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部受创会导致部分记忆缺失，这算是司空见惯的事。她确也是脑部受了撞击，然而记忆不复存在的缘故却并非是这一个原因。

　　卢志森单手撑在桌面上，白白袍散着，眼镜后的眸子被透射的阳光照成鲜明的琥珀色。他盯看坐在下首的许西蒙，那紧绷的面孔黑暗得似深更半夜里从不见光的幽林深处。

　　“太痛苦？”

　　良久，他紧抿的薄唇吐出这两个字。似疑问，更是质问。不是质问现在面前的卢志森，也不是质问遗失记忆的白乔荞，而是问他自己，他，许西蒙。

　　不顾她的解释，她的挣扎，妥协，无视她的痛苦。竟是毫无理智的对她做尽一切恶事。她哭，他明明也是不忍，可还能蒙蔽了双眼的去作践她，用最恶毒的言语去刺激她，不择手段。直至生了怀疑，却还是不肯放她，不肯放开她。

　　“其实，你心里早就清楚，对着谁，才能笑得毫不隐瞒。”

　　“现在这样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卢志森直起身，“你对她做的那些事，她要记得，这辈子你都别想再去打她心的主意。到时候，你不放手，她不给真心，你们俩这辈子就废了。现在，也算是个机会。”

　　许西蒙眼垂着，眼睫盖住了他的情绪。只可见泥塑一样的整个轮廓。不搭理卢志森，也没有一点点的动作。就和定在那里了一般。卢志森挑挑眉：“听说肖容华该回来了，梁振东那里恐怕卯足劲儿往上赶呢！你不去露个面？”

　　他站起来。抬起了眼。

　　卢志森又挑眉，正面正眼的看着他。许西蒙就道：“阿岍人呢？”

　　“他啊，睡着呢！昨天又是一个通宵。早晚趴下起不来。”

　　“去，喊他起来，我给他五分钟。”

　　许西蒙指挥人指挥得很顺口。卢志森脖子就直了起来。许西蒙一个轻飘飘的眼光扫过来，他又萎下去，不住翻白眼。边往外边走边嘀咕：“我就知道不该掺和，现在受制于人了吧？”

　　声音不大，足够许西蒙听见。

　　卢志森父亲本不在南岳国，他和夫人两人正享受着浪漫的世界游。彼时卢志森联系上他们时，夫妻俩刚登上邮轮，打算往地球的另一半进发。得到信息，立即暂停了旅游计划。为掩人耳目，卢夫人独自前往原定目的地游玩，卢志森的父亲卢泽成则在肖容华安排下前往南岳国内，了解当下南岳国内形势，正反两方的对峙情况，以及，设法联系上南岳国国王。为保密起见，他独自行动，肖容华虽然替他安排了人随着，可也不能有过多的联系。所有消息都通过叶轲岍设置的通讯方式传到J城，再由叶轲岍分传出去。

　　可以说，卢泽成的安全都在许西蒙手上了，卢志森他能不畏着他点儿么。

　　想想真是亏啊！替他看老婆，替他救老子，现在还得被他一个眼神滚过去喊叶轲岍那小子起床！

　　真是憋气。

　　一抬腿，跨出门去，就看到走廊那头，袁鹰笔挺的身影往这边过来。卢志森咬咬牙齿，主仆一个德行啊一个德行。

　　正往这边过来的袁鹰被卢志森莫名其妙白了一眼，摸不着头脑的推门进来：“许总，白小姐找您。”

　　“怎么了？”许西蒙问着，人已经随他往外边走。

　　“白小姐想出院。”

　　袁鹰声音压低回道。许西蒙就停了下来，回头看他。

　　这视线着实有点儿迫人。袁鹰硬了头皮继续道：“表少爷昨晚上和白小姐聊了会儿，今天早上她就要求出院，回W城。”

　　“他皮痒了。”硬邦邦丢下几个字，许西蒙脚步加快，往住院部赶过去。

　　正埋在被窝里舒舒服服翻身的叶轲岍突然猛打两个喷嚏，一股凉意从后脊梁骨急蹿而上。

　　病房里，大开的窗户，把窗帘吹得哗啦啦的响。她就坐在那风口，曲身抱着膝盖往窗外看。这两天天气不好，时阴时明的。医院门诊处有不少家长带了孩子过来挂水。他派了不少人混在里面查看，以防有梁振东的人混进来。

　　偶尔也往她这里过来，却总不敢和她相处太久。那天他握着她的手，她问：“我要和你结婚了吗，许西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落荒而逃，竟至于这种地步。说，是，你要嫁给我，就算你不愿意。还是回答，我等着你，我们延期。不，哪一种回答都不可以。他想娶她了，在险些失去她之后，没有旁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想要她了。这次，是真的。

　　志森见他的时候问，这次是真的了？阿岍也问，表哥，你这次是真的了？他都没有回答。他在用行动向她证明，他很认真。再不会对她有任何嘈杂的念头。他不会再向梁箴求证什么，也不会将婚礼用作掩盖手段。这一次，他认真待她。许西蒙站在门口看着她，因为动手术，她的长发不得不剪去。白纱布包裹着她的脑袋，她下巴搁在膝盖上，听到声音，动了动光裸的脚趾，小腿往后缩，然后，慢慢，轻轻的转过脸来。看到他时，没有意外，同样，也没有厌恶。很平淡的眼神，与她看旁人时别无二致。许西蒙突然觉得气闷，他竟是情愿她眼里有怨有恨，至少在她眼里，他是和别人不同的。而非如今的，恍若路人。

　　“好点了？”

　　他想要笑一点儿与她说话的，可第一次察觉，笑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对着她时，他曾刻薄，曾讥讽，也曾冷笑。却没有一刻是这样真心的想要对着她笑而力不从心的。

　　走近一点儿，许西蒙拉了张椅子坐下来，看了看桌上的水杯和药丸：“还没吃药？”

　　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她却仍旧很安静。许西蒙微微轻叹，端了水杯，将药丸拿起。水还是温的，大约是袁鹰交代，让护士不用过来看着她吃的。

　　他把水杯和药都递了过去。白乔荞搭在膝盖上的手顿了一会儿才拿下来，头抬起，看着他半晌，伸手从他掌心里拿了药来，和水吞下。

　　她仰脖时，露出优美的弧线，颈上未有被波及到的伤痕，一如往昔的似白玉般，凝脂白羔。

　　与她手肘，脸颊，再往上，她那一头遭了罪的长发相比，更是叫人生出一种惋惜无奈来。而在许西蒙这里，则是心疼和愧疚。

　　他接过她递还回来的水杯，再度坐下。两两相望着，忽然之间就没了话好说。

　　直到白乔荞半侧了身要下来，他有伸手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臂。

　　“许先生。”

　　她喊他，恍若是下意识的。许西蒙心上立时蒙了一层暗。他未抽手，由她抓着，嘴角就带了一点儿弧度：“许先生？”

　　眼睛牢牢裹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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