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蔚海蓝正在家中整理行李。
那些故事书和文具,乱七八糟地摊了一地,她慢慢地收拾着。
“嗡嗡——”手机在桌面上打转盘旋,随即发出一串铃声。
时隔一年,风琳再次约她见面。
依旧是在那小公园,午后慵懒的阳光柔柔洒下光芒,风琳坐在长椅上等候她。周遭是参天大树,风琳坐在那儿,身边也没有助手随从,只是一个人静静坐着。她穿着白色的大衣,纯洁干净,气质怡人,她微微笑着,似是在享受阳光。
蔚海蓝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风琳时,她就是这样,虚弱的,美丽的,安宁的,与世无争的感觉。
蔚海蓝走到她身边,她不疾不徐地抬起头来,笑着喊到,“海蓝,你来了。”
风琳轻轻伸手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两人并肩坐在这长椅上,风琳轻煦的女声自风中散开。
“时间过的真快,一眨眼就一年过去了,妈妈也走了一年。去年那时候你说你要走了,我还想着下次见面会在哪一天。回来看看妈妈,应该的,不然她惦记你想着你。之前你参加了设计大赛,我听说了。总决赛的现场直播,我都有看。你真像你的妈妈,你妈妈她上小学那会儿,就很会画画,老师就夸她有艺术天分。如果当年没有嫁人,她应该会去国外深造展览,走自己想要走的那条路。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也不提了。”风琳的神情难掩惋惜,眼底闪烁着婆娑光芒,回忆起过去,情感也开始汹涌。
“你遗传了你妈妈的艺术细胞,所以才这么聪明这么优秀。我想你妈妈一定看见了,她也感到高兴欣慰,你是她这一生的骄傲。”风琳慢慢悠悠地说着,亦是提起了儿时童事,“还记得你八岁,就对服装杂志特别喜爱,我们问你做什么呢,为什么不放下来,你说以后也要当设计师。我们都觉得好笑,你那么小,怎么就知道设计师这个职称了……”
海蓝一言不发地聆听,连她自己都想不起其中原由,只觉得这些早已经离她很遥远很遥远。
风琳又道,“时间真的太快,十年也就这么过来了。你长大了,景辛也长大了。人大了,总要结婚生子。前些日子,介绍了个女孩子,姓宋,叫宋芸,挺好的一个女孩子,也挺能干。你华爷爷也挺喜欢挺满意,可能最近就要定下来了。”
蔚海蓝只是望着地面上透过树杈落下的光斑,依旧不曾说话。
只是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她也知晓,有所接触。
宋芸,宋市长的千金,的确是大方漂亮,门当户对的结婚人选。
“你也知道明白,风家不比普通人家。”风琳扭头望向她,轻声说道,“阿姨也不想瞒你,宋芸是市长的女儿,你华爷爷看中了这一层关系。再来景辛年纪也不小了,他也需要一个伴儿,陪他共度一生。”
“其实你和景辛,本来该是一对。你妈妈和你大伯曾经说过,等你们长大了,就让你们亲上加亲。可人这一辈子,总是有太多的无法预计,太多的身不由己,不可能想什么就做什么。该忘的就忘,该放的就放,不要太执着那些过去的那些不属于自己的。”
风琳轻握住她的手,真挚说道,“你也会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蔚海蓝沉默半晌,终于说道,“琳姨,你说的,我都懂,我也都明白。”
“阿姨知道你懂事。”风琳宽慰道。
“只是……”蔚海蓝又是开口,风琳凝眸瞧着她,“人心是控制不住的,有些过去,总是忘记不了。”
风琳面露恍惚,蔚海蓝淡淡笑了,“景辛会不会和宋小姐结婚,这是他的事情,他不愿意,没有人能够勉强他。而我还是先前那句话,不管我是走,还是留,只是我想,不是为了谁。”
“你该知道,景辛他的心里一直有你。”风琳握紧她的手,神色难掩焦虑,“海蓝,你还是走吧,这样对你好,对景辛也好。”
蔚海蓝定睛盯着那些光影,“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风琳愈发不安,惶恐地呼喊,“海蓝……”
“琳姨,时间不早了,您回去吧。以后琳姨也不要找我了,风家的事情,我不想知道。”蔚海蓝轻声说道,站起身来。
她回头垂眸望向她,那秀挺的鼻梁,微微扬起的粉色唇瓣,清冷带着决然的模样,这让风琳突然间像是记起了从前,那个人如她一般,也是这么说,“他是我哥,一辈子都是。”
这究竟是孽,还是缘,她一时分不清。
后天,蔚海蓝就要前往西臧。
她给风景辛打了个电话。
自从重逢,她还未曾主动联系过他。
她听见他的呼吸,绵长而且低沉,沙哑的,很轻,很细微,她望着窗外被淹没的夜色,徐徐开口,“我已经决定去米兰了。”
“这是你想要的?”风景辛问道。
蔚海蓝认真郑重地点头,“是,这是我想要的。”
“那么,如果我说我随你一起去呢?”他沉声问道。
蔚海蓝的呼吸瞬间窒缓了,“你不能一走了之,风家需要你。”
“呵呵。”风景辛忽然就笑了,他的声音更为低沉,“这就是你不跟我走的理由?因为我是风家的继承人,所以我必须要对这个家族负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我会在乎么?在我的生命里,那些全都不重要!”
