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兵和贼,怎么可能在一起?
孟海旧疾复发,在医院里躺了三天;陆芸守着他,如同孟海当时守着自己一样。有人说,天和地的距离,就是兵和贼的距离。
孟海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军人被抛弃在战场上的故事;一条狗尚且可以被得到重视,他连条狗也不如,就那样被抛弃在了前线。
陆芸握着他的手:“其实这个世界黑白分的很明朗,白天黑夜不可能融合在一起的。”她松开孟海的手,站了起来,转过身背对着他:“阿海,我今天是和你道别的;我已经辞了工作,打算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你心肠不坏,以后找个姑娘结婚生子吧。”
孟海眼睛通红,坐在病床上想要起来,可旧疾复发,双腿一片酸麻;他想起身拉住陆芸,可她离他太远,他拉不住……身上一用力,从病床上栽了下来。
陆芸听着身后的动静,背脊一颤,在原地立定了半晌,这才伸手去开门。
只听身后的孟海嘶吼一声:“陆芸!你要是敢离开这个城市,我一定不会让你的父母好过!”
陆芸关上了门,心里沉甸甸地,她相信他不会;刀子嘴,豆腐心,大概就是说的孟海吧?她和父母交代了一下,想去西北地区贫困山区支教,那里四面环山,是个很好的疗伤环境。
正如莫水水说的,她已经不是警察了,可为什么总是把孟海当贼呢?一个女人若是真的爱那个男人,难道不是应该不离不弃么?
陆芸对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黑白观念已经深刻在她的骨髓之中,她从小接受的概念便是黑白,被黑白概念洗脑了二十多年,突然有一个上帝告诉她,其实世界上还有一种颜色,它就是非黑非白的灰色;灰色夹杂在黑白之间,亦正亦邪,无法区分。那她怎么去消化这个灰色呢?只能不念不想,就当这个世界上没有灰色。
而孟海,就是她生命中突然闯进的那一抹灰色。
****
西南川云镇,四面青山环绕,小城没有太多的高楼大厦,更多是的民国年代的小院平房;陆芸带着同学来小镇采购新的教科书,同学们常年生活在老山之中,难得来一趟镇里;他们要翻三座山,徒步走四个小时,才能到镇上;近年来川云镇在搞地产开发,也修了新学校,五层楼那种;
学生们听说教室有崭新的书桌、有黑板、有电灯,最主要的是还有电扇;
还听说,新修的学校有路草坪铺就的操场,跑道是橡胶的,就和碟子里放的那种学校一样,可漂亮了。
五岁的陆小染很喜欢传说中的学校,很憧憬;她拉着妈妈的手问:“妈妈,以后我能去那所新学校念书吗?”
那所新学校这个月月底竣工,已经开始招生了;
陆芸看了眼自己带来的其它同学,班长黎笑笑和学习委员云丽丽,已经12岁了,是上初中的年龄了;因为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家里也没什么钱,他们的父母准备让两人六年级上完之后一起去大城市打工;
可是这两孩子学习好,又刻苦,陆芸真不忍心看着她两就这样放弃学业。
陆芸掂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积蓄,这些年她赞助了不少山里的留守儿童,积蓄也所剩无几;如果真要赞助那两个孩子,自己的亲女儿就得继续留在山里头。
她想,反正女儿也还小,她自己教育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至于以后初中的课程,到时候再想办法吧,如果实在不行,她就只能放弃山里的那些孩子,先回S市找工作了。
她蹲下身子安慰女儿:“难道你不希望妈妈叫你读书认字吗?”
陆小染憋了憋嘴,声音糯糯地:“可是人家想要去新学校嘛,新学校好漂亮……”
她抱住女儿的头,耐心教育:“妈妈以后带你去大城市读漂亮学校,好不好?”
陆小染眼睛放光:“真的吗?”
“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陆小染勾住她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她的额头:“谢谢妈妈!”
*
青云镇招待所,孟海阖着眼睛打盹儿;梦里的人依旧是陆芸,梦里的她乌黑的长发及腰,光着脚踩在雪地上,看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问:“阿芸,你冷不冷啊?”
她背对着他:“和你有关系吗?你是贼,我是兵,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一股寒风袭来,他的心口猛然一缩,疼得他直发怵。
他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困顿嘶哑:“学校月底能提前竣工吗?下个星期我得回S市谈一个项目。”
助理嗯了一声:“赶工的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孟总,慈善会还办吗?”
