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老徐开始收拾自己的药,保姆在老徐旁边转来转去地打扫卫生。
她一会儿一会儿地看老徐,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那个叫王美花的,每天一个人来锻炼?没人陪着她?”
老徐正数着药,听到保姆在问他,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说:“王美花呀,对,她老伴儿没了,好像有两年了。”
“哦,也没老伴儿了。”保姆陷入沉思。
老徐把手里的药分好,放入药盒中,然后说:“她老伴在的时候,他们两口子每天跟我们一起锻炼,后来她老伴儿走了,有段时间她没出来,唉,肯定也是心情不好。后来团队里的人们都劝她,她就又参加进来了,到现在事情也过了两三年了,她精神也就好些了。”
老徐的话越说越慢,说起王美花的同时,他也想起了自己的老伴儿,同病相怜的人真多。
保姆坐下来,手里的抹布在茶几上慢慢游走,过了几秒钟才问:“哦,她有多大了?”
“嗯,王美花吗?”老徐思考了一下儿才回答上来:“好像,六十五了吧?”又摇摇头,说:“要么就是六十四?哎呀,忘了,我这记性,不行了。记不住这些事儿了。”
保姆笑笑,紧接着笑容又收了起来,说:“我看她跟你关系不错呢。”说完悄悄瞟了老徐一眼,仔细观察老徐脸上的表情。
老徐一直专心地数着手里的药,“哦,她跟我们关系都挺好的,她人性格外向,爱说爱笑,是个热闹人。”
“哦。”保姆手里的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抹着。
又过了一会儿,保姆试探着问道:“王美花还年轻,没了老伴儿也不再找一个?”
“嗯。”老徐回答地很紧凑,“准备找呢。前些天大家都撺掇她找一个,她自己说准备找找看。”
保姆的心上突然“咕咚”一下压上了一块石头,重重地往下沉了沉。
刚才看王美花跟老徐的热络程度,想必王美花是对老徐有意吧?
老徐晚上睡觉前有泡脚的习惯,杨保姆每天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会帮老徐准备好一盆热水。
看杨保姆端着一大盆水过来,老徐赶紧起身接过来,说:“快给我吧,你脚不好,我来吧我来吧,你快休息一下。”
杨保姆笑说:“没事没事,我能行。”
老徐接过盆,杨保姆笑笑,“这一大盆水不轻省啊。”
老徐说:“以后我来就行了,你注意你的腿吧。”
杨保姆说:“没事没事,我想好了,以后我先端半盆凉水,然后再往里加热水。”
老徐笑笑,没说话。
老徐泡脚,杨保姆坐在他旁边一同看电视。
因为水热,老徐不能完全把脚放进盆进,双脚搭在盆沿上,保姆见状,马上说:“我再给你加点冷水。”
正要起身的时候,杨保姆发现老徐的脚有些异样,于是说:“哎,你这脚,怎么这么肿啊?”
老徐的视线从电视上转到自己双脚上,看了看说:“肿吗?”
保姆离近了仔细看,“肿啊,你看不出来吗?”
老徐再看看,说:“没有吧?会不会是最近胖了?”
保姆笑了,说:“你真会开玩笑,你这么瘦个人,就算胖了,脚也不可能胖成这个样子。”
说完,她用手指按一按老徐的脚,一按一个深深的坑。
老徐也按了按,说:“嗯,看来是肿了。”
“怎么会这么肿呢?”保姆说:“怪不得你这两天总说哪双鞋都有点儿小,脚肿成这样了,鞋能不小吗?”
“没事,明天就好了,不疼不痒的。”
保姆看看老徐无所谓的样子,说:“那可不行,不疼不痒它也不正常啊,要不要告诉徐海?让他带你去医院看看。”
“哎——”老徐制止说:“不就是有点儿肿吗?明天就好了,这点小毛病不用惊动孩子们。”
“明天能好吗?你这些天都在说鞋怎么这么小,说明肿了好几天了,唉,也怪我,今天才看见。”
老徐说:“这话说的,怎么能怪你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保姆说:“还是我粗心了,我觉得吧,可能是你走的路太远了,累的。”
“不会吧,以前也天天这么走啊。”
“怎么不会?我这脚走长了就肿,肿得厉害就走不动路了。你看你,每天要走那么长时间,去了再锻炼半天,再走回来,走的时间太长了。”
“是吗?那也可能。”
“从明天休息两天吧,观察一下儿,你说呢?”
“应该没事吧?”
