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费子霖(8)死了
我一直想为我跟呆瓜的事,分出一个是非对错。即便错的是我,我也可以认。
可我始终没有答案。
那天我决定陪呆瓜出去玩,我也从来没有去过游乐场,那样人群密集的地方,是我的死穴。
我这一路都不能安心,关注着四周,担心龙logo的眼睛上,架着我看不清的枪口。
呆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开心,跟在我身边,左顾右盼,像是来观光。
所以很无聊。
后来她去夹娃娃。
我有时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蠢的人,正事做不好,玩也玩不好,做什么都笨。
我为什么会跟她纠缠不清?
真是不明白。
身边为了一群烦人的小孩子,吵吵闹闹地让人不得安宁。
我一边夹着那些做工粗糙的娃娃,一边担心如果有人在这里放了炸弹?
我该怎么处理?
幸好没有。
我被小孩子缠住了,呆瓜并不替我分担。
她跟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一样,也要那些小孩子玩具。
我真不想告诉她我已经烦透了,应付小孩子明明是女人的擅长。
小女孩拿到了她喜欢的丘比娃娃,是一大堆戴着奇怪头套的小婴儿。
拎着裙摆,朝我鞠躬,圆圆的大眼睛里闪着天真的光。
大约是因为孩子无邪,忽然觉得如果有个女儿,也蛮不错的,也穿着红色的公主裙,声音糯糯软软,像只小雏鸟。
转头时发现呆瓜还不走。
跟我要娃娃。
三十多岁了,跟我要娃娃。
我以为她会问我,要不要一起生个孩子?
那天我没有答应她。
我惧怕失重、惧怕黑暗,惧怕一切自己不能控制的场面。
只有傻子才会放心地把自己交给别人,或者交给冰冷的机器。
我无法陪她玩那些冒险的游戏,让她自己过去。
她进去的时候,转身对我说了几句话。
其实呆瓜是个温柔的女人,温柔地人注定不坚强。
她进去后,我站在原地,被那些器械摇得发懵的脑子,一直在想她转身前的表情。
比起焦虑症最严重的时期,她看起来好了太多。
趋于正常。
我们应该有所缓和。
只是要一个娃娃,我满足她也无妨。
她也很少朝我要东西。
我这么想着,脚步一转,准备去。
工作人员却突然来找我,说海漩涡游戏操作台失灵。
问我的家属是不是在里面。
我赶过去时,看到她的脸。
来之前,游乐场一再表明设施完好,救生船也有准备。
我什么都没准备。
第一次只是想出来玩玩。
哄她开心。
爆炸来时,我打电话只说到第四个字。
我看着海水翻涌而来,是炸弹的作用力。
有人被四分五裂地炸成残片,她好像总喜欢穿红色的衣服,连衣裙,比基尼,都是红色的,像一颗酸涩的山楂。
她还很白,以前是个白胖子,后来瘦了,现在炸成了碎片。
海水渐渐平静下来,我始终没能离开岸边,跪在地上,看着那里面飘荡的茶杯型小船残骸,漂浮的比基尼,人体组织。
我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力。
不知道是如何离开的这个恐怖的地方。
我觉得自己还算冷静,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看错了什么事。
或许她是逃走了,通过游泳、潜水……还是其他什么手段。
也许只是生气,趁着别人捣乱时,躲了起来。
因为我待她不好,我总欺负她,我总要求她,总是对她缺乏尊重,我还对她动手……
我做了很多恶。
出事那天她跟我说她想要个娃娃,她很少跟我要东西。就在不久前还嫌我对她态度恶劣,所以即使我把她想要的珍稀动物捕给她,她也不怎么去看它们。
我不应该啊。
我又去了水上乐园。
水枪游戏已经换了规矩。
因为我上次太轻易地拿到了奖品,他们限制了参与者的年龄。
我看着奖品区里的娃娃,发现自己拿不到了。
我安奈着拔枪的冲动,因为想这件事纯粹一点。
有个小男孩也在玩。
我去教他,一下午,他赢了两次。
我们平分。
我拿着那盒娃娃回家,它们都是小婴儿,头上有一个尖尖,样子很可爱,虽然我觉得勉勉强强。
我把娃娃放到她的枕边,期待明天推门时能够看到她。
第二天一早我又悄悄地进去。
居然什么都没看到。
房间里还是空落落的,娃娃的脸上闪着嘲弄的光。
我坐在床边,想着整件事是不是应该经过一个什么样的仪式?
是需要六芒星还是白蜡烛?
我需要做点什么?