“办,我亲自到场。”他松了松自己的领带,透了口气,说:“对了,慈善活动给青川每一个老师都发请柬;前些日子看新闻,青川周边有许多大学生支教,可以派人去发请柬;以后这些大学生有到我公司应聘的,一律优先录取。”
助理:“好的孟总,我安排一下。”
两天后,陆芸刚给学生们上完课,便被校长叫去了办公室。
这个位处于深山的学校,只有一个班级,班级里的52名学生都是留守儿童;校长是个62岁的退休教职工,不顾家人反对来了这里教书;在陆芸没来之前,一直是这位老大爷给孩子们上课;大爷毕竟年龄大了,上个坡都气喘吁吁地,好几次晕倒在学校。
老校长给了陆芸一张请柬,上边儿的大致内容是,参加慈善活动的老师,可以推荐优秀学生得到赞助;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她班里正好有几个学生该上初中了,如果能得到赞助,那就再好不过了。
慈善活动那天,来了许多老师、学生;
青川周边的学生没几个家庭状况好的,往招待宴会上一站,皆是一身洗得发白、打了补丁的衣裳;有些孩子甚至蓬头垢面地,宴会的主持人是青川镇的书记,一见宴厅里那些打扮地土里土气的孩子和老师,眉头都拧成一堆了。
书记握着话筒,对在座的各位老师说:“等会孟总会亲临,我们作为东道主,也不能落了仪式;在场的老师有没有愿意表演才艺的啊?唱歌,跳舞都成!”
这些年陆芸一听姓孟的人,心里就感触颇多,不知道,他娶妻成家了吗?
下面的老师学生都顾着吃桌上的瓜子、水果,喝着酸酸甜甜的饮料,谁都没有理书记;
书记觉着面子受损,清了清喉咙,咳了一声,道:“表演的老师不仅可以多推荐一名学生!还能领2000块钱,有没有老师报名啊?”
来这里的老师,要么就是支教、要么就是青川本地人;他们一听可以多推荐一名学生,还有钱拿,纷纷上报了名,陆芸也不列外;
2000块在青川可不是小数目,可以供班里52名学生一年生活了!
鉴于报名的老师太多,书记又说:“离宴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那我们搞一个小比赛,胜出者可以表演!跳舞、唱歌都行!哦对了,孟总捐给新学校一架钢琴,会弹的老师,也可以弹钢琴!总之精彩就行!”
这可高兴坏了孩子们,孩子们纷纷推自己的老师上台表演,各位老师可羞涩了,可见孩子们这般兴奋,也就气势汹涌上了台;
陆小染和同学们推搡着陆芸,一群小家伙也瞪着水汪汪地眼睛瞧着她,满满都是期待;还有小朋友问:“陆老师,什么是钢琴啊?”
陆芸耐心解释:“钢琴就是一种乐器,能弹出美妙的音乐。”
陆小染眼巴巴看着妈妈,声音软糯糯地:“妈妈,小染想听钢琴。”
陆芸看了眼满脸期待的孩子们,笑了笑,说:“好好好,那待会陆老师就给你们弹一首‘youaremyangel’好不好?大家知道曲名是什么意思吗?”她不放过任何一个教育孩子的机会。
陆小染手举得老高,欢呼雀跃:“我知道!你是我的天使!”
陆芸捏了捏女儿的鼻子:“对了。”
老师们使出浑身解数,有讲笑话的、有唱戏的、还有跳广场舞的,每一个老师的表演都很有特色;陆芸没有上台,而是坐在了幕后,因她选的是弹奏。
人力有限,钢琴搬不上台,书记便让陆芸在幕后的帷帘后弹奏;
陆小染想瞧妈妈弹钢琴的模样,离开了座位,跑去了后台;可是后台很大,她怎么也找不到妈妈;她在后台窜来窜去,埋着头一路小跑,不小心撞在了人家的腿上。
陆小染的额头被撞的生疼,一双肉呼呼的手揉着脑袋,鼓着腮帮子抬头,愤愤然盯着跟前的大叔:“叔叔你撞着我了!”
