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Toyou,whoenjoysecurityandsureness,toavoidthepainwearesuffering,andtoavoidthekillingsimposedonthoseyouloved——BOYCOTTtheJapanesegoods,unlesstheygotoutofourland……”
随着日本帝国主义加快了侵略的步伐,全国上下一场轰轰烈烈的抵制日货运动爆发了。在中外记者招待会上,第一夫人略带乔治亚州口音的演讲,铿锵有力,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演讲结束后,掌声如雷轰鸣,久久不息。
慕容皋坐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凝视着他的夫人。
不管怎样,他是爱她的。她身上有一种杀伐决断的巾帼气概,让人不由自主地为其倾倒。
总统府的美式落地大钟敲了十二下。
卧房里的孔雀蓝花瓶插着黄水仙、黑莓玫瑰和紫薇。在静夜里散发出一种若有似无的香味。
程佩佩拥着被子坐起来,意外地发现慕容皋坐在床头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还在为军火的事烦心?”
“不,已经解决了。”
“是么?怎么解决的?”
“这你就别管了。怎么不论大事小事,你都要管?”
他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同她说话。程佩佩有些生了气:“好,那你慢慢想。我不管你。”说着作势便要躺下。
“佩佩,你、”他犹豫了一下,终是说出了多日来心里的疑问:“你真的、一点也不知情么?”
“什么?什么意思?”她一开始没回过味来。待到明白他所指为何事,只觉得心里一阵凉:他疑心她,他不相信她;是从何时开始?这些天来,他心里百转千回的竟是这个!她父亲得了绝症来日无多,他却毫不挂心!他心心念念想的,还是他的“过去”!再开口时声音已冷到了冰点:“我已经说过答案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实就是如此。”
“佩佩。”他叫了她一声。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话可说。两个人都是沉默,暗影沈沈里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沉思往事,回忆如鱼肠割破咽喉。凄厉而决绝。
却只是徒劳。
他是在跟时间挣扎。他也许有过迷惘。然而他和她都是一种人,属于从不往后张望的人。回不去了——可是前面的路仍是长。
“睡吧。明天还有议会。”他退了一步。事实如何,他不想再知道了。
程佩佩坐着没有动。
一片漆黑中,她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杯子。杯里的茶,早就凉透了。她端起它,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他的性格里有致命的缺陷,她一早就知道。他软弱,她就要坚强;他犹疑,她就要果决。在其后的一生里,她是他无坚可催的盾牌和力量。终其一生,她比他更勇往直前、更义无反顾。
“他们都已经放出来了——这次的事真是谢谢你们。”
送走了姬婵娟,子矜回头问白致远:“你是怎么做到的?刺杀将军可不是轻易脱罪的……”
“我给了总统先生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为了救戏班子的人和许曼丽,他给了慕容皋美军梦寐以求的一战时期德U571潜水艇构造图,以此为筹码,美方的军火援助自然不在话下;而另一头是已死的本就越来越难以驾驭的重臣和一出未成功的行刺。孰重孰轻,分晓立现。加上总统对许曼丽姐妹的歉意,放人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当年的事,有人承担,有人死亡。程士元竟也得了绝症——当一个人老了,或者将死,似乎他所犯的错误也变得容易原谅了。只是安安,安安她……安安实在是太可怜了。爱过一场,于女人是伤,即使头破血流,也只是平添了桃花扇上的一抹嫣红;于男人,却不过是心底偶尔想起用来缅怀的一线绮梦。
“哦。”她的心思都放在安安的死讯上,也就没有细问他。她只是烦忧到底该如何把这噩耗告诉许小姐。
他似是知道她所忧心的:“你不用担心——今天早些时候,我和五爷已经告诉她了。”
“咦?”
“她不会再去寻死了。”
“这不像她的性子——你、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她是反应很激烈……可是五爷拦住了她,跟她说: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白致远的嘴角浮现了一抹似冰冷又似温暖的笑意:“真是没有想到,他也会说这样的话。”
“啊?”五爷原来认识许小姐?这故事背后,到底是怎样的恩怨情缠——她觉着更糊涂了。
“别人的事,你就别管了。”
子矜正要开口,绿珠跑进来道:“四太太,有位楚先生找您!”子矜一愣,擦过她快步走了出去,绿珠看见边上二少爷的眉毛仿佛跳了一下。
原来是程素素难产。
命悬一线之际,她想见见子矜。
如此的突然。
子矜走进房里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面色灰败的女子,不复当年的清秀娟丽,让人几乎不敢辨认。
床上的人看见她露出了笑容,那眉目仍是柔情似水的,是她。
程素素抬了一下手,像是想打招呼,边咳嗽着道:“你来了……谢谢你。我还以为你也许不肯来……你终究是大度的……我现在是想明白了,可是已经太晚了……”
夏天的雨来的总是急,一瞬间就噼里啪啦地敲在玻璃窗上。
却仍是闷热的,不一会儿窗上就蒙上了一层雾气。
窗外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但是她看见修文仍站在雨中看着屋内。
似水年华逝走,徒留影踪。
她沉默了几秒钟。要说些什么?到了这个分上,如何再回头?安慰的话,子矜也是说不出口,她只能说:“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是呵,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在说废话。”程素素脸上是将死之人的平静,笑容也格外靖和:“这孩子,你、你给她起个名字吧?小名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小佩。”喘了口气又道:“这辈子,其实我心里服气的,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大姐,另一个、……就是你了。”
雨声嘈嘈切切,密集如碎雪裂玉,声音格外凉薄而凄清。
纷纷姹紫嫣红开过,业已随风零落。憔悴损,只余那一地的黯然神伤。
“不如就叫‘悠然’吧?希望她一生悠游洒脱——拿得起也放得下。”
“拿得起也放得下?悠然?——很好的名字。”她怅然地轻叹了一声,“——我就是没能做到。”程素素费力地把头转向枕边的婴儿。子矜知道她想看女儿,就轻轻的把孩子举起来抱到她跟前。——襁褓里小小的婴儿正睡得安详,还浑然不知这人间疾苦。
程素素留恋地看了一眼女儿,转向子矜的目光里带了一丝哀恳:“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过分,可是这孩子,可怜她生来就……”她咳了几声,艰难地:“你、你可不可以做她的教母?有、有可能的话,教她做人的道理,好好教导她……”
子矜眼见她的瞳孔渐渐涣散,知道她的大限降至,心中也是一片茫然。她凝望着手中的孩子:刚出生的婴儿的脸庞红通通的,很丑;可是是那么的脆弱,好像一不小心就会碰碎了——
“好。”
她终于还是应承了。明知道答应了即是沉重的负担,可是,可是,谁又忍心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
话音刚落,程素素的手一松,垂在了一边。
雨天的屋檐浮动着深深浅浅的流光,深则灰而温柔,浅则明而脆弱,滴滴答答的溅水声,在视觉和听觉上,都是一种深沉的抚慰。雨滴顺着檐角流下来,形成一挂一挂的雨帘,而这帘子外面,站着青衫如竹的清瘦男子。衣衫尽湿,却似浑然不觉。
当我们再度凝视彼此,成熟的心有一点苍老。
伤口总要结疤,回忆一早比一世遥远。
如今的他,有了一双悲悯的眸子,一种清虔的姿态。
隔着一重雨帘,子矜站了很久:如果有些事情可以不必去面对,就好了。
她走到他跟前,带了一点谴责地:“为什么不让她住在医院里?”
“这是她的意思。”
“你敢说、”下面的话,她很难说出口,“你敢说——这不是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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