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2)
“我正觉得奇怪,总统不是正提倡节俭朴素、廉政务公的吗?为什么我们家还搞这么大的排场?而且总统夫人还特地送来贵重的礼物?”
“表率只能有一个,你说对不对?”他脸上薄雾一样的轻哂,是参透一切的洞明。
子矜默然。上个月因为是否应该增援淞沪战场一事,党内两派起了争执,财政部表示有能力筹集足够的军费,却被上面驳回。总统夫人此行的用意,不言自明。
“从明天起,我们家就要开始全面收缩业务——你又要辛苦一阵子了。”
她一怔,之前白家已经陆陆续续把旗下的铺子盘给了那些掌柜的,余下的也都清点的差不多了。公司也没有再扩张,只忙着回笼资金。
“你是说,连各地的工厂也不要了?”
“是。我已找到了几个买家,慢慢的打算都顶给别人。”
“为什么?就是因为要打仗了么?”
“也不全是。你别问,”他看向她的眸光里,隐约有了一抹融融暖意,“将来你自然会知晓。”
书房一侧。
“你见到她了,应该明白要报仇是不可能的事。”一方沉静如水的声音。
“我看到了。”女子的笑容透着苍凉和酸楚,“可是我不甘心。”她发上一支红珊瑚雕成的垂珠簪子,兀自轻颤。
“其实我一直以为,她甚至都用不着开口,下面的人自会为她做一切。可是见了她本人,我又开始怀疑——那样的气度高华,怎么会……”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只是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希望他能给她一个答案、她苦苦追寻挣扎深陷其中多年的答案。
“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开?”他垂眸,浓长的睫毛覆上清冷的视线,“答案就这么重要?——你不要辜负了安安的心意。”
“她死都不肯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她一贯淡漠冷艳的脸上是浓的化不开的悲怨,“可是我又怎么能甘心?!你没见过安安当年的样子,她……”她说不下去,狠狠把几乎夺眶而出的泪逼了回去。
“我可以帮你查。”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轻而坚定的声音:“但是真相没有弄清楚之前,你绝不可轻举妄动——你现在做的事、太危险了。”
“好,我都听你的。”她的左手下意识的用力掐住右手,“如果被我找到那个人,我要让他生不如死!”无名指上水葱一样的长指甲刮到红宝石,“啪”的一声脆响,齐根断了。
迎面一人,丰仪俊秀,一身白色的雪克斯细呢西装,穿在旁人身上可能会嫌轻佻,于他却是再合适不过。
“你不是去上海谈判?这么快就回来了?”子矜看见他有些意外。
白致立嘴角微微上扬:“大寿星的好日子,我怎么也得赶回来道声贺不是?”
佻达,笃定,漫不经心的微笑,就盖过了屋顶水晶吊灯的灿烂光华。
子矜忍不住轻哂:“可不是,我好大的面子。”视线移向他的肩膀,“明明是先去了城外。”顿了顿才轻声:“你又去探望她了?”白云庵里种满了夹竹桃,花虽有毒,但是美丽。
“啊,被你发现了。”他抬手拂落肩上细碎的白色花粉,“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说着很自然的摸摸鼻子,“女人有时候太聪明了总不是好事。”
“净瞎扯。”子矜瞪他。如今的白家大少爷修身养性,再不招蜂引蝶,名声好得不得了,以至于前来求亲的人多到踏破门槛;只是本性难改,说话还是那个调调。
她心情突然就有些变好,伸出手来:“我的礼物呢?”
“我还以为你收礼收到手软了,难道还希罕我的?”他手一摊,两手空空如也。
“真的没有?”子矜轻笑,“真不知你以前怎么追女孩子的?”