孟海看见白白嫩嫩的小染时,心尖儿像是被融化的雪糕,甜甜腻腻,小女孩儿真是可爱;他在青川待了这些天,见过的孩子不少,可这里的孩子皮肤都黑黢黢的,脸蛋儿还有高原红;而他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啊,却是白白嫩嫩,一双圆圆的杏子眼,鼓嘴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他挑眉看着小姑娘:“小丫头,是你撞了我。”
陆小染揉着额头,哼了一声:“别以为我小,就想讹我!明明是你撞了我好不好,哼。”╭(╯^╰)╮
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传来,音乐钻进人耳中,正如同清风刮过流水清涧,低沉忧伤的前奏好似温润玉缶,敲击着人的心弦,莫名的,让人心生伤感起来。
悠扬前奏之后,只听一个女人婉转唱道:
“onceuppnatime
anangelinthesky
madecomforteverynight
……”
熟悉的声音让孟海恍若置于梦中,他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敛声屏气听着歌声、琴声;可原本婉转的曲调突然被弹奏之人加快了节奏,就连唱的速度也跟着快起来,让原本处于感伤情怀中的人,神经也跟着紧绷起来!正如两个相爱的人,起初甜甜蜜蜜、或谈谈伤感……可两人的感情突然上了高潮,节奏加快!情绪起伏剧烈!
孟海快要崩溃时,陆小染拉了拉他的手,亲和地问他:“叔叔,你怎么哭了?我妈妈弹钢琴是不是很好听啊?这首歌我妈妈经常会给我唱的,这首歌叫youaremyangel!我妈妈说,我就是她的天使!”
“弹琴的,是你妈妈?”孟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刮了一道,多少年了,多少年了?陆芸消失了这些年,他找了这么多年;
他努力做一个好人,希望有朝一日能告诉她:曾经的坏人,亦能做些好事。她不是兵了,他也亦然不是当初的贼。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这辈子再见她时,已经是七老八十,他也依然会矫情地握住她的手;
他不敢奢望会再见到陆芸,可能她已经嫁人生子了吧……
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儿。
这一天来了,陆芸真的嫁人了,还生了一个这般可爱的丫头。
他心里突然有些释然,蹲下身,问陆小染:“你几岁了?”
陆小染掰着指头,嘿嘿一笑“五岁整。”
五岁?
不刚好是陆芸离开那年?
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陆小染推了他一把,羞涩道:“讨厌啦,这样问姑娘家家的名字不好哒!我叫陆小染。”
陆?这丫头姓陆?
孟海眉头一皱,将陆小染从捞进了怀里:“你姓孟,不姓陆;你叫,孟小染。”
陆小染伸手扯了扯孟海的耳朵:“我姓陆!陆小染!”
孟海正经严肃地看着她:“我是你爸爸。”
陆小染:“我才没有爸爸,妈妈说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孟海:“……”
钢琴声、歌声戛然而止,陆芸下台之后,却发现女儿不见了。
陆小染问学生小染去哪儿了?学生们齐刷刷回答:“去找你了!”
陆芸叹了声气,她这个女儿啊,一点儿都不省心!她进了后台,一眼便看见了高高瘦瘦的孟海,清俊面阔犹如昨日,他抱着小染,父女两说不出的和谐。
一家三口似乎自动屏蔽了所有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孟海张了张嘴,叫了声:“阿芸。”
在深山里呆了这么多年,她的心态早已经发生变化。
她每每看见孩子们,都会想:原来世界上除了黑白之外,还真的有一种颜色叫做灰。
以前她是警察,现在她是老师。
经过这么多练的磨练,心态转变了不少。
只要有人愿意赞助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完成学业,在她眼中都是好人。
好人坏人永远没有绝对之分;
他们再见,亦是缘分;
即是缘分,就不可能再去错过。
****
这日莫水水正教女儿练拳,却收到了哥哥孟海的喜帖。
看见喜帖,她还没打开,就已经迫不及待拿着喜帖朝屋里跑,边跑便喊:“老公!老公!!我大哥要结婚了!要结婚了!”
彼时,何文正在看报纸,听见莫水水的喊声,微微抬了抬眉:“喜帖给我看看。”
莫水水将喜帖递给何文,同何文一起看了喜帖。
末尾落款;
新娘:陆芸
新郎:孟海
伴娘:女儿孟小染
莫水水同何文面面相觑,陆芸,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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