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永安流传下来的习俗，上午并不适合去坟头拜祭。

　　苏小凉不知道十二岁就从已离开这的弟弟是否清楚这点，所以一大早就和夏晨奔赴昨晚去过的坟头。

　　接连数天的秋日阳光像是倦了似的躲起来，暗蓝的天垂满铅色云层，重重的，像随时都可能砸下来。

　　风吹草动，盛绿苍绿淡黄枯黄相交错，远远看去，层层卷卷，好像翻滚着颜色不一样的浪花。

　　守了一上午依旧没见到人影，在夏晨的劝说下，苏小凉答应回镇上吃午饭。

　　两人回到镇上在一家名叫风味轩的饭馆刚刚点好饭菜，杨睿打来电话，说他已在永安，问他们现在在哪儿。神色匆匆的杨睿十分钟后出现在风味轩，银灰色高档西装和闪耀莹莹光泽的铂金领带夹和这家朴素无奇的饭馆显得格格不入。随手将行李扔在一旁，尚有几分风尘仆仆之感的他喝了两口水，道：

　　“还是没找到吗？丫头，有没有去你父母的墓地？”

　　“昨晚就去了，上午也刚从那边回来，但是都不见人影。”

　　感激的看向这个为自己第一时间从上海赶回来的男人，苏小凉很想抱抱他，终究忍住，蹙眉忧道：

　　“合同签好了吗？你回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到时候老谢指不定又会抱怨些什么呢。”

　　她口里的老谢，是ECO东区的区域销售经理，其人工作勤勉擅长销售，但有一点很不好的是身为男人，他总喜欢唠唠叨叨，和公司这个那个议论些有的没的琐事。因为杨睿和苏小凉两人在公司都是表现得相当有分寸，所以公司并没人敢明目张胆的议论他们，但毕竟郭大勇在机场见过那幕，偶尔也会有人私下议论。

　　为此，老谢多多少少也捕捉到些风，经常明里暗里指出杨睿偏袒苏小凉。

　　对这些苏小凉倒不是很介意，因为她很清楚于公而言，杨睿没有对自己有任何偏袒——

　　销售如果要偏袒很容易露出蛛丝马迹，更何况她相信自己和杨睿都是公私分明的人。

　　只不过，杨睿毕竟还坐在亚太区的第一把交椅上，她不能不考虑他的声名。一个好的领导，首先必须要手下的人都向着都愿意跟随才好。如果今天一个人闹别扭，明天又来个作祟，这样的团队肯定没什么前途。杨睿是为了自己才来ECO，所以苏小凉不愿意看到他的事业出现任何问题。

　　清隽了然的浅笑浮现，杨睿摇头，毫不在乎：“他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合同应该没什么问题。小朗…”

　　“小凉说他们这边的习俗一般上午都不拜祭逝去的人，所以小朗很可能下午才去。我们吃过饭最好还是去坟地看看。如果还没有的话，那…那就只能报警。”给杨睿添满茶水，一直没吭声的夏晨见他出现在门口的第一眼，清清楚楚意识到自己内心那一瞬间无比复杂——

　　这种复杂，像是本能，也是谦和稳重的他唾弃的反应。

　　于杨睿这边来说，他们是朋友；于苏小凉那边来说，他衷心希望她快乐幸福。

　　因此，还有什么能嫉妒，或难受的呢？即便是善意的嫉妒，对夏晨来说，那也是不能容忍的失误：

　　爱，从来都无须占有。

　　这是他一直相信并遵从的信念，就像古代欧洲的骑士，需要的时候出现，不需要的时候消失。

　　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谢意，杨睿并不清楚夏晨的心底那么复杂，伸手握住苏小凉的小手：

　　“好，吃过饭我们就立即过去。再找不到的话，可能真要报警。”

　　生怕错过的苏小凉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再也没有胃口，三个人很快结束午饭，又返回坟地。

　　铅云低悬，天色比上午更加阴暗，南边天际的云像被喷了墨似的黑，风穿过繁盛的树林，穿过茂密的草地，在半空中浅浅的呜咽。三座坟墓依次立在草丛中央，中间那座的墓碑上刻有“苏沐之墓，爱女小凉立之”的字样，右边墓碑上的字样相同，只不过名字换成了柳弱水。左边那块，只有空荡荡的几个字：李依人之墓。

　　无法想象当年苏小凉在埋葬他们时怀着怎样的心情，杨睿握紧她的手，恭恭敬敬在坟前鞠了三个躬。

　　风越来越大，吹得草丛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在坟墓后面找了处杂草稍微低点地方，三个人无言坐下，默默等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两个半小时…

　　下午三点左右，他们等得都快失去了耐性，尤其是苏小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

　　这时，站起来伸腿的夏晨远远瞥见远处有抹人影晃动在草丛里——

　　天蓝色的上衣，袖口镶以嫩黄，像极了苏小朗昨天穿的球衣颜色。

　　“小朗，好像是小朗。”

　　“真的？小…”

　　一跃而起的苏小凉惊喜张口，却被杨睿伸手紧紧捂住发不出声音，只能不解的瞪向俊脸深沉的他。

　　夏晨同样不解，弯腰靠近，压低声音道：“Grand，怎么了？”

　　“他心情郁结需要发泄，来这可能是为了倾吐。我们如果出现，他肯定不会说出来。那样，找到他也没用，因为他的心结总是没打开。我们不如先不要出去，听听他会不会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再决定，好不好？他人就在眼前，跑不了。”

　　其实，杨睿还有话没出来，那就是苏小朗这次失踪让他意识到有些事也许真到了非问不可的地步——

　　不能问，那就让苏小朗亲口说出来吧。

　　或许，这对苏小凉会是个沉重打击，可事情总得说清楚才能找出解决之道。

　　若他们姐弟一直就这样沉默却别扭的过下去，他相信对他们两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苏小凉很想冲出去拉起苏小朗回家，理智却在提醒她杨睿说得有理。

　　最终点头答应先不出现，三人趁苏小朗还没走近，蹑手蹑脚猫腰进了草丛。

　　唰唰唰，草丛摩擦声。

　　蹬蹬蹬，轻微脚步声。

　　提着竹篮，苏小朗走到了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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