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子矜和翠墨对视了一眼,彼此在对方的脸上都看到惊诧的表情。
“大少爷知道了没?”瞧红袖这样子,多半还没说。
“我、我还没敢告诉他。”
子矜微一沉吟:“那你等着,我去跟他说。”说着作势就要起来。
“别!”红袖慌了手脚,拉住她的袖管,“别去。”
翠墨忍不住开口:“姐姐都愿意替你作主了,你还怕什么?”红袖却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子矜见她神色哀惋,想了想也有些明了了,她放缓了声音:“好,我不去。只是你又能瞒得了多久?”
红袖踌躇半响,才抬起头道:“我、我想离开这里。”
子矜和翠墨面面相觑。
红袖走出房门后。
“姐姐,她不会就这么走了吧?”
“不会。她怎么舍得?”子矜脸上淡淡的,“又想做少奶奶,又害怕大夫人,我看她心里矛盾的很哪。”
“姐姐?”听出她话里隐藏的一丝尖锐,翠墨有些愕然。
子矜揉了揉眉头,神色疲倦:“那一件还没解决,偏又插了这一杠子。真是让人心烦的很。”
“姐姐你别担心,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你跟红袖说,孩子的事要她千万别跟别人说起。”
次日一早,却听闻金小姐是夜又同大夫人吵了一架,大大触忤了她的意,竟连夜离了白公馆,自然方家提亲的事也就此作罢。金美婷虽然娇纵任性惯了,大抵还是有几分傲骨的。
子矜本想找个机会探探白致立的口风,怎奈他一连几日没有归家,自是无从问起。她也考量过避开大太太直接请白舜华作主,若是白舜华拍了板子,料想大太太鞭长也是莫及了。然而红袖的性子是极要强的,必是因为不甘心屈居人下做个小妾。以白家现在的地位,扶一个丫鬟做大少奶奶,这无疑几近于天方夜谭的事了。兜来兜去,还是要看大少爷的意思。红袖找她哭诉,来一招以退为近,无非是想搏取她的同情,好让她出面来抗衡大夫人。这府里的人心呵,子矜心叹:算盘一个比一个打的精刮。
夏至已过,转眼小暑将至。
这一日天气异常的闷热。
热滚滚的气流哄哄的挤作一处,流金铄石一样。
整整一天都没有风,风停云静,树安水止,只有那知了不厌其烦的聒噪声。
傍晚却突然起了风,略微有了舒爽的凉气,然而还是闷,蜻蜓在空中低低的飞来飞去。
子矜坐在园子里乘凉,石桌上摆着拿井水湃过的紫玉葡萄、垂丝樱桃、白沙枇杷和水晶梨。
她坐着看一本书,瑞瑛在边上打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绿珠端着盘子珊珊而来:“太太,这是厨房刚做的冰糖银耳燕窝羹,您要不要尝尝?”
子矜看了一眼:“搁那儿吧。”想了想又叫回绿珠:“等等,你还是把这给红袖送去。给我端碗绿豆汤来就好。”
夜里众人已经歇下,绿珠突然跑来猛敲子矜的房门:“不好了四太太!红袖姐姐她不好了!”
子矜身上还穿着软绸的绣花睡衣,只在外面胡乱罩了件外套,在红袖房外踱来踱去。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好像是打翻了一大盆血水,从床上一直洇到地上,那被子本来就是红的,浸了血就变得黑涔涔的,形状可怖。
要是红袖有个万一——她突然打了个寒噤,拢紧了身上的外套。
“大夫,她怎么样了?”
那大夫不住的摇头:“失血太多,怕是……”
子矜心里一沉:“那孩子呢?”
“孩子?”那大夫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那位小姐根本就没有怀孕。”
“怎么会?你是不是搞错了?那、那那些血是怎么回事?”事情出人意表的诡异,她不免急躁起来。
白舜华此刻走过来道:“你别急,听大夫怎么说。”一边吩咐下人:“派人去找大少爷。”又问那大夫:“无缘无故她怎会如此?”
那大夫沉吟了一下才道:“这位小姐好像是误服了红花。”白舜华听到“红花”三个字,似乎有瞬间的失神,只听得大夫又接着道:“她天生不足,体内气血时旺时虚,乱而无章,本就需要好生调理着……加上又是行经期间,服了此种药物,引起血崩也是难免。”
越往下听,子矜的心就一点一点沉下去。转头的瞬间,看到二少爷的眼中似有寒光一闪,朝着她比了个手势。
子矜换了衣服去后花园。
乌云蔽月,四下里静极了。
眼前一人转过来。
“她又出手了。”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
“只要不是她一个人干的,我们就能找到证据——人心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可是……总不能严刑逼供吧。”
“利诱通常都比威逼来的有效。”
“我明白了。万一不行呢?”
“请、君、入、瓮。”
……
她默然良久才道:“红袖她这又是何苦?”