长时间的沉寂,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怅然的男声,轻笑着说道,“十年太短了。”
她不曾来得及开口,接着就是一串盲音覆来。
十年,也许真的太短了。
临走之前,蔚海蓝去找了趟袁圆,告诉她,她要去西臧。
袁圆素来都是热心肠的人,一听到孩子们的情况,来不及去买些什么,赶紧掏了一些钱出来,“虽然钱少,可是还能买些东西吧。你记得代我向他们问好,让他们好好读书。有句话儿说的好,人穷咱志不穷。”
蔚海蓝知道这是她一番心意,于是也就收下了。
“海蓝,雷律师好象感冒了。”袁圆正在看电视,随口说道。
“恩。”蔚海蓝应声,眉头却不自觉地蹙起。
蔚海蓝想到了那个游乐园的早晨,他们一起迎接了晨曦的照耀,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她就在他的怀里醒来,睁开眼睛的刹那,她不仅看到了初升的阳光,还有他微笑的俊颜,那一刻,他的笑容,让她觉得好温暖。
“海蓝,你要不要去探望一下雷律师?”袁圆问道。
“他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了。”
话虽如此,可是蔚海蓝在经过药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
“小姐,您需要什么?”店员问道。
蔚海蓝还真没替谁买过药,轻声询问,“感冒的话,买什么呢?”
“感冒的症状怎么样?有没有发烧?还是只是喉咙疼咳嗽流鼻涕?”店员又问。
蔚海蓝茫然地摇头,一无所知。
走出药店的时候,她的手中已经提了一大袋药,咳嗽糖浆,日夜两用的药片,还有清凉鼻塞等等。提着药,她又不知道该往哪里送。又是猛一发现,其实她向来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若是打电话,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蔚海蓝这下没辙了,只好亲自前往林恩事务所。
大厅里边,王珊急忙下了来。
王珊很是惊讶,着实是吓一跳,“夫人,您怎么来了。”
这称呼倒也没有怪异,却是有些别样的感觉,蔚海蓝将药袋递给她,“这些给他。”
王珊狐疑地接过,瞧见无数药瓶药盒,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蔚海蓝道,“那我走了。”
“雷先生就在上边呢,您要不要上去看看?”王珊道。
蔚海蓝默了下,笑着而去。
诺大的办公室肃穆安静,雷绍衡望着面前的口袋,凝重的俊颜忽而露出一抹笑,可是下一秒又冷漠如初。
西臧的雪山终年不化,涓涓流淌的雪水。
从春城到拉萨,又是几经周转,车子这才到了邻墨柝最为近的县城。刚到客运站,便有人迎了上来。
正是村长和陆老师。
“蓝老师,你总算是到了,一路辛苦了!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先找个馆子吃点东西?”村长激动地握住蔚海蓝的手,关心地询问,满脸笑容,内心难掩欢喜澎湃。
蔚海蓝笑道,“村长,我很好,不饿也不渴,不用麻烦,我们还是先赶回去,我就想见见孩子们。”
“好好好,那我们先回去,孩子们也等着你呢。”村长道。
蔚海蓝又是望向村长身边的男人,“陆老师,你好。”
依旧是那个腼腆的男人,略带羞涩的笑容,“蓝老师,你好。”
司机正在帮忙卸货,带了几大箱子的文具书本,一箱一箱搬上牛车。
赶车的村民挥了鞭子呦喝,车轴慢慢转动起来,车子在颠簸的山路中前行。
“蓝老师,你看你来就算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过来!”村长实在是不好意思,心中更是感激。
“只是一些故事书和文具,没有多少的,我也是给孩子们的。”蔚海蓝轻声说道,声音有些发颤。
