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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青青子矜 兰泽陆离 5642 2021-04-02 12:26

  第15章

  清源茶馆。

  靠窗坐着一名女子,正侧头看着窗外,似是在等人。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

  这里窗明几净,竹桌竹椅,临窗几竿翠竹,显得比别处又清静了几分。因为位置偏僻,是以来的人并不多。

  一会儿小二殷勤地上来添茶,只见她转过头来道劳,只是微微一瞥,眼波顾盼间,便如春风过境,暖洋洋的让人看了说不出的舒服。那小二是新来的,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竟然也脸上一红,险些把茶洒了出来。

  子矜微微抿嘴一笑,又转过头去看那竹林。过去她和修文就常来这里……

  小二第三次上来添茶的时候,修文才来。

  他落了座便歉然道:“对不住,程小姐的病情有些恶化,所以来晚了。你等了很久了吧?”

  子矜摇摇头,又伸过手来替他斟茶。

  两个人都默然了一会儿。

  还是子矜先开口道:“好久没来这儿了,没想到连老板都换了人。”

  修文却道:“是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子矜微微一愣,却不知该如何接过话题。

  一时只闻杯盏轻轻磕碰的声音。

  时间像流水一样从指缝间淌走。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你之前说有急事,是什么事?”

  子矜端茶的动作一滞,轻轻地放下茶盅,却犹豫了一下:“这个等下再说。”顿了顿:“先说说你吧,现如今,你又有何打算?”

  修文怔忡了一下:“我也不知。我现在的心很乱。”说着神情一黯:“我觉得很对她不住。”

  子矜微微垂下眼帘,遮去眼里氤氲的雾气。半响抬起头来,只见她黑若琉璃的眼睛烟雨朦胧,仔细看去又是像是深雪铺盖的大地,除了凝结成冰的空茫,什么都没有。

  她说:“程小姐待你,确实是好。”

  他突然就失落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原是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却不想她这样淡漠——哪怕有一丝嫉妒的意思也好……忍不住就想问个究竟:“难道连你也希望我娶她?”

  子矜一阵错愕,见他目光中隐隐透着希冀,表面故作平静的湖底下却是波涛汹涌,竟是深情尤胜往昔;她不敢再多瞧一眼,只能故作漠然地撇开头去;修文见她如此,也就明白了。只觉得心里一阵刺入骨髓的冰凉,又仿佛被人狠狠地划了一刀似的,火辣辣的煎熬。

  末了却转为一片死寂,万念俱灰之下脱口问道:“这样你心里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子矜一愣,眼里的静谧终于打破——如同被碾压过后的青花瓷,肆意的裂纹布满,却固执的不肯破碎。不知该如何解释,也无法解释,心中难过万分,只能低头盯着杯盏不语。

  修文以为她被自己说中了心事,却又不忍见她伤心,反而歉然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

  子矜心下一阵恻然,点点滴滴浮起的,都是怅惘:事到如今,他还是这样体贴,忍不住柔声打断他道:“你想说的,我都明白。”

  顿了顿又道:“你依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便是了——不用顾及我会怎么想。我几次三番害你受伤,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她说话间不经意地秀眉微蹙。曾经有一次他笑她:你这样爱皱眉头,当心将来老的快。她却不以为意地嗔笑:只要你不嫌弃就好……如今她却对自己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子矜见他神色从迷茫转为痛苦,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正在疑惑,却见修文突然一把拽了她的手道:“你之前要我来,是不是改变主意了?你可是愿意跟我走了?”

  子矜一惊,却问:“那程小姐怎么办?”

  修文一窒,此刻子矜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珠子璀璨如透明水晶,七彩流转,那光华一直照到他心里去,似是要反射出他所有的心思、哪怕是最细微的反应。然而程素素那双至死不悔的眼睛却是挥之不去……他犹豫了一下道:“说不得只有亏欠她了。”

  子矜眼里的波光潋滟慢慢隐去,一阵淡淡的失望涌上心头。她不着痕迹地抽出手:“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改变主意。我叫你来,不过是倩倩和文清就要成婚了,希望我们俩能去做他们的傧相。”

  修文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显然并不相信这样蹩脚的借口。

  子矜黯然叹了口气,她本来并不想戳破这层纸……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眼睛明亮得让人无法呼吸:“修文,如今的你,真的还能义无反顾地放下一切么?你的犹豫挣扎又是为了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别说是你,就连我也早已不是当初的心境了。”

  修文语塞,连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也被击溃,茫然中喃喃自语道:“我懂了,原来你已经移情别恋了……原来一直是我在自作多情……”

