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西祠仍然是一片蓊蓊郁郁,有锻炼的老人,有散步的中年人,有卿卿我我的年轻人,也有顽皮嬉闹的孩子。像杜思唐这样独自行走在林荫里的单身男人还真的不算多见。
西祠河汩汩地流淌,西祠塘如同一位静默而又内涵深厚的老人。
杜思唐缓步而行,一点点地观看着这夕阳中的景物,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在心里蔓延升腾。
“那该有一棵树!”他在心里想着。走到近前,果然便有一个树,只是那树比自己想象中要古老而茂盛得多。“那该有座假山!”心念一动,脚步移动,于是一座饱经风雨的假山便呈现在自己面前。
杜思唐心内大骇。
“这是什么情况?莫非自己中了邪?为什么心思一动觉得某个地方该有某个东西便果然是这样?”杜思唐惊异地想到。
西祠并不算大,在整个西祠里转了一圈,所耗费的时间也并不算多,但每走一处,带给杜思唐的震撼都是那样的巨大。沿着石铺的小径缓缓地走出来,一路上的亭台楼阁,似乎都早已在自己的记忆中存在,那种熟悉而又抓不住的感觉让他的心里有些抓狂。
坐在西祠塘边的亭子里,杜思唐恍然发觉自己竟然又是顺从了心底默念的声音:那里有一个石亭,亭里有石桌石椅。等到他的手触及到石桌所带着白天的温度略有些发烫的时候,杜思唐便颓然地坐在了那里再不能起身。就像一个茫然的路人无意中被施了魔法,定定地,有些愣怔。
他的身体微倾,双肘无力地支撑在石桌上,双拳无意识地抱在了一起支撑着下巴,杜思唐就以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了那里。
眼前景物流转,是自己刚刚看过的西祠,又似乎不是,因为那亭台楼阁都太新,那假山池沼都太大,那花草树木还太小。可是,一物一景,一草一木,却又无不是自己看到过的位置和姿态。
恍惚中,自己如临太虚,以飘渺的灵魂之姿悬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
一个白衫男子,发如漆,眉如剑,明眸皓齿之间流转着多情的波光,他一手执杯,一手拿壶,自斟自饮,轻轻微蹙的眉头凝结着理不清的愁绪。男子将壶里最后一滴酒倒进了杯子里,仰头猛力地喝了下去,却仍然意犹未尽······
“红芍,拿酒来!”男子带着醉意高声叫道。
“公子,你已经喝了很多了,再喝就要醉了!”一个穿淡红衣裙的女子从西祠里走出来,女子的眉眼有几分像云漓,只是眼下一颗美人痣让他还是认了出来:那不是云漓,而是自己身边的红芍。
弱柳扶风般惹人怜惜,她扶住了有些摇晃的白衣公子:“公子,你醉了!”
“休要管我!”白衣公子甩开红芍的手,摇摇晃晃地接过她递上来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休要管我!你不是她,你不是她!”白衣公子嘴里呢喃着。
红芍轻轻地咬了下嘴唇,无声地退了回去。她步回祠堂,定定地望着祠堂里供奉着的女子的图像。
图像前摇曳的红烛摇摆出动人的曲线,竟然有几分玲珑的味道。
杜思唐仔细地看那图像,图像上的女子峨眉入鬓,长发低垂,好看的发髻上只是简单地插了一根碧玉簪,但那晶莹剔透的肌肤,粉红的桃腮,仿佛流动的眼波藏着掩不住的灵气,樱桃芳唇微微上翘,似乎微笑着看着自己,眉眼间与红芍竟然有几分相似,可是自己却清楚地知道那不是红芍。
红芍的眼里有泪滴落下来:“我竟不是你!我为何不是你?为了你,他竟在这蛮荒之地建了这西祠,你何其幸运!我为何不是你?”她悲怆地低声呢喃着。
杜思唐心内大惊:白衣男子对红芍未见得有丝毫的怜惜之情,却为什么又供奉着和红芍如此相像的女子的画像呢?
他抬眼仔细地观看着,看到那女子的眼下并不见那颗自己已经熟悉的美人痣,她的脸上一片光洁,在这明烛下竟然呈现出了粉润的光辉:是云漓,画像上的女子是云漓!