《圣经》里有没有讲过?
我该不该寻求会魔法的巫女?
二哥来了。
我下了楼。
他说:“葬礼是我们家准备,还是通知盛家?现在她去世这么久,盛华……”
“她去世了?”
谁告诉他的!
“小七,那天不只是你,还有很多人亲眼……”
“你先回去吧,二哥,葬礼的事我自己想。”
“要尽快,毕竟人已经……”
“我自己想。”
“好。”
“说了我自己想!”
我掏了枪。
枪口被他握住,说:“小七,是哥哥错了,你不要激动,你再冷静一段时间,不急的。”
我去了衣帽间。
打开柜门,看到她的衣服都还在。
发现装领带的盒子上有个手印。
我用胶带把它贴出来,发现日子太久,已经看不出纹路。
我躺在她的床上,抱着她的枕头,枕头上还有她身上的味道。很香的味道,她很喜欢弄些有香味的花来泡澡,所以她身上总是很香。
她那些年常常抱我,我总是觉得很香,有时觉得有点呛。
现在这种味道越来越淡了,淡得几乎闻不出。
我看她在浴缸里养的小鱼,红白相间,呆在海葵里一动不动。
我发现有一条从来都不动,我看了它一下午,它一直都不动。
我用手指敲鱼缸,它也不动。
样子又丑又蠢,圆圆的眼睛就像我的呆瓜。
我几天都睡不着,醒来时发现自己回了我的房间。
不知是哪天半夜,我开了音响,放了轻音乐。
想再睡一觉,却看到角落里的情人草在抖动。
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她被那草吓得吵吵闹闹,那时我究竟为什么不觉得她很可爱?
不觉得这很珍贵?
我二哥说她死了。
她怎么能死呢?
她肯定还活着。我很肯定这件事。
她那种人不会死的,我有的是办法把她揪出来。
肯定是因为对我有所不满,特意躲起来,反正她是焦虑症患者,是个疯子,她的逻辑肯定不正常。
六哥和五哥一起来了一次,说是来陪我喝茶,对我说:“就算不能相信她死了,死者为大,葬礼也要办,否则不能安息她在天之灵。”
我懒得告诉他她真的没死,找她的人越多,她越不高兴。觉得我在抓她,我总抓她。设计了好几年终于抓到手,又没有好好对待过。
我就是太苛刻了,我觉得她现在对我不好,那我以前也常常不理她。
就在这张餐桌上,她无数次地笑着对我说话,我无数次地觉得她无聊又蠢,我冷言冷语,我话中带刺,我希望她赶紧滚出我的生命。
刚结婚的那几天,她还跑进我的房间里,问我她换了一个绿裙子,好不好看?
我那时候很丑,叫她滚。
第二天她又换了一条红的,又来问我。
我很认真地告诉她,我娶她不是用来当妻子,我叫她好自为之。
其实这次她回来了,我给她选了很多很多衣服,很多款式,可她都没有穿过。她不认识的她就不穿了。
我用枪把她打伤那天,她流了很多血,看着我的表情让我觉得无法面对。
我没有用手枪伤过任何一个女人。
我明知道她没见过杀戮,手枪在她脑子里没有太细致的概念。
她握着它还能拿反。
她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没有害过我。
我还想起当初离婚那天,我在她走后发现她的房间里摆着生日礼物。我替她拆开了,发现里面是个水晶杯子,已经变成了碎片。
我当时觉得她还会回来取,原封不动地包了回去。
就那样放着,放到那一口都没动的生日蛋糕腐败,长了毛。
我那时还不觉得自己错了。
原来我这样残忍。
我要等到人死了才记得这些,她活着一天我就没有想起过。
六哥那天背着我封了她的房间,把衣帽间的东西全都清理得一点都找不到。
我明白他是好意。
我开始理解他们的好意。
明白其实每个人都不容易。
我只好去书房,把书柜彻头彻尾地翻了一遍,又翻了一遍。
她把她妈妈的遗物送给了我,可我只找到了我的十字架。
我又找到了我的书签。
夹在圣经里。
其实我比较喜欢那个木刻的,可我那时特别喜欢看她被我为难的样子。
那个木刻的不知道被她扔到哪了,这么多年了,我现在根本找不到。
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开始祷告。
对天主忏悔。
我把她逼走了,此刻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我的哥哥们告诉我她死了,连盛华延昨天都来了,说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办葬礼吧,让死者安息。
人情怎么这么冷漠?
我觉得他们很恶劣,他们只想着办葬礼。
我更恶劣,我找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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