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越被抓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
纪暖姿还在悠闲地逛街,接到了他助理的电话,忙丢下了正在打包的衣物风风火火地往谢家赶。
李唐越的助理告诉她,李唐越接到了谢政远的电话,声称找到了吴彤和孩子,他便迫不及待地赶去,没想到这一去就被送进了警局。
中计了!中计了!纪暖姿一听就清楚是怎么回事。
哪里有孩子?什么时候找来的孩子,她就住在谢家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事情既然发生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唯一的期盼就是谢政航不在场,什么都不知道,李唐越最好什么都别说!
纪暖姿赶的口干舌燥,回去的路上不忘给聂梓岚打电话,他们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个出事其他人都别想活!他们比谁都清楚合作的人是什么脾性,不可能就让自己背负所有的罪名,哪怕是和该罪名无关的,他们也会用别的罪名把其他人拉下来!
聂梓岚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纪暖姿心急如焚,莫非聂梓岚也出事了?
不,她不该去谢家,不应该慌乱,她要回家去,回纪家陪着妈妈,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纪暖姿回到家里,恰巧纪暖飒和柳羽灵到家不久,看两人的状态明显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她也当做不知道,把买好的衣服提进屋,笑言好久没有陪家人了,逛街的时候想起以前的衣服都是妈妈买,立刻赶回来陪伴妈妈。
这一番孝顺又懂事的话听得胡妤热泪盈眶,抱着她久久不能自已。
时间在安宁中度过,半夜时分,夜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纪暖飒被吵醒,披了件外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世界,心竟然也像这夜雨般透明。
是春天快要来了吧?春天的雨下在深夜里,不争不闹,润物细无声。
渐渐的,雨越下越大了,从淅淅沥沥变成了噼噼啪啪砸落在窗户上的豆大雨点。
雨势如此让她想起了那个夜晚,注定了她人生转向另外路径的夜晚。
那是五年前的暴雨夜,在人人都渴望能有机会走过的雨凝阁路段……
她忽然想出去走一走,就让冰冷的雨丝浸湿她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
她想穿过这场夜雨,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那个时候。
她想到海崖边站一站,感受一下一纵身就能跳入死亡怀抱的恢宏气势。
她要去那里和过去挥别。
彻夜的暴雨渐渐停歇,化成淅沥沥的雨丝笼罩着整片海崖。
纪暖飒缓慢起身,走出了亭子。因为长时间蹲着的缘故,她的步伐有些踉跄。她朝着海崖边走去,冰冷的雨丝打湿了她苍白的脸颊、乌黑的发线,她那空洞的眼神黯淡无光,让她看起来像一具丢失了灵魂的躯壳。
海崖的前方,一缕缕的晨曦正在发亮,落在她的脸上,画出一片片凄清的光芒。
她在崖边站稳,缓慢地闭上双眼,神情淡然,仿佛在细细感受晨起的这一刻美好。可是同时,她也在闭目中一寸寸挪向前,只等身体坠入大海的刹那来临。
“纪暖飒!”后方突来的紧张男音吵醒了她,她微微侧身,眼眸中多了一丝坚定。
“纪暖飒你不要乱来!不要乱来!”
“政远……”
“我在,暖飒!我在这里!你不要做傻事,好不好?退回来!退回来!”谢政远手忙脚乱,巴不得扑上前把她从死亡边缘拽回来,又怕惊吓到她,只好僵硬地一个劲儿朝她招手,要她回到他身边的安全地带。
她却纹丝不动,唇边漾起浅淡的笑痕,颇为苦涩和无奈。
“我还你一条命,好不好?”她问。
“你说什么?”
“我把欠你的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你在胡说什么?!快回来!你快回来!”
“我是爱你的,我去看心理医生了,我跟他承认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快回来,到我这来好不好?”
“可是我不该爱你的。”纪暖飒摇头,用一种哀求到近乎绝望的眼神望着他,“你去娶她吧?去弥补她,那样你就不再亏欠她,不再因为我而亏欠她……”
“你不要再胡说了!退回来!赶紧退回来!不要做傻事好不好?!不要做傻事!快回来!”
