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傅杀替程家代付了钱，民警呢，竟然还装模作样的给了收据，朝房间里一甩，带着大家怒极了的目光拂袖而去。

　　等严小璜归家时，程家三位正在炕上凳上哀嚎。邻居们吵着闹着喊着叫着，不停有瞧新鲜的人聚过来，整栋楼，乱成一团的。程师傅老泪横流，悲痛得捶胸顿足：“你们凭啥打死咱的闺女？她究竟犯了啥错？没有理由将人杀了还要啥子弹钱？你们就是在用刀子朝咱们心上钻呀，天啊，这是个啥时代？”程师母就合掌瘫在床上，傻傻地嘟囔着：“佛祖呀，我不诚心啊，我罪大恶极啊，我晓得，此乃你对咱的降罪啊，”郇母再也不管有没有外人了，也合掌矮身面朝着师兄说：“师兄呀，我已为你求了如来，许了大愿：师兄诚心向善，做事有法，干了很多好事，普济众生；如来会照顾师兄的啊！师兄不听：‘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南华经》有曰：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汛若不系之舟，山木自寇，源泉自盗！只要咱们记牢佛语，讲道修习，终有修成正果之日。南无阿弥陀佛！啊，南无阿弥陀佛！”

　　邹三扶着程三，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曹家妈一击大腿：“哎呦，差点忘记了程三的左臂膀被拧脱臼了，赶紧，赶紧！”她点着自个儿女儿：“快去叫医生！”女婿就和女儿匆匆的去楼下。严小璜蹲下身扶住程三：“好点无有？”程三虽然痛得冷汗直流，但狠心忍忍装出坚强的模样，勉强对严小璜邹三牵牵唇角，笑说：“还好！”“没事便好！”严小璜道：“脱臼也非啥重伤，医生来了一掰便成。”严父拿过来碗白开水，拍拍程三：“搁了白糖的，吃了吧，痛感会缓解一点。”程三感谢地拿过来，一喝到底。

　　医生最后赶到。医生是杜鹃厂驰名远近的老骨科的医师。当年红卫兵焚书时候，为保家里那点祖传珍奇而古老的医书与案列，不惜对着如狼似虎的红卫兵当面扬刀砍臂，立下毒誓道家中那点封资修的坏书，早就烧光了；他靠自斩胳臂逃过了大劫，但自此有了“一只手”名声。凡伤筋动骨，由他右手拿捏揉接一用力，便没好不了的。

　　现在，“一只手”慢慢蹲下，苍老有力的右手固定住程三的左手，来回颤动着拿来捏去，揉去接来一番，程三立马感到疼痛突然缓解了很多。竟然挺挺身子欲站起来，想去瞧床上苦痛中的爸妈。此时，“一只手”对邹三与严小璜使使眼色，俩人意会，就配合着突然使劲儿按住了程三，“一只手”随后快如雷霆般一使劲，大吼一声“着！”程三“哎呦”一声大喊，额头汗水瞬间冒出。之后，“一只手”冷淡的道：“甩甩瞧。”程三将信将疑的晃晃，“使劲呗，使劲甩。”程三站起来一下甩起左手，高兴说：“啊哈，好了，真心一点不痛了，神了神了！”

　　程三愉快地拿出钱包，拿出一张光亮的十元钱，交给他：“多谢您啦，‘一只手’。”

　　“一只手”把他一拦道：“今日免了，路上咱就听曹家女儿说了。哎，小伙子，干嘛与政府横着干？只有你讨不着好的哟，理智点，不要强对强嘛。”程三愣了，还是将钱拿过去：“收下收下，你也不好过。”“一只手”仰头大笑：“啥好过不好过？行医之人就有行医之人的原则，拿回去吧；程三，以后有一日你有钱了，然后请我美美吃一坛酒！”“我记得，真到那一日，我请您老连吃八坛酒，说好，说好！”说笑间，邻居们前呼后拥般，将“一只手”带下了楼。

　　回了楼上，程三迎向严小璜邹三悲伤的道：“咱二姐死了，是让民警乱枪射杀的，一共射了三十七发枪弹啊，还得我家给子弹钱。咱二姐仅二十五岁啊，便如此死了？不清不楚的死了？”泪水自他眼里流出，迅速变成了泪泉。俩人忍着哀伤宽慰程三，程三哽咽摇头道：“你们不晓得咱二姐呦，二姐往日顶疼我，那回，那回托你们带回来的钞票，我完全没花放在本子中哟！”邹三说：“好啦别叫啦，像个男子汉吧；你要知道：程芳不在了，俩个老人都靠你了”

　　此时给了程家严重打击，程师傅原本还算健康的身子，从此显然的脆弱下去，两年后到了六十大寿，不顾杜鹃厂几乎全部干部们的劝说与挽留，马上回家歇息不干退休了，在家享享清福；程师母呢，出门更少了话也少了，尤其是与郇母在一起。俩人不避讳在家中烧起了佛香，收拾好家里就盘膝而坐，抄着大颗的佛珠，闭眼呢喃，神游天外；而程三，这位程家的希望与后起之星，本来玩世不恭，无所事事；目前却一下班便回家陪着慢慢老去的父母，日以继夜刻苦钻研各种维修技术“这时代我早瞧清了，全忒么假的，唯有自个儿有能力有钱，才是实实在在的！”他还对邹三严小璜说：“咱二姐便不该上那条路，瞧破啥红尘？造啥反？随着混啊，娘的！瞧这时代道哪个混得过哪个？”

　　不知怎么的，今年的夏天来得早，才刚到四月，气候变热得叫人无法忍。

　　尤其让人无法忍的是那到处支着的扩音喇叭，突然正正经经的喊着“批林和批孔”突然火冒三丈的吼道“批宋江的投降主义”突然使足了劲儿嚷道“批邓的反击右倾重审风”恼人的烦噪叫人们忙碌的日子更不爽，街道行人不多，行色匆匆，场面变得闹腾的乱糟糟的。

　　底层工区让刘向楠革职后便一直蛰伏着的一些造反派的首领，马上听到风声而逃。先是一起到访，祥林嫂似地四处声泪俱下控诉混入革命行列的反革命坏人向楠，对革命大众的威慑与杀害；随着媒体吵闹的愈演愈烈，首领们也愈闹愈大，在市企业与区企业内外贴出横幅：“揪出区房产企业尚在行走资派的萧风！”话说要和“还在行走资派的萧风一决生死！”横幅是用墨色的大字写的，萧风三个字颠倒着些还画上了血红的大叉。企业一夜间四面楚歌，人心惶惶，就像变成了当年红卫兵的黑色时代

　　这日一早工作，严小璜就察觉到企业中气氛不妙，隐约觉得会出事。

　　横幅完全的盖住了大楼仅有的门口，人人进出全要蹲下弯腰自横幅下走过。对于此种带羞辱性的行为，各部门虽怒火中烧，却没人敢去撕下或粉碎那可恶的封条。行政处和车队还有库房等部门都在底楼，横幅就这么扯过，渗着黑漆漆墨汁的封条凑巧就掩挡了各部门窗门；风吹过，横幅百年随风啪啪啪地颤动，如招魂幡似的，让人人心里黑漆漆与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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