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睿，再见。

　　四个字化成隆隆巨响冲击耳膜，立在原地的杨睿除开这四个字，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响。

　　翩跹的白色背影在阳光中渐行渐远，宛若一片从天徐徐飞落的素雪，在人世的光芒和尘埃里消失，慢慢的消失。杨睿还记得，这条湖边小道是他们走过多次的地方。那时候，每次他目送苏小凉奔跑离开嘴角都会不自觉的上扬，唯独这次，六年后的这次，他心如火焚，眼布潮湿。

　　开始的地方，也让一切在这里结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这也算在人生轨迹上画了没有差池的圆——

　　可是，圆圈的意义有时和圆满相差十万八千里。

　　忧思深深深如海，一片雪白最终化成一个小点，在绿荫中跃动，随后消失。

　　天堂到地狱的距离有多远？

　　在此时的杨睿看来，不过是短短的几步之遥。

　　就像，来的时候他们还笑得那么开心肆意，不到两个小时，他们竟需要分道扬镳——

　　好像还站在云端眺望幸福的未来，忽然一个不小心就狠狠的摔了下来，巨大的落差震得杨睿难过之余亦有点懵。无论如何，他不相信苏小凉的态度会来个毫无前兆的转弯。独自坐回长椅，他陷入幽静而悠远的冥思。阳光给俊挺瘦削的面容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他像尊毫无生气的雕塑，一动不动的维持最开始也最永恒的坐姿，仿佛，这就是他的地老天荒。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像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似的站起来，拔腿就朝外跑去，步步仓促：

　　思来想去，他还是无法相信刚才的对话是真实的存在，所以，他必须去求证。

　　车像离弦的箭，连续闯了好几个红灯，杨睿来到江畔，这是离夏晨家不远的地方。

　　江水慢涌，船只悠闲。

　　虽出了太阳，凛冽的风还是割得肌肤生疼。按下车窗玻璃，杨睿远眺波纹荡漾的江面，一手无力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的手指间夹了根燃到半截的烟。寂寞的时候，无助的时候，香烟是男人最好的伴侣。缕缕升腾出的青雾被灌进来的风吹得支离破碎，他半眯着眼，恍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彷徨感——

　　如果没有苏小凉，没有自己心心眷恋的爱情，这座城市对自己的意义是什么？

　　是故乡，却是冰冷的故乡。

　　也许，和坟墓没什么区别。

　　一路小跑的夏晨来了，身着深军绿色棉绒外套，淡蓝色牛仔裤，黑色耐克跑鞋，看起来很青春的样子。

　　清澈如月的眼睛和呵出热气的嘴唇同时弯了弯，他站在车旁，对杨睿露出温和淡定的笑容：

　　“Hi，Grand。”

　　“你知道我找你来为了什么事？”杨睿微微喘着粗气的他并不意外，遂开门见山。

　　“如果没猜错，是为了小凉。”

　　推开车门，杨睿掐灭烟头走下去，一直走到江畔的栏杆旁才停步。搁在栏杆上交叉的十指在风中泛出青幽和苍白，他没答话，好像不知道从哪儿开始。隔他两步之遥，夏晨同样轻靠在栏杆边，一如既往的平和萧淡，半点也不见慌乱或是紧张。

　　“她说…她说你和她会订婚。”额上青筋高凸，仿佛每个字都很重，杨睿说得十分吃力。

　　“是的。”

　　很平静的回答，他听不出夏晨在这两个字后究竟倾注了怎样的情感。

　　“为什么？”

　　“你想问的是为什么是我，还是小凉为什么忽然离开你？”

　　“两者都有吧。”

　　男人之间的对话总是更直截了当，不过此时，杨睿显然没有夏晨冷静镇定。

　　背对江水的夏晨转了个身，目光越过江水对面林立的高楼直至天边：

　　“第一个问题，我觉得自己回答你的答案可能并不客观。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不会负她，永远不会。至于第二个问题，我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小凉没说过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她只是说对一个女人来说，稳妥安定的家才是最重要的。Grand，我听我爸说过于安娜的家庭背景很复杂，至于怎么复杂我不知道，或许小凉想要的是简单一点的…”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就因为安娜，我就必须放弃我们的爱情？”

　　最后一句惹恼了杨睿，他狠狠吸着烟，双目圆睁，盛怒一触即发。

　　然而，他夹着烟的手却在不断颤抖，泄露他此时真正的心境——

　　凄迷，痛苦。

　　同是男人，夏晨感受得到自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悲伤，准确的说，是悲哀：

　　“我没有故意刺激你或炫耀的意思，只是…抱歉，是我措辞不当。Grand，这个转变对你来说可能很难接受，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比较合适。其实，这些日子我隐隐约约也感觉到一些，小凉过得并不快乐。她爱你这点毋庸置疑，然而，相爱和相守是两回事。”

　　“你知道她爱我，还同意订婚？”

　　汹涌怒气无处着落，杨睿无奈之余，亦觉惊讶——

　　夏晨是朋友，从这点来说，他希望夏晨会过得幸福。但是，就像自己娶一个根本不爱的女人似的，娶一个心里有别人的女人会幸福吗？况且，这个女人心里的人还是自己认识的朋友。

　　温润如玉的笑在并不出色的面庞上浮动开来，夏晨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眸光渐深：

　　“我希望她快乐，仅此而已。你我都清楚她是个有主见有思想的女子，决定一件事就很难改变，既然她做出这个选择，我想，唯有成全她的选择才会令她快乐，或者说，轻松。她爱你没错，可每个人都有过去，不论那些过去和谁有关，那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以及将来。况且我相信她，如果她和一个男人结婚，必定会对婚姻负责。你和她相识比我更久，应该知道她其实一直将道德高悬于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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