“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虽然可怜,但也是自找的。”一贯淡漠的口气。
“你这人,怎么这样冷血!”子矜气结,然想到他说的虽然刻薄,却也是实情。
“还有大少爷,要是他不去招惹红袖,也不会害了人家。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他瞅了她一眼,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她是他心爱的女人么?”
这时门口一阵喧哗声。
白致立冲上楼梯,门铿然而开。
他的心霎时跌到了谷底。
十年前红袖初进府,还是一派天真的垂髫少女,眉目之间犹带稚气,却已是明眸善睐娇憨动人。待五年后他从北平游学回来,吱呀一声门开,漫天缤纷的桃花雨里,她的脸却比比夭桃更靓丽,对着他粲然一笑:“大少爷,你终于回来了。”曾经的软语温存,柔情缱绻,如云青丝,红菱细口,那夜他仿佛听见彼岸的莲花一层一层盛开的幽微……
如今她却躺在这里,奄奄一息。她惨白中带了一点乌青的脸颊,浓黑的发丝被汗粘湿了,搭在脸颊上,虚弱的声音透着一丝欣喜——
“大少爷,你终于来了。”
白致立看到她白纸一样的脸色,像是流尽了血,心下恻然:“你真傻,你这又是何苦?”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想到自己对她从来就是忽冷忽热,难怪她会没有安全感,惶而出此下策。
他黯然:“是我对不起你。”
“不,大少爷,你待我很好,一向都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是我太贪心,所以老天惩罚我了……”她的眼神迷离,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你那么出类拔萃,光芒四射……我只不过是个下人,没什么本事,又任性刁蛮,可是我总盼着你是真心待我的,不是对所有人的那种笑,是只给我一个人的那种……大少爷,你明不明白?”
白致立心中愧疚万分,他素来游戏花丛惯了,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交往的那些时髦女子也都是好合好散;只有红袖,只有她,是他对不住她。
红袖凄微一笑道:“我也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你待我,又何曾有过半点真心?”
白致立极轻的叹息了一声:“我自然是喜欢你的。”
“真的?”红袖定定的瞅着他,脸上是烟花一样绚烂的笑容。
“大少爷,红袖临死之前能听到你这句话,死也瞑目了——纵然知道你说的是假话,我心里也是欢喜的紧……”她的眼睛异常的明亮,像火柴一划而过擦出的火花。
他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前兆,心里的悲怮如琴弦崩到了极点,反倒平静了。
他抱着她,紧紧的。“别说傻话了,等你养好身子,我们就成亲——”
许久没听见她的回答,他的心里铮的一声,仿佛又碎了一块。
大厅里灯火辉煌,黑鸦鸦的立了一屋子的人。
“是谁,把那碗燕窝羹端给红袖的?”大太太垂着眼坐着,不怒自威。
“是我让绿珠送去的。”子矜看着坐在主位上的大太太,她也不过是四十几岁,皮肤依然光洁无瑕,素服木髻,隐隐有宝相庄严之姿。
“哦?”大太太抬起眼睛,“一个丫头也用起燕窝来了?”
“红袖说她有了身孕,我原想给她补补身子的。”
“你这样说也很有道理。”她微微颔首,“红袖虽然造假欺主——但如今人都死了,也是可怜,理应还她一个公道。”说完瞟了绿珠一眼:“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碰过那个燕窝羹?”
绿珠正自啜泣,她和红袖住一个屋,红袖平日为人虽然嚣张了些,但绿珠性子极好,又从不记仇,所以此刻想起来的,尽只有红袖的好了。经大太太这么一问,才意识到情况不妙,一凛道:“红袖姐姐喝了两口说太凉,我就端到厨房让张妈热了,才又端给她。”
“听你这话,平日里她使唤你还使真顺手了。”大太太微微一皱眉:“你心里就没有一点记恨她?”
绿珠一愣,额头上有细微的汗珠渗出,不知该如何应答。
大太太也没有追问,却又转向一旁的老妈子:“张妈,你素日里是个勤恳的,我瞧着也不像会起坏心——绿珠说的、可都是实话?”
“回太太,是实话。绿珠姑娘把燕窝端来了让我热一热,我就放在灶上拿小火炖,途中离开了几分钟,回厨房的时候正好撞见小红姑娘从里面出来。”
“小红——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回太太,是绿珠姐姐忘了端绿豆汤,我帮她回厨房拿的。”
大太太沉思了一会儿,却问白舜华:“依老爷看,谁的嫌疑最大?”
白舜华看向子矜:“你觉得呢?”
子矜却缓步走到绿珠面前,轻声道:“你很喜欢大少爷,对不对?”
绿珠的脸涨得通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不希望他娶红袖,所以就给她下了药,对不对?”
绿珠惊恐的摇头:“不是的四太太!不是我!”四周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我也希望不是你。”子矜很柔和的看了她一眼,又走回自己的座位。
白舜华奇怪的看看子矜,又看看一众下人,心下有了计较:“把绿珠、小红和张妈关到柴房,明日送到局子里去审。”
“不要啊,老爷!我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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