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漠然开着车，这是她这辈子开的最快的一次，每个人都知道宁漠然开车惊险刺激，段天理出门从来不用她开车，段绍文做过一次便在路边停下吐了半天。

　　她不知道为什么，作为一个女人，她除了军装已经不再看任何旗袍、洋装，作为一个女人她出门开着比任何人都快的车，夜间喝着最烈的伏特加，一双手杀着最狠的人。没有人不怕她，就算是段天理也对她敬畏有加，手下人人都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人人都说欲杀段天理先杀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将自己打造成了这样一副女魔头的样子？

　　无论她如何坚强，如何彪悍，这世上总还有一个人将她当做了女人，将她视为了弱者，愿意去保护她，用正眼将她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看待。

　　只是那个男人从头至尾都不属于自己，即使没有阳若木，他也不会属于自己。她做不到像阳若木一般放低姿态，做不到像阳若木一般女追男追得那么明显，那么肆无忌惮。她连面子都放不下，又凭什么获得那份爱情？凭什么羡慕阳若木？

　　小凤凰，她生命中唯一的好朋友。

　　她与她，是亲人，是朋友，又是姐妹。她在她面前可以嘻嘻哈哈笑得肆无忌惮，可以扭扭捏捏展现女人的样子。

　　可是她最终，还是伤害了她，她始终，还是效忠段天理的，终归她，还是段天理的心腹。

　　尽管那个人如此的没有人性，尽管那个人禽兽不如，她都要效忠与他。不惜伤害了小凤凰，不惜令小凤凰身处险地。

　　“小凤凰，你等等我，你一定没事！”

　　她的眼泪不可遏制的流出来，她想起了小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见小凤凰，那时候，她的小凤凰还不是男孩子打扮，她也如普通女孩一样梳着两只羊角辫，粉嫩嫩的小脸，大大的灵动的眼睛，忽闪忽闪看着自己。手中抱着一只洋娃娃，下人在后面端着她的巧克力，她从小就那么爱吃甜食。段天理再无情也不会在物质上亏待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时候，她的父母刚刚过世，段天理是她唯一的亲人，他接到老家的信，倒是没有犹豫将她接了过来，养在府中，与小凤凰待遇倒是差不多。

　　那个地方，有吃有喝，有漂亮的衣服穿，有以前没见过的零食吃，有巧克力、棉花糖、荷兰水。但是她一直都不喜欢那个家，因为表哥表嫂几乎每天都在吵架。

　　段天理与陈雅雯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好的？大概从他发迹之后，就不怎么好了，他也同样犯了全世界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一开始两人的战争还只停留在嘴头上，后来段天理似乎是不耐烦了，开始动手，小凤凰那个小丫头一开始也是会吓哭，再后来她再也没有哭过，直接扑在陈雅雯的身上，挡住段天理的拳头。同样小小的她同样挡在小凤凰的身前，眼神坚定地看着段天理。段天理每每总会骂骂咧咧离开。

　　她依稀记得两人的年纪虽然小，但好像一直都是小大人一般，每每小凤凰总会坚毅地对陈雅雯说：“妈，我们出去过，自己一样可以养活自己。”她也会站出来信誓旦旦说：“表嫂，我和你们一起走，我和小凤凰都会养活你。”如今想想那是多么的可笑。

　　那份家业，有多少其实是陈雅雯带来的？段天理的前途有多少是仰仗了陈雅雯？她又怎么肯离开？夫妻的生活到了这种地步还有多少情意在？鬼也不知道，二人各怀鬼胎，凑合着一直这么过着。作为段天理那样一个男人是断不会感念妻子的恩情不带女人回家的，陈雅雯又哪里是弱势的女人？她做不到视而不见，自然战争永远都在继续。

　　直到那一晚，她夜里睡起来，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内心中无由来的阵阵惊恐，扰得她起身走到窗口。看到的是雨中的母女二人，陈雅雯哭的不成样子，而她身边的小凤凰，却面无表情冷冷看着段天理，那眼神似乎比那一晚上的夜雨还要冷，冷得直深入宁漠然幼小的心中。

　　当她跌跌撞撞冲下去的时候，母女已经不见了，有的只有紧闭的大门，以及段天理冷漠无情的背影。

　　第二日的晚上，段天理的房间中便出现了另一个女人，年轻、漂亮。

　　宁漠然再也无法在这个家中呆下去，她要去上学。

　　她的成绩一直很好，段天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只要她想读，他便供。她开始越来越不像个女孩子，在段天理偶尔对着她白皙的脸庞露出些许痴迷之后，她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开始没命的学习各种格斗，与段天理手下的所有人比武，直到渐渐的，段绍文那个臭小子再也不是她的对手。她赶走段天理的司机，学习着开车，她骑了段天理马场中最快最烈的马。

　　她将一身白皙水嫩娇滴滴的皮肉，练得如钢筋铁骨，嫣然一副铁骨铮铮女英雄。她在枪林弹雨中背着段天理逃过命，她在谈判桌上直接虐杀过所有对手，她追捕过最激灵的乱党，她惩治过最凶悍的黑道分子，她维持过城中最乱的治安，她成了有人骂有人夸的女魔头。

　　在段绍文要出国读几年洋墨水的时候，她没有出去，她一直留在段天理的身边，巩固着自己的势力与地位，等到段绍文回来，她已经高高在上，无人企及。而段天理再也没对她露出过任何不该有的眼神，或许没有任何男人再会对她有任何想法。