谢政远急得青筋绽出,汗渍一滴滴渗出,轮廓紧绷出凌厉的线条。他微微上前一寸,她就摇着头往前挪一毫,弄得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海崖边缘上的纪暖飒落寞地垂下头,有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下,她听不进他的话,依然自说自话,“可是我知道,我还不起,也还不清,因为我不配,我不配……”
“你听话,暖!我求你了,听话,退回来,好不好?那里危险,你退回来,我只要你一个人!其他的我都不管,我只要你一个!你退回来!”谢政远看着她执意往崖边挪,心急如焚,灌了铅的双腿艰难地向她靠近。
“因为我脏,我不配,你也不会要我……即使、即使我不要尊严,把自己放在你面前,你都不会碰我……你嫌我脏……”
“暖!”谢政远的喊声里已染上了悲凉、几近绝望的心痛。
可纪暖飒已释然一笑,纤长的手指抹去了泪痕,在迎向晨曦海风的瞬间,抬脚迈了出去——
“暖!”谢政远声嘶力竭地呐喊,扑上前,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只看到海水溅起的浪花,“嘭”地一声响,像是一条鲸鱼翻腾,震动他心头的海。
后方不远处,聂梓岚僵硬地站着,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咯咯作响。那一声“暖”喊在他的心里,余音收缩,在十指缓慢松开的同时,娓娓释放出来——暖暖,这样辜负你,抱歉,原谅我的见死不救,因为得不到你,我宁肯毁了你。
“咚”一声巨响,心脏掉进了大海。
聂梓岚猛地坐了起来,大汗淋漓,惺忪的睡眼前却清晰地印着纵身跳入大海的那一幕。
太真实,简直就不像是梦,而且真真切切发生在他眼前的一样。
他扶住额头,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披了件外套,倒了杯水端着到窗前,天已经蒙蒙亮了,夜里下雨地面到处都湿漉漉的。
喝了口水缓了缓,那个噩梦还是挥之不去,真实感太强,仿佛不是真的发生过就是在预示着什么会即将发生似的。
聂梓岚回到床边坐下,沉重地叹了口气,再看四周时才慢慢反应过来——他该离开了。
经过一番考虑最终还是决定要把股权转出去。熊天林虽然不是什么好鸟,但他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照目前的形式来看,不管是车祸逃逸还是商业犯罪,他要是继续留下来只会等到被警方逮捕的那天。
离开明城,是他唯一的出路。
所以昨天他把那份协议签了并交给熊天林,随后立刻去兑现了那张支票,把钱存入了自己的卡中,打包好行李准备连夜离开,人都已经走出了屋子,想到纪暖飒又不忍心不甘心独自离开。
如果余生注定要默默无闻地度过,一个人的话不如到监狱里面去。于是他又多待了一晚,决定等到天亮以后去找纪暖飒,不管她愿不愿意,一定要带她走。
如果她舍不得丢下柳羽灵,那么带上她也不是不可以。
天彻底大亮,聂梓岚带上准备好的简易行李驾车前往南部的纪家。
这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经过昨夜的连夜审问,李唐越已经将他和纪暖姿的事情合盘托出,要他们和他一起趟这趟浑水。在他的楼下,警方早已埋伏观察他的行踪以防他跑路。而另一批警察也正准备出发去纪家提纪暖姿,聂梓岚这一去等同于自投罗网。
纪暖姿辗转反侧,彻夜未眠,夜里突然下起了雨吵得她睡意全无,备受煎熬。
早早的,她就起来了,犹豫着究竟是该去谢家了解一下情况还是跟李唐越的助理联系。
犹豫不决时,突然听到门铃和车子喇叭声,起先她没有在意,转身的瞬间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一股不安的强烈感觉袭来,她差一点没有站稳。
从窗户看下去,只见胡妤急匆匆去开门,纪暖姿心下一紧,大喊了一声“妈”就疯狂地奔跑出房间。
前去开门的胡妤莫名地顿了顿,刚才好像有人叫她,可回头看了看又没什么异样,复又前去开门。
来人是聂梓岚,不由阻拦奋力地挤进门。
“你来做什么?”胡妤不满地问,指着门口道,“赶紧出去!别再来闹了!”