  子矜错愕,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误解她,本欲辨白,可是一来她和白舜华的事情太过曲折离谱,二来又隐隐觉得让他误会了也好——与其让伤口一直溃烂下去,不如早作了断。长痛毕竟不如短痛,现在痛了,总好过三个人纠缠痛苦一世。所以徒然地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解释。

  修文却只道她是默认了,他双手猛然攥握成拳,绝望中又带着蚀骨的嫉妒:“好,我会如你所愿。”

  子矜心中一恸,突然觉得茶室里的阳光是那样的锋利,把她割的支离破碎……

  小二见两人似乎起了挣执,那男的走了以后那女子的还一直呆呆的坐在那里,还道是寻常情侣吵架了,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去道:“小姐,您别难过了,误会总能解开的……”却见那女子突然抬头,晶莹剔透的脸上有些许泪痕未干,看得他都心中不忍,心想那男的也真狠的下心来……正在胡思乱想间,却听得她茫然自语道:“误会?要真是误会倒好了……”小二听了正摸不着头脑,却又见她和气地冲他一笑:“谢谢你了。”说着拍了拍他的头,结账走了。徒留小二一人,在那里喜滋滋的摸着自己的脑袋傻笑:他决定这个月都不洗头了……

  修文,你可知道,我多么希望替你挡枪的那个人是我。

  然而事实无法改变,我却注定要做那个辜负你的人。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很多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甚至还来不及说声再见,就已不见了踪影,徒留一缕抓不住的空茫。

  如今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白舜华见她脸色,也就猜到了几分,却还是劝道:“你可想清楚了?将来莫要后悔才好。”

  子矜黯然道:“我想过了,只有这样,程小姐才能活下去,修文也能求个心安。”

  那日她把同程小姐的对话告知了白舜华,他听了也是震惊不已,却只说了一句:若是有人深情如斯,只怕凡人无福消受。她去见修文之前他又说:痴念有余,决断不足,重情重义却伤于忧柔,许非良人。却不想一语成谶……

  白舜华闻言却叹道:“那你自己呢?感情的事又怎能退让?有时候退一步,并非海阔天空,而是满盘皆输。”

  子矜默然,抬起头来眼里已是波澜不兴:“事到如今,这一盘棋已变成死局。总要有一个人退让才是。”

  倘若无能为力,不如接受现实。

  白舜华见神情她委顿,也不忍再说什么,好言宽慰道:“既如此,你就别想这么多了,放宽心才是。人生还有许多别的美好的事情,你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尽管跟我商量,切莫闷在心里才好。”

  子矜点头,见他眼里有着淡淡的暖意凝聚,似是在担忧她,心下感动,也不再多言。

  是夜辗转难眠,寅时方才睡去,醒来时竟是日头西斜,她忙叫翠墨道:“怎么这么迟了都不喊我?别人知道了又要说闲话了。”

  翠墨一脸委屈状:“昨儿太太回来一脸倦容,我早上进来见你睡的沉,就想让你多歇会儿。谁知反倒怪我……”

  子矜忙道:“是我的不是,你别生气。”

  翠墨忍不住噗哧一笑:“我逗你玩的哪。我怎么会生气?倒是太太,最近鲜有笑容,让人见了揪心。”子矜垂眼黯然不语。

  翠墨边替她理床铺边又道:“今儿一早有位倩倩小姐送喜贴来了,偏巧你还歇着,三姨太又让人家坐了冷板凳,她等了一会儿子就走了,说是让你得空去找她。”

  子矜点头:“我知道了。还有什么别的事么?”

  翠墨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倒是三姨太房里添了个丫头,打扮的妖妖调调的,一看就是个狐媚子。竟然还叫什么惜兰,也不想想凭她也配叫一个‘兰’字?谁不知道三太太打的什么鬼主意,依我看,十有八九是派来勾引老爷的。”

  子矜笑着瞅了她一眼:“请问这位惜兰哪里开罪我们的翠墨大小姐了?”见翠墨不好意思地笑,才又正色道:“背后说人是非终究不是件光彩的事,这府里已经够复杂的了,你别把自己也掺和进去才好。”抬眼瞥见翠墨一脸不服气,也明白她是一心为主,因又劝道:“你别不爱听,我这可都是为你好。三姨太本来就和咱们有过节,何必再去惹她。再说了,她爱找什么样的丫鬟也不关我们的事。”

  翠墨连连点头,又笑道:“可不是,老爷也看不上这样的货色。她哪能跟您比啊……”

  子矜见她还心心念念着这一点,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我看是你天天没事做,闲的无聊了。”

  翠墨也笑着点头称是:“让这府里就这么点人和事儿,可不是闷的慌?”