杜思唐为自己的发现惊异万分。回望石亭,酒醉的白衣公子已放下了手里的酒杯,他慷慨悲歌,凄凉的歌声穿透夜色,在皎皎的月光下更加的空灵悲伤:
“鸳鸯觞早已经许下
千百的轮回永远的相偎
眼泪多重思念有多浓
叫我为你如何传送
近水楼台人不在
如梦初醒
伊人魂魄杳杳不归来
怎能梳理我的爱
你为我弹琴
一曲迷歌长
蚕亡丝方尽
何处觅魂芳”
白衣男子越唱越悲伤,挥舞手中长剑,在石桌上不停地刻画,石屑纷飞,划破了男子的手,鲜血顺着手指上的长剑滴落下来,男子却雕刻不停,直到字字带血,直到笔笔抒情。
杜思唐只觉得心内的悲伤犹如翻倒的江湖,在胸膛内奔涌而出,似乎那男子的痛让自己感同身受,又似乎那画像上女子的轻言浅笑只是自己昨日的一场经历。
“年轻人,夜深了,坐在这里打盹是要着凉的!”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杜思唐身体一哆嗦,茫然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不见了白衣男子,不见了画中的云漓,不见了淡红古裙的红芍,不见了苍凉悲戚的歌声,不见了······
只有先前曾为自己占卜了一卦的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拄着一只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拐杖立在自己面前。
“年轻人,你该醒醒了!”老乞丐说完这句话,挪动着衰老的身体向亭子外走去。
“老先生!请老先生指点迷津!”杜思唐急切地叫道。
“世上何来迷津!所谓迷津,不过是人们自己迷乱了自己的心性。看得到,想得开,一切便豁然开朗,哪里来的迷津呢!”老乞丐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姻缘际会,谁都不是谁的救世主,妄想以一己之力,去承担不可承担之责任,除了多增加孽缘,便亦无他!”老人的脚步越走越急,有飘渺而老迈的歌声传来:千年之前,运河堤岸,鸳鸯随水姻缘散,千年之后,灯火依然,伊人倩影正阑珊······”杜思唐想要仔细地听清老人后边的唱词,无奈人已远去,声音渐渐消失,终至于无形······
杜思唐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杜母早已伺候病中的父亲休息了。杜思唐想要看看他们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不想红芍却从楼上走了下来:“杜大哥你回来了,有吃过晚饭吗?”红芍关心地问道。
她已经换下了白日里穿过的正装,此时换了一身家居服,竟然也是淡红色的。杜思唐看到那淡红有些微的头疼:“在外面吃过了,没什么事你早点休息吧,我回房间了。”
“杜大哥······”红芍还待要说什么,见杜思唐已经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也便闭上了嘴,只是轻轻地咬了咬下唇。
“他的态度是越来越客气和疏远了!”红芍在心里默叹一声,无奈地踱回了自己的房间。
自从跟着杜思唐来到了华夏,他待自己几乎是无可挑剔,只是那好之中带着许多的外在因素,是因为父亲,是因为姐姐,是因为承诺······唯独不是因为喜欢自己。虽然杜思唐对自己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可是红芍知道,自己的心一直游离在他的之外。
杜思唐的心如同被一层铜墙铁甲包围着,无论自己怎样的努力都无法打开,甚至于无法走近。
“都怪我这身体,拖累人!”红芍重重地捶了自己的身体一下:“如果不是自己这病,如果自己是个健康的人,是不是也可以为他出谋划策,是不是也可以跟他一起笑谈商场夫唱妇随?”
想到“夫唱妇随”这个词,红芍的小脸有些微红,原本因为有病时常呈现出苍白之色的脸孔上也有了几分桃花之颜:“瞧我都在想什么呀!”
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红芍心里却清楚:自己是无法轻易放开杜思唐的,如果他是树,那自己要做那棵藤,即便身子无法舒展,也要层层地把他缠绕。
他的疏离,他的客气,他的心房设防,恐怕都是因为那个女孩,那个跟自己酷似的女孩。
“自己除了身体有病外,又哪里不如她了呢?论时间,自己认识杜思唐更早。论家世,自己的父亲怎么说也是A国有名的教授,论才华,这些年来琴棋书画不敢说样样精通可也少有人匹敌。”红芍在心里比较着。
“云漓,我不会将杜大哥让给你的,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心里这样暗暗发誓,因为思虑太多,柔弱的身子禁不住气喘起来,俏脸染上了醉人的无边春色。红芍用手扶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躺在床上慢慢地闭上眼睛冥想,她想的很仔细,似乎害怕遗漏了什么,心思细腻的她勾勒出了让云漓离开的想法。而杜思唐对此却茫然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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