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着头，只能看到她模糊的影子被窗帘投影遮住一般，风吹动帘子，她的身影也被窗帘挡得若隐若现。恍恍惚惚的，好像一下子就要被风吹散一般。

　　握在一起的十根手指绞得指尖红透，身体簌簌的发抖，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又不能不回答。白一奇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越加将那层压迫的空气凝得沉沉的重。

　　“乔荞。”

　　他喊她，声音里带了不同的意味。从前他喊她“乔荞”是带了对女儿的亲昵，此刻却是划分开来的疏离，一种警告。警告她，如果她不说实话，那么，她不配姓白，她也不能够再姓白，不再是白家的女儿。

　　这比剜了她的心还要痛。

　　如果灵魂能从身体里抽离，她想，她一定会看到自己的心脏那里破了个大窟窿，血水就像天山上融了的血水，滚滚的往下流。

　　“我，”她抓着自己的手指，握得那么紧，指甲掐到掌心里，可她感觉不到疼，“我一早就对他有好感，可是我没想过要抢。”

　　艰难的说完，她不敢抬头，等着白一奇的反应。耳边有风微微的刮过，梳着她垂在耳边的发丝，痒痒的，凉凉的。

　　等了一会儿，才听到白一奇极端平静的问：“你现在跟着他，是不是为了我的病？”

　　“我不想听无谓的解释，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到嘴的话都似海里卷着的一个又一个泡沫，才冒出头，又淹没了下去。白乔荞尝到舌尖上苦苦的味道，涩得她吞口唾沫都难受。她开口，干裂的唇显出刺痛，细细密密的缝衣针扎到肉里似的：“不是。”

　　两个字，从来也不知道，说两个字也要用尽一生的力气。

　　她急急的抬眼，想要看白一奇的面孔。他却侧翻了身躺下，只留给她一道苍老背影。

　　“爸……”

　　“别再喊我爸爸，我没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女儿。”

　　“爸爸……”

　　膝盖酸软，她噗通一声跪下：“你是我的爸爸，这辈子都是我爸爸。”

　　“滚！”

　　床头柜上一瓶装了热水的玻璃杯被掀翻，从那头直砸到白乔荞脚下，玻璃砸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热水、玻璃渣子溅到她身上脸上，她不躲也不避：“爸爸，我没想过要和露露姐抢，你相信我，我只是想要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好好的过日子……”

　　白一奇侧着身对她，那道身影起起伏伏的，就是不回过来，铁了心要和她隔断所有联系。白乔荞心如刀绞，她二十多年的人生，她唯一想要的小小心愿，如今被她自己摔的粉碎。亲手毁掉生活的图景会是什么感受，就好像站在这座城市最高的楼上往下跳，恐怕也及不上万分之一。地上的玻璃渣照着她的脸，把她人折射成很多个碎裂的小块。

　　“你别不要我，爸爸，你别不要我。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我就只有你一个家人，爸爸。”

　　她哭着哀求，声音哑得不像话，第一次这样嚎啕大哭出来，她嗓子很疼，一把粗粝的沙子在使劲儿的磨，她不敢停下来，她不停的哀求。

　　白一奇只是冷道：“你不是我女儿，我女儿被你害死了。滚出去。”

　　白乔荞的五脏六腑都扭到一起被撕碎了般，她跪着要爬到病床边去求白一奇。站在外面和袁鹰通电话了解陆定国情况的许西蒙先是听到一声脆响，他匆匆交代了两句挂断电话，快步从走廊斜对面走过来一开门，就见到白乔荞和没见到地上那些玻璃渣子似的，纤白的手撑在地上就要压过去。当时眼皮直跳，冲过去一把抓起她来。

　　“爸爸……”

　　看这样子也猜到三分情况，许西蒙扣住她扭动的身子，对侧身而卧的白一奇道了一声：“白叔你休息，我们改天再来。”

　　使了巧劲就把白乔荞给拖了出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挣扎的白乔荞也和被关上的门一样，停下挣扎，木木的盯着那关上的门板，眼神空洞。脸上眼泪模糊成一片，被割破的伤口血还在往外渗，就和她的眼泪掺杂到一块儿，看着让人心里一簇一簇的揪。

　　他黑沉了脸色，捏着她一只手往栏杆上扔。他出手没有轻重，她后腰撞到铁栏杆上发出闷响，可她连眉头也没皱，失了感知一般。

　　“白乔荞你怎么回事？做出这副死样子，你存心恶心我呢？”

　　他深吸口气，两手将西装外套支起，横撑在腰上，额头青筋突突的跳。

　　要是往常，她多半是吓得一个违背的字都不敢说，身体不停往后缩，露出惊慌恐惧的模样。可她现在毫无反应，好像眼前没有他这个人似的。木愣愣的，当真是一块儿和真人没有差别的木头。

　　许西蒙火气一点一点冒上来，正要过去抓了她过来好好审问，袁鹰又打电话过来，说陆定国那里出了点儿幺蛾子。陆家在这个城市里有点背景，陆定国的父亲当年也是个人物，如今陆定国靠着祖上那点儿阴德，仗着自己眼下的地位，想要对他下点儿手段，讨三分颜面回去，可见是蠢到家了。许西蒙哼笑两声，让袁鹰暂且别动，再看看陆定国还能怎么折腾，斜眼过去，想要奚落她两句，对面那个靠在栏杆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余光瞥见地上一抹果绿色，他锐眼蓦然瞪大，咒骂一声，挂了电话。大步走过去。那木愣愣的女人竟然又昏了过去。

　　一把抱起她，他胸口胀得厉害，火得非常，直想把她从这楼上丢下去，一了百了。胸口的衣襟被一只手抓住，紧紧拽住。

　　她双唇微微动着，许西蒙空出一只手来要扭开了她五指，就听到絮絮微弱的声音在耳边浮动：“我会听话，我会乖。妈妈你别丢下我，爸爸，别不要我。我会乖，我会听话……”

　　含着哭腔的细弱嗓音，在许西蒙心上孤鹰似的盘旋，怎么也挥不去。

　　幸亏就在医院里，霸王一样揪了人过来给她看过，还是那几句话，贫血，血糖太低，精神压抑。许西蒙脸色黑了又黑，他带过来的女人，被说得好像他一天三顿都没给她吃饱似的。拿了药，他又风驰电掣的把人带了回去。

　　一通电话交代下去，要了大堆的补药回来。送到门上他又反悔，他要这个女人留下不是当宝贝养的，她要半死不活，他应该幸灾乐祸的凑上一脚送她去见阎王才对。可转念又一想，就这么让她死了岂不是太便宜她，他要狠狠的折腾她，他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立即就吩咐包阿姨亲自去煎药熬煮。

　　然后，他就转到书房里去做事，满脑子她可怜兮兮的倒在地上，单薄瘦弱得纸片一样，风一吹就能刮跑似的。

　　他又打电话给还在国外受训的梁箴。觉得有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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