陆老师立刻取了厚实的袄子外套,体贴递给她,“穿着吧,这儿冷。”
蔚海蓝回去春城一些日子,已经习惯了那儿的春暖宜人,确实不大适应,她道着谢接过外套裹上。
“蓝老师,前些日子,县长来找我了。他跟我说,有个大城市的慈善基金会要给我们墨柝筹资,给孩子们建学校搞教育。我就问了是哪个城市,原来是春城!我当时就想,那不是蓝老师住的城市吗?”村长回头望着她,双眼满满都是感动,“蓝老师,一定是你办的事儿吧?我们墨柝实在是太偏僻了,很少会有人来,也没有人知道,我想着一定是你。”
村长朴实的笑容映入蔚海蓝的眼底,带着些难以言语的酸,“真的谢谢你了,谢谢。”
“村长,我也没有帮什么忙,只是正好有慈善活动,所以就提了下。这都是我乐意的,您就别谢我了,要是再见外,我可和您生气了。”蔚海蓝说的一脸认真,村长点头“哎”了一声。
陆老师侧头瞧着身边的蔚海蓝,目光带着几分温柔。
车子刚到村口,远远的,就听见有孩子大喊。
“瞧见了!我瞧见了!村长,陆老师回来了,还有蓝老师,蓝老师也回来啦!”
“真的是蓝老师耶!”
“蓝老师回来了!”
孩子们一声声喊着“蓝老师”,一窝蜂朝着他们狂奔而来。
蔚海蓝望着那一张张灿烂微笑的纯真脸庞,就连吹拂的冷风,都变得温和,她向他们招手。
蔚海蓝的到来,这让孩子们异常高兴。
村长特地摆了宴,做了几道菜,让她一会儿去家中做客。
孩子们将蔚海蓝团团围住,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
小个子的达娃从人群后边硬挤了进来,一下抱住她,她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欢喜地说道,“蓝老师,你真的回来了。”
蔚海蓝捏了捏她的小脸,扬起嘴角道,“老师说过会回来,那就一定会回来的。”
“来,大家都过来,看看老师给你们带了什么!”蔚海蓝牵着达娃走到车前,陆老师正将箱子搬下。
蔚海蓝将其中一只打开,孩子们争先恐后地簇拥来瞧,顿时惊喜地叫嚷,“哇!怎么有那么多书,还有好多文具噢!”
“达娃,这是你喜欢的白雪公主。”蔚海蓝拿起一本童话故事,拉过达娃的手说道。
达娃捧过书本,小心翼翼地摸着,“谢谢蓝老师。”
蔚海蓝又是朝另一个黑瘦的男孩儿呼喊,“这是你喜欢的变形金刚。”
“谢谢蓝老师。”男孩儿嘿嘿地笑。
蔚海蓝就将这些故事书,一本一本分给孩子们,瞧着大伙儿兴高采烈如获至宝,心里也溢出甘甜,“这些文具,也都是给你们的,回头让陆老师分了!喜不喜欢?”
“喜欢!”孩子们异口同声回答。
陆老师笑道,“好了,蓝老师刚刚回来,大家让蓝老师休息一下,有什么话儿,明天再说。”
孩子们很听话,一口一声“老师好好休息”,依依不舍地离去。
方便起见,蔚海蓝在村长家暂时住下了。
晚饭很是丰盛,村民们更是送来许多食物,盛情难却。
村长问她这次来打算住多久。蔚海蓝告诉他,她只待几天,因为她马上要出国。众人一听,更是夸赞她能干,蔚海蓝当下被夸的红了脸。陆老师静静坐着,却没有开口多说什么。
天还朦朦亮,蔚海蓝就起来了。
她如那时一般前往学校。
矮小的屋子里边,蔚海蓝站在教室门外瞧见那人正在修桌椅。他很认真专注,所以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蔚海蓝默然凝望,直到他转过身来,这才打了声招呼,“陆老师,早上好。”
“早上好,蓝老师。”陆老师眼眸明亮。
“是不是要去吃早饭了?”蔚海蓝扫向讲台,桌子上放着一只瓷盅,那是年前新买的那只。
陆老师愈发腼腆,“是啊。”
“今天我来带孩子们上早自习行么?”蔚海蓝问道。
“行。”
准点时间,当孩子们来到学校上课,瞧见那个站在讲台上的女子,各个都是惊奇无比。蔚海蓝拿着书本,冲着他们微笑,“现在开始早自习,大家诵读古诗,从第一页起。”
朗朗读书声随后而起,陆老师端着瓷盅在回廊里,也是一抹会心微笑。
早自习过后,达娃来到她面前问道,“蓝老师,你是不是不走了?”