聂梓岚提着包,没有在意她的态度,好声好气地问她:“阿姨,暖暖起床了吗?”
“她起不起来关你什么事?赶紧出去,别再来找她了!”胡妤从柳羽灵那里得知了昨天在警局发生的事情,当即就怒气冲天。
“阿姨,我找暖暖有点事,这里有些东西要给她。”他提了提包,感觉沉甸甸的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胡妤警惕地看了看包,“你还有什么东西要给暖暖?她不需要,你走吧,别再来了!”
“阿姨,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这些东西无论如何都要亲手交给暖暖,你就让我跟她见一面,这是最后一面,以后我就再也不会来了。”
聂梓岚说的很诚恳,胡妤犹豫了,什么叫最后一次?难道商业罪下来了,他要跑路了吗?
胡妤小心翼翼地把聂梓岚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琢磨着该怎么回复他。
却在这时,纪暖姿奔了出来,心急如焚地冲到聂梓岚跟前对他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聂梓岚怔了怔,即刻便预感到了什么,随后他快步冲进屋子里,直奔纪暖飒的房间。
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没有机会到纪家,但是纪暖飒为了让他从每一个细节了解她的生活,不嫌麻烦地给他画了家里的地图,甚至把每间房的装饰摆设每个细节不差地描述给他听,如临其境。
纪暖飒早就起来了,半夜被雨声吵醒,后来睡了一会儿就换好了衣服靠在床头等天亮。
生活应该崭新开始,她要抛弃过去,首先就从帮着柳羽灵开办美容馆开始。
聂梓岚突然破门而入,吓的她跳了一大跳。
“梓岚……”她讷讷地喊出口,聂梓岚箭步冲上来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拽着她就走。
“梓岚,你做什么?你要带我去哪儿啊?”聂梓岚拽着她仿佛用了毕生的力气,下楼梯时速度也不减,纪暖飒好几次险些跌倒。
院子里站着不少警察,警车全停在了门外。
聂梓岚带着纪暖飒冲出了屋子,看到这一幕脚步戛然而止,纪暖飒被动地停下,惯性使然撞在了他身上。
“聂梓岚!”纪暖飒痛呼,手捂着腹部,因为被迫狂速地奔跑疼得她整张脸都惨白惨白的。
聂梓岚也是惨白着一张脸,瞳孔深处锁着如临大敌的恐惧,他做梦都没想到居然这么快,这么快警方就找来了!
“聂梓岚,你被逮捕了!”站在中间的警察提出一张逮捕令,义正言辞地宣布。
纪暖飒愣住了。
聂梓岚紧紧地抿唇,握着纪暖飒手腕的力量也一点点加重。
“你因涉嫌商业犯罪及酒驾肇事逃逸被捕,不要再逃了,跟我们走接受警方的进一步调查。”
聂梓岚没有回应,唇抿成几不可见的一条线,眸色暗沉浮现一抹厉色,蓦地,他松开了手极快地从包里掏出一把枪,扔了包再握住纪暖飒的手,把枪对准了迎面的人。
警方见他有枪,顿时反射性地掏出自己的枪,对聂梓岚喊话:“放下你的枪!聂梓岚,你现在跟我们走还来得及,别因为一念之差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已经无法挽回了!
聂梓岚幽深的眼铺满了碎片的绝望,神色愈发地凌厉。
“梓岚,你在做什么?”纪暖飒在他身后沉痛地喊他,“快放下枪,梓岚,放下枪!”
聂梓岚只是微微侧脸,余光暼到她悲痛浸染的脸,心生不忍,可当他再次看向挡住他去路的那些人时,只剩下视死如归的孤勇。
明知是死,依旧勇往直前。
“暖暖!”柳羽灵突然从屋里冒出来,心急如焚地呼唤。
聂梓岚戒备地一转身,握着纪暖飒的动作顿时换成了紧箍她的肩,手臂穿过了她的胸口将她锁在自己怀里。
“不要过来!”聂梓岚终于喊话,枪口对准了纪暖飒的太阳穴,“全都不要动!”
