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点三十五分,飞机从浦东机场起飞,机翼在黑暗中冲上云层,最后稳稳地穿梭在天际,她闭上眼睛,等待着下一个目的地,即使根本就不可能入眠。听着飞机轰隆的声音,一点点消失,然后又一点点卷土重来,周而复始。她感觉到四周的一切都在变化,声音,风景,还有人,这场漫长的旅途似乎已经将她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在无望与期望中挣扎、徘徊。
飞机抵达弗朗茨约瑟夫机场的时候,是当地时间凌晨五点三十五分,整整十二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抵达一个黎明刚至的城市。曙光洒在机身上,她微微睁开眼睛,去看这个陌生的世界,直到空姐提醒旅客下机,她才跟着众人一起往下走。
慕尼黑,德国的第三大城市,接下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她在这里等候飞往里昂的飞机。与上一次跟秦玮颉一起的时候不同,这一次她选择在慕尼黑转机,而不是巴黎,也许是时间刚好吻合,也许是因为别的。
最开始知道这座城市是因为2006年上映的美国大片《Munich》,政治、复仇,这两个深刻的名词,在黑暗中被众多的人牢牢记住了。那场长达一个世纪的谋划复仇案,斯皮尔伯格并没有让观众失望,他用历史和人性当作引导元素,把我们丢进了那场黑暗中,厮杀,角逐。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刺激,更多的是心灵上的撞击,我们看到无望中的悲怆和惨烈,也许一个世纪并不是最让人心疼的,而是那场计划里的每一个人,都带着面具在和自己的目标拼杀,是死亡,还是抱负,都早已经不值得斟酌了。后来她翻看过历史,其实远远比电影更可怕,更让人难以平复,那种争斗和复仇的心理,几乎是我们常人难以想象的,所以她以为,这只是一座城市的秘密。
而今,她站在这里,伸手去触摸从玻璃外射进来的阳光,有丝丝的暖意,她庆幸,自己看到的是这座城市最好的一面,没有仇恨,也没有杀戮,只有希望。
飞机穿过阿尔卑斯山抵达里昂,在人群中她第一眼便看到了个被秦玮颉吻过侧脸的漂亮金发女郎,后来她知道了,那并不是什么酒窖侍女,而是雷欧的妻子Sharry。
“你好,美丽的中国小姐,我是雷欧先生的朋友Frandy,他有事走不开,所以我和Sharry过来接你。”说话的同样是高鼻子蓝眼睛的法国人,但是很意外,她的中文一流。
云漓江点点头,说了“谢谢”,Sharry已经过来揽住了她,她用法语说着“好久不见”,Frandy很快便给了她翻译。
这一次她住在雷欧和妻子里昂的公寓里,比不上博若莱的庄园那般大,但还算舒适,房子整齐干净,视野开阔。
“Frandy先生,我想尽快见到雷欧,可以吗?”因为担心秦玮颉的安危,所以云漓江片刻也没有耽误就问一路护送她到雷欧家的这位会讲中文的法国男人。
男人直言:“中国小姐,您太心急了,雷欧先生已经交代过,一定会来见您的,所以您现在要安心地呆在这里,有什么事尽管问Sharry,她一定会帮助您的。”说完又对一旁的Sharry说了几句话,对方点点头,对云漓江露出了友好的笑。
云漓江知道自己不方便再多问,在这个连正常沟通都达不到的城市,她只能依靠面前的这两个人来给自己提供方便了,所以她要等。
里昂的天气并不好,阴雨连连,接连几天都是。她每天都只能睡几个小时,有时候是整夜都没办法入睡,第二天一早就醒来了,Sharry看她面色憔悴,也只是摇摇头,想着是不是尽可能给她多做一点好吃的。Sharry不会讲中文,但是经过这几日,她手脚并用的沟通方式,云漓江大概是能听得懂那么一两句法语了。这一天吃饭的时候,她同样是草草吃了几口,依旧是没有胃口,坐在窗口看着外面偶尔路过的一两个人,她托着下巴想了许久,突然灵机一动,拿出手机下载了词典。她找Sharry借了一支笔,又用词典查了一下,然后在纸上写下了雷欧的名字,拿给Sharry。
Sharry看了之后只是摇摇头,也写了一个字,云漓江查过之后如她所料,是不知道。
云漓江再度陷入绝望,这样的日子,她过得很忐忑,唯恐下一秒真的发生什么大事,而她却一无所知。她来到里昂是为了见秦玮颉,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依旧见不到他,甚至连一丁点儿消息都打听不到。
躺在床上,她拿手臂盖住眼睛,一动不动,这种把恐慌拉伸到极致的日子太煎熬了,她从来这么恨过一个国家的语言。因为听不懂,沟通不了,所以,她见不到他。
Sharry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也许她并不知道这个来自中国的女人此行的目的,但是看到她寝食难安的样子,善良的她每日都会向主祈祷,让他善待这个女人。
“Canyoutellmewhereyourhusbandis?Sharry,Ihaveimportantthinotalkaboutwtihhim?”