“你别总没事没事的,再肿下去,还得麻烦孩子们,你说是不是?咱不就是不想给孩子添麻烦吗?明天休息一天吧,再看看。”
“哦,那也行。”
老徐最不想麻烦孩子们,保姆这句不给孩子添麻烦正说到老徐心坎里了,老徐就答应了。
第二天,徐海来了。
保姆嘴快,把这事告诉了徐海。
徐海看过老爸的脚,说:“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他担心的是老爸岁数大了,怕是心脏或是肾脏上有毛病。
在徐海和保姆的劝说下,老徐还是来了医院。
说了不想麻烦孩子的,结果还是麻烦了。
徐海说:“如果不来医院,情况变得更糟糕了,那才是真的麻烦。”
医院的孙大夫跟老徐也都是熟人。
看过老徐的脚,孙大夫说:“我给你开单子,验个血验个尿,都查查。”
等化验结果的时间,孙大夫跟老徐闲聊了一会儿。
孙大夫看了看老徐,说:“最近气色还行。”
“我最近胖了七八斤呢。”
孙大夫笑笑,“说明你心情好,孩子们孝顺,保姆伺候得也好,挺好的,这岁数了,心情好最重要了。”
老徐点点头,“孩子们是孝敬,这不,今天二话没说,徐海就把我带这儿来了,他说不到医院看看他不放心,非得让我来。”
“呵呵,这就对了。你就得跟年轻人学,哪儿不舒服就得马上去医院,不能有病自己忍着,那种老思想过时了,而且也不对,不能自己瞎猜瞎治,你要自己都能治,还要我们医生做什么?”
老徐笑笑,“你说的对,这不来找你了吗?”
“这就对了。”孙大夫想了想,问:“你那保姆还行吗?今天没跟你一起来?”
“哦,还行吧。她脚总疼,走不了远路,没让她来,在家歇着呢。”
“脚疼啊?回头有空儿让她来看看。”
“嗯,下次吧。”
孙大夫望了望老徐的脸,说:“你气色好多了,挺好。看来保姆照顾得不错,要不你怎么能胖好几斤呢。”
“是,挺好的。”
聊了一会儿,徐海把化验结果拿过来,交给孙大夫。
孙大夫看了看,说:“从化验结果上看,血项都正常,尿检结果也正常,回家以后,尽量地把腿抬高,看电视的时候就把腿拿起来放在沙发上,别让它垂着,睡觉的时候,把双脚垫高,好让血液回流消肿。岁数大了,或多或少会有些毛病,没事的。还有,最近这几天就先别锻炼身体了,休息一下。”
徐海听孙大夫这么说,放下心来,没大事就好。
“你爸的身体总得来说很不错,这也是得益于他长年锻炼。不过最近让他休息一下吧,等脚消肿了再说。”
老徐听大夫也这么说了,只能同意。
孙大夫还有事要忙,老徐不便跟他再聊天,谢过大夫就离开医院了。
回到家。
保姆关切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徐海把刚才孙大夫说的话转述了一遍。“这两天看着我爸,别让他出去锻炼了,等脚好了再说。”
保姆笑了,对老徐说:“就是,你看。跟我说的一样吧?就是走的路太长了。”然后又对徐海说:“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看着他。”
徐海说:“爸以后想锻炼,要不就在近一点儿的地方,这旁边的公园也挺好的,不也能打拳吗?”
保姆听徐海这么说,赶紧道:“就是就是,徐海说的对,干吗非得走那么远,把脚走成那样,以后咱就在这近点儿的地方吧,这儿多好呀。”
老徐说:“那边是远一点儿,不过那边的人都很熟,一起打拳这么些年了,惯了。”
保姆说:“这边也有认识的人嘛,他二叔不是每天在这儿的公园锻炼吗?你可以跟他一起,也挺好啊。再说了,不惯的人时间长了就都惯了。以后别去那么远了,大夫都说了,你不能走那么远。你不听我的,你还不听大夫的?不听徐海的吗?”
老徐说:“哦,行行,先歇两天再说吧。”
保姆说:“别再说了,听孩子的话吧。”
保姆巴不得老徐就在近处锻炼,一来不用自己跟着他走那么远的路,二来老徐也不用跟王美花见面了,自从那天见了王美花,保姆的心里总是不踏实。
大夫的话,儿子的话,老徐都得听。
听话就只能乖乖在家待着,听话就不能出去乱跑。就算大夫和儿子不能时刻盯着自己,保姆能啊,每分每秒都警告自己不能走远路。
老徐是个闲不住的人,不能出去锻炼身体,那也得在近处活动。
老路听说老徐憋闷在家,邀请他来家里下棋。老徐自然欣然前往。
自从张夷住进了老路家,老徐一直还没去过。
老徐进了老路家,四下看看,窗明几净,地板擦得锃亮,都能当镜子照人了,东西规置得整齐有序。
老徐心中暗叹:这张夷真是收拾屋子的一把好手。
老路乐呵呵地说:“老大哥,你难得来一回,咱们多长时间没好好杀一盘了?”
老徐琢磨琢磨说:“是有些日子了没来你这儿了。”
“哈哈。”老路说:“今天不杀到中午不能回家啊。”
张夷在一旁笑他们,“都多大了,跟小孩似的。不打扰你们,我带孩子下楼去玩玩儿。”说完进里屋给孩子换衣服去了。
老路沏了两杯茶,和老徐在棋桌上对弈开来。
待张夷和小宝儿走了。老徐才说:“老路,你有福气啊,这老伴儿真找好了。”
老路不只一次地听过人们这样夸奖张夷,心中自然得意。他承认自己是幸运的,“呵呵,缘分,碰上了。”
老徐点头,“一段好姻缘哪。”
老路笑得心花怒放。
老徐拿起棋子,“出车。看好你的马,今天不能悔棋啊。”
老路只呵呵一笑。
两个老头盯着棋盘认真地动着脑筋。
走了几步棋。老路问:“听路璐说,你最近脚肿得厉害,说是走得太多了?”