  子矜听了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又问她:“那可有什么是你想做的?”

  翠墨不知她的用意何在,却歪着头想了想道:“那日看见三小姐画画儿,觉得怪有趣儿的——西洋人的画真神奇,远远看去就像真的一样……”说着悠然神往。平日里心思玲珑的一个人,难得显出几分憨态来。

  子矜一拍手道:“可是巧了,我也正想着学油画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陪我一起去学画画可好?”

  翠墨一惊,忙的摆手道:“这哪儿成?我只是个下人,哪里配学这个?被别的丫鬟佣人知道了,我还做不做人了?”

  子矜却道:“这你不用担心,就说是我的主意。别人要是不服,就冲着我来好了。至于花费,就从我的日常花销里扣,不定哪里省一抿子也就足了——也就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了。”顿了顿又柔声道:“我心里面就当你是妹妹一样。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就喊我名字,再不许说什么丫鬟下人的话了。”

  翠墨怔怔地呆住了,忽而觉得脸上湿辘漉的,抬手一抹,尽是泪水。半天方哽噎道:“除了我父母,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这辈子能遇上太太,想必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子矜见她如此,知道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心下怜惜万分,又拉了她的手道:“没有人天生就是是做丫鬟的命。等到你再大些,或是遇上喜欢的人了,我就求了老爷放你走。只是现如今我还舍不得你走,你可愿意再留在这里陪陪我?”

  翠墨听了扑嗵一下跪下道:“太太的大恩大德,翠墨铭记在心。我没有亲人,也并没有地方可以去的,只要您不赶我走,我就一辈子留在这里服侍太太。”

  子矜赶忙拉起她,掏出帕子替她拭泪:“别说傻话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说了,难道你这辈子都不嫁人了不成?”

  当晚子矜去三太太屋里,便有一名丽色无双的丫鬟上来斟茶,两弯新月眉,一张红菱口,打扮的也很精致,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虽然作低眉顺眼状,可是眉宇深处却隐藏着几分乖戾之色。子矜见了微一皱眉——也难怪翠墨不喜,只是她的野心这样明显,三姨太难道就不怕引狼入室……

  三姨太见她表情奇怪,不由得问道:“妹妹可是嫌茶的味道不好了?也难怪,我这儿没有好的,比不上妹妹平日喝的。”

  子矜回过神来,却道:“没有的事,我尝着就好。”接着说了学画画的事。

  三姨太听完古怪地一笑:“老爷必是答应了,妹妹又何必来问我?”

  子矜知道她心里不舒服,因道:“到底也不算小事,还要您拿个主意才好。”

  三姨太又是一笑,让人看了如鲠在喉,说不出的别扭:“学画是件雅事,我又怎么会反对?”接着却道:“只是我们府里却没有出钱让丫鬟去学本事的先例,别说我们家,就是别的大户人家,也没听说过这样的奇事。”

  “我也知道这事听着希罕;但一来翠墨不比旁人,我一个人学也怕半途而废,有人做伴就不同了。再者也费不了多少钱,都从我的月例里扣就是了——不会让姐姐难做的。”

  “妹妹既这样说了,我难道还不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反倒去做那恶人不成?倒底是妹妹——这样体恤下人,到底是知书达理的人。”

  子矜听出话中讽意,却也不愿与她辩驳。

  从三姨太房里出来,却撞见白致立正拾级而上,见了她笑吟吟的点点头,却又返身下楼去了,子矜微微觉奇怪,并没有放在心上。

  还是那条路,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每走一步,空气中就浮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像一盏盏油灯一样荡来荡去……

  她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披衣而起。

  园子里的桂花开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怡人香味,秋夜的凉风习习,那梦魇的影子渐渐淡去。

  见墙上的藤萝枯萎,丝丝纠结,风过起舞,无端端的浮上几分清冷惆怅来。

  清角吹寒,空空荡荡,正是素秋难敌,凉意袭人。

  一旁的灌木丛里突然飞出几只萤火虫来,却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曾经他对自己说:萤火虫就是坠落的流星,对着它许愿也是灵验的,还说抓住它就能抓住幸福……然而那时许下的心愿早已成空,当日在草丛里扑抓萤火虫的两个身影也渐渐隐去……她徒然地伸出手去,却只握住一把冰冷潮湿的空气——

  竟是满园的寂寞。

  在这样的夜晚,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的死去,

  一寸一寸,相思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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