也许是真的绝望了,云漓江尝试用英语跟Sharry沟通的时候,其实已经放弃了,她一点都不确定这个土生土长的法国女人能够听得懂她说的话。结果的确是让人失望的,Sharry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她,然后摇头。
她居然真的听不懂英语,这太匪夷所思了。
耐心一点点被磨灭了,云漓江终于是忍不住了,她拿起包就要往外走,Sharry一把拉住了她,用她仅能懂的法语告诉她,不可以。然而云漓江很坚持,她摇头,然后松开Sharry的手,说了“sorry”。
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她试图去找任意一个能沟通的法国人,然而大家质疑的眼神让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像一个疯子。这种压抑的环境让她透不过气来,她觉得头顶上空的空气变得稀薄,甚至带上了浓烈的窒息感。
在路口的咖啡店叫了一杯咖啡,还好侍应生听得懂英语,她说了“Thanks”,便端起了咖啡。掌心的这一点温度让她有些莫名的感动,也许是多日的封闭让她在某一瞬间得到了释放,尽管只是几句简单的英语交流,但至少让她觉得在这个地方,自己还是有办法生存下去的。
云漓江喝完了整杯的黑咖,竟然没有觉得苦,侍者给她上了一块巧克力慕斯,用英语告诉她,这是今日派送,她再一次说了谢谢,然后拿起叉,慢慢品尝这块方形的甜品。巧克力很腻,吃进嘴里有些微苦,她不知道是咖啡的原因,还是甜品的原因,但是很容易,当你停下来关注某些东西的时候,它所有的特点都会显现出来。就好比是刚才的咖啡和现在的巧克力慕斯,关注了后者,才会有真实的味道。这座城市太大了,她飞了几千里来到这里,如果不是因为如此艰难,她大概体会不到这种漫长等待的煎熬,曾经以为那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男人,然而,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时,她竟然开始自乱阵脚。
夜色降临,整座城市开始如巴黎一样,时尚与挑衅,伴随着灯光席卷而来。她付了钱,走出了咖啡厅。站在街角的广告牌下,迎面而来的是一对对的情侣,法国是一个浪漫的国度,巧克力、鲜花加上舌吻,比烟火还要灿烂。看着那些在她面前肆意亲密的情侣,她突然觉得落差是一种极其可怕的东西,尤其对单身的女人来说。她站在这里,在绝望和失落中找不到任何平衡点,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等待一个什么样的未来,也许是一场血雨腥风后平静到可怕的分离,也许是无休止的争斗,再或者……
这是一种她不会继续设想的可能。
活着,总好过一切痛苦的分离,至少她会这么想。
凭着记忆打车回到了雷欧的家,一下车就看到Sharry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看到她,几乎是喜极而泣,她突然就有些后悔了。这个善良的法国女人,自始至终给她的都是照顾和安慰,她的一时冲动的确是给她造成了困扰。
她用自己仅会的法语道歉,而对方只是很开心的拥着她,不停地感谢主。
云漓江这才发现她身后站着许久未见的Frandy,那个法国男人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愤怒,三个小时前,Sharry的电话突然而至,他不得不从巴黎赶回来,只是为了寻她。
“中国小姐,你这么贸然的跑出去,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如果遇到坏人,那么我和雷欧都救不了你。”Frandy的声音很冷漠。
云漓江没有说话,是她有错在先,自然是不能狡辩。
“我希望接下来的几日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美丽的中国小姐。”说完这句话,Frandy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Frandy先生,我有事想要问问你。”云漓江叫住了他。
Frandy转身,他自然是知道这个来自中国,看上去柔弱美丽的中国女人要问些什么,然而他并不能这么快回答她的问题。但是今天的事他不敢保证不会再发生一次,所以他告诉她:“三天,三天以后我会给你答案,在这之前,希望小姐可以安心留在这里。”
云漓江的心安静了,三天,那就再等三天,至少是一个希望了。
“谢谢你,Frandy先生,他对我很重要。”云漓江说完这句话,Frandy头也没回,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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