　　她一直在暗中寻找着小凤凰，但是她没想到小凤凰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武生，那一次她面对着她，竟然没有认出来，原来这些年那个饱受磨难的小凤凰也与自己一般颠龙倒风，只是她比自己做的还要彻底。

　　那一次看着被自己折磨得奄奄一息，伤痕累累的小凤凰，她的心疼得揪在了一起，就好像那些刑具就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老杜的一脚将她踢晕，也将她解脱。

　　她唯一的朋友唯一的亲人，究竟，还是没有怪责她，那一段时间，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她知道她的小凤凰心中住着一个人，这一对可怜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让她操碎了心，奈何一个呆萌不解，一个倔强不听劝。

　　直到因为根本不存在的藏宝图，她伤害了她的小凤凰，她想她的小凤凰是不会再原谅她了，也永远不会再叫自己然然，这个世界上再没有那么亲切地叫自己了。她也不敢奢求她的原谅，只希望能尽量弥补自己的罪过。她暗中护着沈墨宸，暗中与段绍文较着劲，监视着段天理。

　　直到段天理的魔抓终于伸向了小凤凰，她无法坐视他们之间父女乱伦的事情上演，可她也不敢将小凤凰的真实身份告诉段天理，她不相信段天理可以为了亲情放过小凤凰。她无法不承认段天理那个人是个畜生不如的人，但他对她有养育之恩，有栽培之恩，有知遇之恩，她的所有都来自与那个畜生不如的人。

　　就算他负尽了天下人可他对她一直都是对得起的。她已经不义了，难道还要再去不忠么？是啊，她一个女子，这些忠孝仁义的事她完全可以不去理，也完全可以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嫁过去。但是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是真的将自己当做了男人了？

　　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停不下来了？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无法再像正常女子一样相夫教子了？她的确对傅翼城动过心，但那只是动心，她其实有把握能将小傅自阳若木的手中抢走，但她，却止步了，那样的生活她终究是不能适应的。她早已不可能再像小傅与阳若木一般单纯地活着。

　　再想这些做什么呢？她只希望她的小凤凰能平安，她不想给她报仇！不想！

　　她抱起她柔软尚有一丝温度的身体，她将棉被把她紧紧地裹住放进车里，逃到哪里去呢？医院不能去，那么她的小凤凰还能救活吗？

　　农村的路非常难走，尤其是下过雨之后，泥泞不可行，她将人抱起来打横抱着一路跑到段天理不可能想到的农家。她帮这家人惩治过地痞，帮她家支起了聊以生存的小摊子，也帮她拿到了政府微博的津贴补助。

　　老天爷啊，疼疼人吧！

　　她想，那一夜真的是上天不绝小凤凰，那家的小儿子在协和做外科医生，而那晚他正好回家看望母亲。

　　她望着那家的小二子笑了。

　　胡喜瑞从来没见过那么难堪的笑容，似乎将时间一切的卑鄙一切的无耻都笑了进去。将时间一切无奈与痛苦都笑了出来。

　　胡喜瑞没想到堂堂的宁处长会为一个戏子如此。

　　“没想到会再见到你。”宁漠然淡淡地说，如果他没记错，这胡喜瑞正是在医院中禁止他吸烟的那个不识时，务的医生。

　　“没想到宁处长也是戏迷，还是个铁杆的戏迷。”胡喜瑞看着陌卿烟垂危地身子笑道。他觉得这个笑容可能也是自己这一生中最难堪的笑容。

　　前不久刚刚毁了沈墨宸，现在又毁了陌卿烟，上天啊，他是不是该感激母亲没有让他下海啊！

　　宁漠然拿出枪来，拍在了桌子上，将老婆子吓了一跳，她平静道：“您不用怕，你也不用怕，我是想告诉你，救不回她就开枪连我一起杀了！”

　　胡喜瑞满手是血做了他今生第二个艰难的手术。

　　宁漠然看着包扎完毕的小凤凰，轻轻问道：“怎么样？”

　　“开枪的人可能不想她死。”胡喜瑞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每一枪都挨着内脏边缘，伤口又被堵住了绷带，没有造成大量的失血。“肺中呛了血，不知道后期可不可以痊愈，如果后面没有发炎感染，应该性命无虞。”

　　宁漠然在这一瞬间跪了下来，她不知道是在感谢胡喜瑞，还是腿上没了力气。

　　“宁处长，何必行如此大礼？”胡喜瑞淡淡说着，却没有将她扶起来。“这人活着，全凭一口气，她这口气，却是怨气。她是死不瞑目，心中怨恨才撑到了现在。我能做的只是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能不能活，还要看陌老板的怨恨能不能战胜病魔撑着她活下去。”

　　“你认识她？”

　　“笑话，这天下的名角我谁不认识？”

　　胡喜瑞洗干净了手，看了一眼全身无力的宁漠然，将陌卿烟抱起来放进自己的卧房，“这里条件太简陋，宁处长恐怕还要准备些东西。还有，宁处长恐怕还要为我向医院请几天假，这头三天我恐怕她不好过。”

　　宁漠然不亏是雷厉风行，一句千恩万谢的话都没有，只留下一句“我明日就来”拉开门开起她的车不见了人影。

　　胡喜瑞看着昏迷不醒的陌卿烟，“恐怕以后连《八大锤》都看不到了吧。”看着外面黑压压，看不到一丝亮光的天，“这世道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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