纪暖飒浑身僵硬,已经心灰意冷。
“暖暖啊!”柳羽灵瞬间泪如雨下,“聂梓岚,你放了暖暖!不管你要做什么,你来找我!你来找我!是我让暖暖去指证你的,你要是恨你就来找我!”
柳羽灵痛哭流涕地说,还以为聂梓岚是因为记恨纪暖飒到警局指证他酒驾逃逸。
聂梓岚对她不理不睬,箍着纪暖飒小心翼翼地往外走,每迈一步,他都警惕地看向四周,防备着持枪的警方会趁机对他开枪。
经过胡妤和纪暖姿的时候,他忽然顿了顿,满眼仇恨地看向纪暖姿,“你最好让我如愿离开,否则即便是我死,也会先拉你做垫背的!下一个就解决李唐越!”
纪暖姿神色一凛,却只能憋屈地躲开他的眼神,无言以对。
“李唐越已经被捕了!所以你最好放下枪,配合警方,跟我们走!”
音落,聂梓岚斜斜地扬起了唇,脸上的伤痕让他的笑看起来极其狰狞,他没有听从警方的劝诫,邪笑着对纪暖姿挑眉道:“那么我们都逃不了,各自好之为之吧!”
说完他紧箍着纪暖飒在警方的封锁中走出去,把纪暖飒押进了车里,绕道驾驶座上车时,枪口不忘始终要对准纪暖飒,即便是隔着玻璃,也要对准她。
他无比清楚,唯有如此狠心残忍,他们才能逃出这里。
聂梓岚上了车,一脚油门踩下去急转弯后似箭般狂射而出。
“快跟上!”拿着逮捕令的警察下令一吼,部下立刻跳上车紧跟着车子追过去。
柳羽灵已经哭得快要断了气,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枪口瞄准离开了她,瘫软地坐到地上绝望地哭泣。
胡妤匆匆跑到她身旁,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了,幸好急中生智,想到了谢家,便拖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快去给谢家打电话啊!快让他们想想办法啊!”
柳羽灵一哽,哭声戛然,忙不迭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去打通了谢政远的电话,才一接通就放声哭喊,“快去救暖暖!他被聂梓岚持枪带走了!快想办法救她!”
那端愣住了,迟迟没有回应。
柳羽灵哭得更加凄惨,“谢政远,我求求你!不管你的家庭是否回来了,不管你的未来是否还需要暖暖,求求你去帮帮她,去劝劝她!她已经绝望了,毫不挣扎第跟着聂梓岚走!即便前方等待她的真的是死亡,我相信她也不会眨眼的!我求求你,哪怕是骗她也要帮帮她!我求你了……”
车子一路闯着红灯超越了前方的所有车辆,急速地在道路上行驶,因为多个急转弯造成严重的交通堵塞和连续追尾。
即便是自己的车被碰撞,聂梓岚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好像着了魔,发了疯,油门始终踩到最大,恨不得飞起来飞出这座城市,逃到没有人追逐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纪暖飒闭着眼,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扶着车门把手,感受着车子狂速前行和激烈摇晃,头昏脑涨,甚至是感到了胸闷恶心,却始终没有皱一下眉头。
几经周折,车子驶出了城区,踏上了离开明城的高速道路。
在冲破收费站防守的那一刻,聂梓岚流下了泪。
他不想哭,可泪水就是不由自主地疯狂往下流塘,淋湿了他淤青未散红肿未消的累累伤痕,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感到左边的胸口在一寸寸地碎裂、掉落。
终究是踏上了这条路,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道路四周的景色经过五年岁月的洗礼和沉淀,已经变化了很多,唯一不变的就是右边的海洋,依然宽阔无边,依然波澜壮阔。
这条是通往雨凝阁的唯一道路,等他们穿过了雨凝阁,就可以摆脱所有的束缚,开心或者不开心,从此一刀两断,只剩下两个人安宁安静的活着。
太阳已经高升,被阴云遮挡着,微弱的光线驱散不了海边的迷雾,晒不干铺满道路的雨水。