话一出口就自悔失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她正想拿旁话支开,却见白致立倒是根本不在意的样子,继续慢条斯里道:“其实我有准备——”
他乌浓的笑眼深飞入鬓,笑花溅到眼睛底下,凝成一个小涡:“只是翻遍了南京城,也没找到有什么配得上你的……”
“行了行了。”子矜受不了他,截住他的滔滔不绝,“我心领了就是了。”
白致立越过她上楼,走了没几步突然又回头一笑:“我是说真的。”
子矜回到人群中,方才眼里残留的笑意渐渐淡去——
有些人总是在笑,可是并不见得快乐。
繁华背后,寂寞越清冷。
轻云闭月仿佛兮,星星也淡然无辉,遥遥望去,要眯起眼睛,才能看到隐约的光斑。
夜幕悠独无垠,像是九天玄女拉开的大幅墨蓝色丝绒挥洒天际,淋淋漓漓,说不出的神秘深邃,带着温柔的美态。
竹林哗啦啦的作响,清冷的夜风鼓动她身上的银丝暗柳叶纹短斗篷,簌簌有声。
却觉得莫名的安静。
心里如同被熨过一样,温暖而妥帖,在这样的一个夜晚。
池子边长了密密的水草,有湿润的竹叶清香隐隐飘来。
突然,草丛里有黄色的光点升起来,一颗、两颗,继而是成百上千颗,形成一条银河似的光带,在夜空中摇摆着绽开,又纷纷往池子中心坠去;水面上即有同样的光点冉冉升起,一上一下,交舞生辉。
亮光微小而泠幽,然而千盏万盏,轻盈翩跹,很快融作一片灿烂辉煌,映衬出水面波光粼粼,就好像是明亮的星子、一颗一颗、坠入水中央……
她不能呼吸,眼前缤纷晶莹,化作瑰丽绮梦。漫天的流光飞舞里,一人濯濯如月,沉静绝尘,只是从容的转过身来,千万萤火虫的绮光流离就成了他的陪衬,一下子杳然淡去。
他闲情淡漠,冶姿润洁,眼中却有灼灼清辉,穿透所有的浮华幻象,照到她的心底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子矜怔怔看着咫尺之外的那个人,一时只觉得很难保有思考的能力。
前世今生,醒里梦里,好像是第一次、不知所措。
漱石枕流兮,有脉脉静夜生香。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是隔了很远的云端,依然镇定:“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的声音平稳,可是尾音上挑,竟带了一分调侃。
子矜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问,犹豫了一下才道:“谢谢你的礼物。”
他细长深邃的双目直视她的眼睛,有着让人心旌神摇的迫力。隔了很久才说了一句:“你明白的,对不对?”寂静的光华流转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欲破茧而出。
“我不明白。”她急急的回答,顾不上礼貌,掉头就走。
这么久日子以来,她有时候也会有揣测,自山洞脱险后,这种怀疑愈发强烈。然而那答案让她恐惧。她可以和大少爷谈笑自若,可是白致远那犀利明亮的目光总是让她紧张,仿佛她在他面前是透明的,无所遁形。
隐隐约约的,她只是害怕。尤其是刚才那一刹那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姐姐?”翠墨惶惑的抬头。
“罢了。”子矜看到她捧在手中的绣幅,“给我的?”那鸬鹚冷艳的眼睛,孤傲的神情,俯击长空、一而中的。绣工考究复杂,层次丰富多变,风格明媚细致,跃然纸上,看得出花了极大的心思。“好精致的活计——哪里找的底样子?”
“姐姐?”翠墨见她只字不提,反而不自在。
“你是好意。”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只是以后不要再做同样的事了。”
“姐姐!”翠墨犹豫了一下才道,“现在才三月,二少爷可是费尽了心思,才在暖房里培育出萤火虫的。”
子矜微微偏过脸看她。
“我只是想让姐姐的生日过得开心一点,才骗你去了小池子——姐姐你最近好像都闷闷的。”
她只是不语。温柔的凝睇,看在翠墨的眼里,却觉得带了种漠漠的烟愁似的,如影随形。
“谢谢你的礼物,我今天很开心。只是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第二日她去周府做客,周太太快人快语,一众名媛贵妇中,子矜倒是与她最合得来。姬婵娟总爱打扮得出人意表,此次亦不例外:紫戚戚的旗袍下摆绣满了滟滟含苞的粉色菡萏,配一条孔雀绿的流苏披巾,肤光胜雪,容色如画,美得肆意张扬。
她俩闲聊了一阵,只听得姬婵娟道:“你知道程家的三小姐——之前不是中过枪么?去年秋天去了美国疗养的,”她一顿,脸上的笑有些意味深长,“前两日刚回来,听说都有了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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