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她讲了当时得知卢泽成昏迷不醒，也许这辈子都要不会再醒来时候，她的心情。顾维宜说她和卢泽成一辈子没红过脸，就这一件事，他和她吵了，独自一人回来。她当时也是气的，便从不过问他的情况。到后来知道他出事，已经是志森告知她要替卢泽成进行手术的时候。顾维宜说，自己从没有那么后悔过，为什么最后要在怨恨他和想念他里去度过每一天。邮轮到一块地方，风景再好，人再热闹，故事再有趣。她都没有心情去看，去玩，去听。在自怨自艾里过着，既是怨他固执，又怨自己固执。

　　直到邮轮出故障，她又归心似箭。刹那间好像才明白过来，就算他醒不来又怎么样呢？她现在要回去找他，以后都会陪着他，哪怕最后他摘掉了仪器，她也去和他说过自己做错了，和他度过了最后的日子。这就足够了。最可怕的难道不是怨恨之后就永远天各一方，再不见面吗？既然得到的不是最坏，那么为什么还要不满足？让舍不得，歉疚，心疼都变成好好照顾他的勇气不是更有意义？

　　乔荞听来觉得她当真是个胸襟开阔的女士，很是坚强，颇有感触。虽则自己是没有办法像她那样想得通透的，但总愁眉苦脸，不单父亲的病是好不了，也叫身边的人担心不已，确实是自己的不是了。

　　因此改变了作息，每日早早的起了，陪白一奇在院子里散步，一起早餐，中午到亭子里晒太阳。似乎果然如顾维宜所说，心境好了，看什么都明媚起来。

　　明天就是合家团圆的日子。乔荞和白一奇从外面进来，就看到包阿姨在指挥着人将两盏宫灯挂到檐下两角上去。她猛然间才想起，明天是要辞旧迎新了。

　　让人将白一奇推到房间里去。白乔荞将手放在肚子上，将近五个月，她有时能感觉到孩子在动。电话里和西蒙说时，他亦是开心极了。可就是不说时候会回来。这一趟的归期，竟有遥遥不可追的惶恐。他先前还总说，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慢慢的，便只有，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她很努力不让他担心，可他却总让她担心。尤优他们有意不让她看时事报道，可她总还是能够知道，仗打起来了。南岳边界的居民有许多越过国境线逃到了国内来。每天会有战士受伤或死亡的名单。虽不若从前的冷兵器，阵亡名单长长的一条，可他那样讳莫如深，她便要担心，害怕他的处境是不是很严峻，会不会其实他已经被包围了，却为了让她安心，还佯装无事的和她通话？尤优是经常把她的情况告知他的，她不敢要他知道她的担心，怕他在那种情形下还要担心她，会分了神。可她又怎么能摆脱日夜不安的恐惧？

　　不过，上天恐怕是真的听到了她的祈愿。就在她辗转反侧又一个晚上，浑浑噩噩的等来年末最后一天的时候。有辆汽车开到了许家大宅的门口。乔荞当时在白一奇房里，和他说着话。包阿姨风风火火的就跑了进来，她门没关，包阿姨一冲进去就道：“太太！太太你去看看谁回来了！”

　　倒把乔荞一惊，先是坐在那里都不能回过神来，心里有极大的喜悦涌上来，待她要站起来时，就见门前站了一个人。已经是黄昏过后，天都烟青色，屋子里和走廊里都还没开灯，似隐似现的，将那人照得丁点都不清楚。可是，怎么就那么肯定呢？怎么就会那么熟悉？好像已经是刻在心底生生世世了一般，她就是知道，就是知道他回来了。

　　乔荞喊了一声“西蒙”，没能喊出声来，卡在喉咙口，淹在鼻腔间。她推开椅子要跑过去，脚下绊到白一奇轮椅的踏脚板，顿时整个人往地上扑下去。却跌到一个人怀抱里，那沾染的仆仆风尘都还未消散，一齐涌到她呼吸里，进到她心肺里。她两只手往他肩膀上攀，坚定的，牢牢的生怕他一下子都不见了似的。竭力，竭力嗅着他身上其实并不好闻的味道。包阿姨站在边上笑盈盈的，悄悄将已经睡过去的白一奇推了出去。

　　“臭死了。”

　　良久，她埋在他怀里抱怨。抓着他衣服的手小小用力的揪了一下。

　　许西蒙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心脾俱是放松。他浅浅的笑：“这么臭你还抓着不放？”

　　她便有往他身上贴，将他抱得更牢：“不放！”

　　说得气愤愤的。

　　她的肚子抵在他腰下，已经是不能再由她紧紧贴着自己了。许西蒙心中触动不已。他瞒着她匆匆赶回来，不过是想要给她惊喜，可她现在……他的食指按到她眼皮底下：“志森说你总是哭，卢阿姨也讲，我再敢惹他们卢家的林妹妹哭，就要给我好看了。”

　　“胡说。我哪有一直哭。”

　　她还狡辩，许西蒙沾到她眼泪的手指便要给她看，送了一手去开灯。被她拉住，紧紧抓着不放：“不要开灯。”

　　“乔荞。”

　　“我怕一开灯，你又不见了。你总是在在人家以为是真的时，就不负责任的走掉。不许开灯。今天是年末最后一天，我要和你一起守岁，你满足我这个愿望，梦里也好。”

　　她声音柔弱，低低的，却都到他心尖上去。他想她彻夜难眠，她亦如是。他梦她夜夜来伴，她亦如是。

　　谁说她不够爱他？她爱他，当真如她所说，已是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爱了。许西蒙抱住她，扣了她一只手低声道：“这一次是真的，我保证。我要撒谎，罚我，一辈子不能……”

　　他在她耳边低语两字，白乔荞登时面红耳赤，正要抬手打他，他趁空，将她手一抬，两人一道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

　　于是，习惯黑暗的眼睛蓦然受激，徐徐的眼泪不住掉下来。

　　把许西蒙吓到，将她推到一臂的距离，他连声发问：“怎么了？乔荞你怎么了？哪里难受？我，我去打电话让卢志森过来！”

　　“不要！”

　　他竟紧张到说话结巴。白乔荞忙拉住他，狂喜和温暖淹没了她，她抓着他的手臂再一次道：“不要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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