“我不想伤害你。”聂梓岚忽然说,声音颤抖,哭腔明显,“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纪暖飒缓缓睁开了眼,波澜不惊的心境浮起了一层层涟漪,这是唯一一次,她从聂梓岚的声音里感受到了绝望,彻骨的绝望。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你承认了你对谢政远的感情。我问过你很多次,你就算是跟我说不再爱我,也不承认你是爱他的,但是在梦里,你承认了!你甚至因为无法再和他在一起跳入大海,因为他不要你,因为你欠了他,你要拿你的命去还他……”
泪水发疯地流淌,视线已经模糊。
“你没有看到我!我就站在你身后,你始终没有看到我!我就眼睁睁看着你跳进大海,我没有阻拦,甚至没有心痛,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你跳入大海……可是我会痛的啊,暖,每一次带给你伤害,我都在痛!可是你不看我,暖,你不看我,你只看到了他,你从来不看我。”
泛滥的泪水蒙住了双眼,聂梓岚一脚刹车踩下去,车子急速地停住,他们都没有系安全带,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撞上了车台。
海水哗啦啦的起伏撞击声从车外传来,激动的情绪却在壮阔的海潮中逐渐平息,聂梓岚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拿起枪下车,把纪暖飒从副驾驶座里拖了出来。
沿着海崖的边沿,他带着她走到当年车祸的地点。
大海的宽阔无边好像母亲的怀抱,等待着远洋的孩子归来的那一天。海面上飘着薄薄的雾气,依稀可见海水泛着透白的光,清晰地映照出粼粼波光。
纵然有迷雾,依然清晰透亮的光。
聂梓岚一手握着枪,一手拖拽着纪暖飒,一前一后地顺着海崖的边往上爬。
一步步,微微弓腰往上爬,步伐越来越沉重,脑海却越来越轻松。
没有路了,到了平地的那个亭子,就没有继续往上的路了。
“我一直想,如果我这辈子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不会成全了别人!我只是那么想,没想到事情真的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暖,无法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做不到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已经没有路可以退了,只能这么往前走,就算前方是悬崖,就算要摔个粉身碎骨,我也只能义无反顾地往前。”
“但是我想告诉你,不管我做什么,哪怕是伤害到你,我也不是有心的!我真的很痛苦,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觉,昨晚闭了眼没一会儿就被噩梦惊醒。我不敢相信自己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我不相信自己会那么狠心,可现在,对不起,我再次伤害了你,很有可能还要再一次伤害你,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因为我也在痛,比你更加痛苦!”
一路语无伦次地往上走,抵达了亭子,当年车祸的地段。
在这里,他们分手。
在这里,他们穷途末路。
或许再也没有柳暗花明的一天,或许今时今日就是他们的尽头,但他不甘心,他要放手做最后一搏。
聂梓岚转过身,面对纪暖飒波澜不惊的苍白脸色,心脏犹如被一把刀狠狠地戳入,旋转着剜掉他的每一块肉。
“对不起,”他早已泪流满面,“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因为太爱你,太渴望能和你在一起,和你一起回到过去,才会不择手段地伤害了你,对不起……可是我放不下,更做不到让你和他在一起……”
缓缓地抬起了手,摩挲着她冰白的脸颊,他沉重万分地小心翼翼询问:“如果最后是死,你还愿意陪我吗?”