“可能是吧。昨天也看过大夫了,让休息两天。”
“你自己得注意,锻炼也不能用力过猛,咱们不是那年轻岁数了,老了就得服老,老人就得按老人的节奏来。”
“你说的没错呀,不服老不行啊,你不服,它就得让你服。”
“呵呵,没错。”
两个老头都是要强了一辈子的人,可谁能倔强得过岁月呢?
清茶一缕,老将两名。屋子里时时传来棋子碰撞的清脆声音。
杨保姆看看表,跟米老太太聊天的时间差不多到了。
正准备下楼,电话响了。
如果老徐在家,电话肯定由老徐来接。老徐不在的时候,保姆就得接接电话,帮老徐记记事。
她拿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说:“是老徐家里吗?”
“是啊,你是谁呀?”
“哦,让老徐接电话吧。”
“他不在家,你跟我说吧,我告诉他。”
“他出去了吗?”
“嗯,出去了。你是谁呀?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我姓王,你是谁?”
我是谁?保姆最不喜欢别人这么问,她回答起来比较尴尬,“哦,我是,老徐家的……”
保姆慢吞吞的,她话没说完,电话那头说:“哦,你是老徐家的保姆。”
杨保姆心里老大不痛快,只能回应:“哦,是。你是谁呀?”
“我姓王,老徐知道的。”
姓王?姓王的人多了去了。你姓王老徐就认识你啊?保姆的气有点儿不打一处来了,“你是谁呀?找老徐什么事啊?”
“我姓王,他知道。”
保姆突然烦了,“啪”地挂上电话。这女人怎么这么烦呀,问她是谁都肯说,什么秘密不能说?
电话又响起。
保姆知道肯定还是那个人打来的,“喂?”
“你怎么挂了我的电话了?”对方说话虽软软的,但很不高兴。
“哦,不是我故意挂的,是听不清楚你那边说什么,就先挂了。”保姆翻了翻白眼。
“我姓王,是跟老徐一起锻炼身体的。我们见过,上次你跟他一起来过这儿。”
是她呀,王美花。
王美花继续:“老徐这两天都没来,大家都担心他,让我问问他是不是有事儿?”
保姆说:“哦,是你呀。老徐这几天脚肿得厉家,孩子们不让他出去锻炼,让他休息几天。”
“哦,这样啊。没事就好,我们就放心了。”
这么关心老徐?两天没见就打电话?
“哦,大夫那天说了,老徐不适合走那么远的路,走得太远,脚就会肿得厉害,孩子们说不想让他去那么远锻炼了,等他脚好了,就让他在这附近锻炼。”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儿。
保姆心中得意了一下儿。
“哦,这样啊。好,我们知道了,等有空儿我们去看看老徐。”
我们?你就说你自己想来看老徐不就行了,每句话都打着我们的幌子。保姆说:“嗯,一会儿他回来,我告诉他。”
电话那边客气地说了“再见”就挂断了。
杨保姆撇撇嘴,瞅瞅电话听筒,放下电话。
王美花,王美花,保姆心里默念了许多遍这个名字。
王美花看上老徐了?这么关心爱护?那老徐看上她了吗?如果老徐也看上她了,会不会找她做老伴儿?那到时候自己怎么办?
这个疑虑在杨保姆脑子里飘来荡去转个不停。
不过,老徐那个人对谁都和颜悦色,对谁都很客气,楼下米老太多次跟她说过,老徐是大好人。
可能老徐对王美花没那意思?只是对王美花客气而已。但王美花呢?就算老徐没那意思,王美花肯定有。
杨保姆脑子里一次次浮现出那天看见王美花对老徐喜笑颜开的样子。她确定王美花对老徐有意思,没有意思她就不会打电话了,怎么别人不打电话呢?只有她一个人关心老徐?还要来看望老徐。
杨保姆的心上又像压上了一块儿大石。
她慢慢走到窗前,手扶着栏杆望向远处。
初冬的风已经将树上的叶子带去了另一个季节。
想必老徐已故的老伴儿也曾在这窗口眺望过无数次;她用手轻轻抚过栏杆,老徐已故的老伴儿一定也这样抚过无数次。
她就这么呆呆地站着,看楼下的老太们说笑着,自己今天本来想跟她们一起去说笑的,结果被一通电话搅乱了她的好兴致。
现在她不想去了。
她慢慢坐下来,坐在老徐已故老伴儿最常坐的圈椅上。
坐了一会儿,她又慢慢站起来,走到餐厅坐下来,坐在老徐已故老伴儿最常坐的餐椅上,她想起第一次不小心误坐了这把椅子被老徐的大儿媳妇指责的情景。
她没有站起来,就坐在这把椅子上,直直地望向客厅墙上的全家福,直直地望向老徐已故老伴的笑脸。
望着望着,那张脸变成了杨保姆自己的脸。
于是,望着望着,她笑了。
喜欢鳏寡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鳏寡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