁华,但是农村也有农村的美好,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你妈妈。
“可是,你妈妈却要我走,要我离开这里,她说就算我现在是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可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到那时回城的人风光无比,而我却还呆在这个一穷二白的乡下,我还会不会恨她。她不想做我历史的罪人。”
说到后面,齐律整个人都哽咽了起来,双手埋在手掌里,语调不复平静。芙蕖坐在他的对面,像一个旁人一般,冷眼旁观着属于她母亲的那一段往事。
“于是你就回城了。”她说。
手掌里的人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陷在了回忆当中:“那时刚恢复高考没几年,你妈妈叫我抓住机遇,不要等到机会错失了就后悔莫急。我什么人的话都可以不听,但是惟独你妈妈的话,我一直都言听计从,我参加了高考,又办理了回城的手续。临走前我对她说,我一定会回来娶她的,到那时她就会有人人都羡慕不已的城市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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