纪暖飒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好似一只破布娃娃,灵魂早已粉碎消散,空留一具驱壳。
“你不会了,是吧?当初说好要陪我一起到老,陪我一起走到生命尽头的暖暖已经一去不复反了。是我杀了她,对不起,是我杀了你。”
晶莹的泪水一颗颗往下落,聂梓岚哽咽得不成样子,就像要断气般痛苦。
“笛——”刺耳的车鸣声划破了只有海水拍打的静谧。
“暖!”谢政远从车上下来,飞奔着跑向他们。
在他身后,两辆警车紧随而至,下来的警方手里持枪,齐齐地对准聂梓岚。
聂梓岚垂在身侧的手立时提起,冰冷的枪口再次抵上纪暖飒的太阳穴,勒着她的脖子,拿她当了挡箭牌。
谢政远不假思索终止了所有冲动,慌乱的心急速的跳动着,仿佛要鼓破胸腔弹出来。然而,真正令他感到畏惧的不是聂梓岚的狠心和枪口,那是不是真枪都还说不定,唯一能让他害怕的还是纪暖飒本身,是她不争扎不抵抗的淡定泰然。
心死了,他感觉到她已经心死了,生与死对她而言只是顺其自然的事,她不再争取不再强求。
聂梓岚勒着纪暖飒一再地往后退,站在了海崖的边缘,只要稍微往后倾斜三十度的弧弯,一定会因为重心不稳双双坠落大海。
这下即便是要纪暖飒挣扎,也无济于事了。
“暖……”谢政远心痛难当的呼喊,哽咽着红了眼眶,紧缩的眉宇间满是担忧和恐惧,“你到我这里来,到我这里来!一切都结束了,到我这里来,我们一起,让我们一起。”
他一面哀求,一面小步靠近他们。
“你不要过来!”聂梓岚大喊,刺骨的海风将他的话吹散到了每一个角落,“你别过来谢政远!否则我带着她一起离开这里!”
谢政远不得不再次停下,哀伤地注视着纪暖飒苍白的脸,“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都要告诉你,什么都没有!我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柳阿姨告诉我,我的离开伤害了你,现在我就告诉你,我没有离开,我一直都在!从来都没有离开!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始终注视着你,始终跟在你身后注视着你。”
“我不会离开,更不会嫌弃你!我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全都知道!那天在医院,不想在你面前呢流泪,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才什么都不说就起身离开了。但是我没有走,我就站在不远处调整自己的情绪,从来没有离开!”
纪暖飒黯淡的眼眸忽而一亮,出现几缕光泽,冰冷僵硬的身体开始回暖。
“你不要再说了!”绝望一下子从脚底涌入了大脑,聂梓岚近乎哭泣着哀求,勒着纪暖飒的手臂收紧在收紧,恨不得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从此即便是死再也不会分开。
谢政远却充耳不闻,始终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纪暖飒毫无血色的消瘦脸蛋,“暖啊,还有吴彤,她没有回来!没有回来!五年前她在这里消失,确确实实落入了这片海洋,她没有回来!那些东西只是为了要把藏在暗处的人揪出来假造的!我没有家,暖,没有你我哪儿来的家?到我这里来,好不好?我还在等你啊。景都盛世,我为我们准备的世界,我们未来的家,一直在等着你,到我这里来,好不好?不要跟着他去,好不好?”
纪暖飒娟秀的眉微微蹙了一下,软软低喃,“政远……”
风很轻,轻轻地把她的呼唤吹到了谢政远的心窝。
瞬间,他泪如雨下,“暖,我就在这!不要跟他走,到我这里,不要跟他走!”
“不!不!”聂梓岚情绪激动地嘶喊。
纪暖飒紧紧地皱起了眉,眼底净是绝望的痛,她抬起了手,握住聂梓岚箍在她肩上的手,轻轻地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聂梓岚的手猛地一颤。
“梓岚,”她流着泪心痛万分地喊他的名字,“回去吧,跟我回去吧,梓岚,不要走歧途,跟我回去,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不,不,回不去了,我们永远都回不去了。”聂梓岚摇着头,脚步往后挪。
纪暖飒闭眼,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滑,她抬起了另一只手,紧紧地握在他的手背上,“回得去,我们一起还能回去。梓岚啊,别做傻事,不值得这样啊!”
“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原谅我!”他的另一只脚紧跟着往后挪。
警方急急往前冲了几步,聂梓岚突然抬起握枪的手,冲天一扣扳机,“嘭”一声巨响镇住了所有人。
谢政远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纪暖飒睁眼,双眼通红地侧脸,努力将眼神投向聂梓岚,“梓岚,别做傻事,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请你不要这样!”
她哀求的眼神痛苦而绝望,聂梓岚的心微微一颤,尖锐的眸光软了下来。
“我知道你是聂梓岚,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伤害我的,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你,永远都不会恨你,永远都不会后悔爱过你,梓岚,别做傻事了,好不好?就像那晚一样,及时止步,好不好?不要再伤害我,不要再伤害自己,不要再伤害任何人,放手了,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容易,放手,我们一起回去,我们一起回去……”
聂梓岚握在她肩上的手渐渐松开,眸光也渐渐柔和,他看了看谢政远,见他捂着胸口弓着腰,乞求地凝望着他们这边,卑微的只差向他们下跪。
再看纪暖飒,脸色憔悴苍白如纸,哀伤的眼神破碎成一片一片迷离的光,以前清亮随时都充满快乐的眼只剩下了浑浊沉重的悲痛。
“只要我们肯努力,未来不会薄待我们的!”
“梓岚,能遇到你是我最开心的事,不管以后会怎么样,现在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不管什么都不会把我们分开。”
“我十八岁的生日愿望,就是能够和聂梓岚永远这样开心快乐的在一起!”
“你别高兴的太早,我说想要和你在一起,又不代表以后就要嫁给你!如果你让我伤心了,让我哭了,我照样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不要你!”
“因为你如果让我哭,那就是你爱我了,否则你不会忍心让我哭的!”
她哭了,哭得双眼通红。
是他让她哭的。
“暖暖……”聂梓岚气息颤抖地叹气,闭上眼两行泪划过伤痕累累的俊颜。
纪暖飒握住他的手背,低低地啜泣,想要喊他的名字再劝他,已经发不出声。
“聂梓岚!快放开人质!快放开她!”
闻声,聂梓岚抬眼,眸地浮现了残忍的厉色,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紧皱在一起,蓦地,他斜斜扬起了唇,幽黑的眸子仿佛玻璃球“哐当”一下砸地碎裂。
“暖暖,”他咽下一口气,僵硬地喊她的名字,分贝忽然提高,“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
纪暖飒倏地睁大了双眼,期待又畏惧地仰头看着他。
他却笑了,虽然俊颜被伤痕遮掩,微弱的阳光下,那感觉依旧像五年前阳光灿烂的美好少年,“我还是不甘心让你和别人在一起,所以我给我们最后一个机会。我放你走,你去他那里,如果你能快过子弹,先到他身边,我就听你的话,跟你回去。但如果你比子弹慢,那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回到过去。”
说完,他微微低下头在她苍白的唇上印下一吻,随后松开了手,纪暖飒却怔怔地望着他,傻愣愣地没有动静。
“去啊,”他推她的肩,枪口依然对准她的脑袋,“去啊,去他那里啊!他在等着你,没看到吗?你不是很想回到他身边吗?去啊!我给你机会了,你去啊!”
“梓岚……”
“快去啊!”聂梓岚冲她怒吼,奋力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出距离自己一米远。
纪暖飒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站稳了后,就看到谢政远朝他跑来。
“你别动!”聂梓岚强硬地把枪指着纪暖飒,威胁谢政远,“你就站在那里!你不要动!”
谢政远再次停下了脚步,焦急地紧盯纪暖飒迟疑缓慢的步伐。
“我数到三,如果你到不了他那里,那就和我一起回去吧!一,二——”
纪暖飒闭上了眼,手捂着受伤的腹部大吼一声发疯似地向谢政远奔去。
“三——”
“嘭”一声巨响在她身后响起,该刹那,纪暖飒奔跑的步伐戛然,仿佛有一种剧烈的痛伴随着巨响尖锐地穿过她的胸膛。
旋即万籁俱静,唯有迷雾在悄无声息地流转。
明亮的世界在双眼合上的时候化成一片漆黑,黑幕落下,响起一声“哗啦”的浪花翻滚声,在黑暗的世界中,有什么坠入了大海,翻腾出一片片红色的浪花。
“暖,暖?”黑暗中,有人在焦急地一遍遍呼唤,还有冰凉的手掌在轻轻地拍,“暖,醒醒,你快醒醒!你别吓我啊,暖,别吓我!睁开眼看看我,我是政远,暖,我是政远啊!”
黑暗沉重不堪,她用上了最后一丝精力终于抬起了眼皮,旋即映入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那张脸英俊如初,冷毅如初,还有浓厚的担忧和焦急。
他是在为她心急如焚,为她心痛难忍吗?
真好,真好啊,他还是在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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