孩子们全都望向她,都在等待某个渴求的答案。
这一次,蔚海蓝没有点头,而是说道,“老师要走的,只是来看看你们。不过,老师向你们保证,以后还会再来。老师有个好朋友,她叫袁圆,让我代她向你们问好,还要我告诉你们,什么都可以穷,但是不能穷志。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有了知识,就什么也不怕了。”
“蓝老师,我们一定好好读书。”
孩子们虽然还小,一个个却都十分懂事。
蔚海蓝感到很欣慰。
蔚海蓝在墨柝逗留了几天,离开前一天的傍晚,她和孩子们,还有陆老师,一起去看夕阳。孩子们带着画本,还有画笔,那些文具是她从春城带来的,他们仔细地绘下这幅美好的景象。
“蓝老师是要去哪个国家?”陆老师站在她身边,温温问道。
蔚海蓝眺望绚丽的晚霞,轻声说道,“意大利米兰。”
“那个城市可是时尚设计之都,蓝老师的梦想是设计师么?”陆老师亦是眺望那片晚霞风光,又是问道。
蔚海蓝点了头,微微一笑。
“老师,我画好了。”这时候,达娃兴冲冲地奔来。
两人低头瞧向她手中的画,只见夕阳下边,一群小小的人儿,中间有两个大人,一男一女,显然是他们,大家手牵手在看夕阳。蔚海蓝朝她竖起大拇指,称赞她画得真漂亮,陆老师微笑应声。
“我去给大家看。”得到赞美的达娃转身就去向同伴献宝。
“能再见到蓝老师,我很高兴。”陆老师主动伸出手,温煦的男声真挚说道,“祝福你,相信你一定会成功。”
蔚海蓝绽放笑容,回握住他的手。
一个星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蔚海蓝奔波了个来回,终于回到春城。
算算时间已是月底将至,她也要飞往米兰。
只是春城这边,却已经惊起滔天巨浪。
蔚海蓝还未来得及放下行李,就听见王谨之说,“景辛出事了,他被公安局抓了起来。听说是犯了案,和十年前一起杀人案有关,外边传的沸沸扬扬,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蔚海蓝整个人一僵,手中的包坠落在地。
终究,还是在劫难逃。
此时的报纸新闻,所有头版大幅度地报道风景辛被抓的事儿。
风家在春城可是大家族,又是政治世家,世代都身居要职,官场上混的如鱼得水。风家出了事儿,这可比不上普通人,一时间闹得又是风又是雨,不得太平无法安宁。风家老太爷风国华已经久未掌事,自打风景辛被刑事拘留后也出了山,亲自前往市局找了局长。
可惜所有的一切就像是连锁反应,整个事件被完全曝*光,无法收拢。
上级部门抵不住群众舆论压力,也不好敷衍了事,只得依例行事。
“华老,您看现在这世道,我们也不好办啊。”局长为难说道。
风国华生得威严霸气,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军人之风,若是细细一瞧,就会发现风景辛还是像极了他。
风国华又是一番交涉相谈,局长却依旧不肯退步。
风国华也是老江湖了,从局长的言谈之间,就瞧出了端倪所在。他也不明白点破,迂回说道,“我明白你的压力,不过现在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准。外边这么乱的世道,多得是人故意抹黑。”
局长附和了几句。
“不如这样吧,就让我把人先带回去,我可给你下了保证,绝对不会丢。”风国华道。
局长赔着笑,犹豫说道,“这恐怕不行。”
风国华一听此话,当下温怒,“怎么?难道还信不过我?”
“当然不是信不过华老,只是这案子已经被提交去中*央了,作为典型案例在审查,还要查到下边来,这局里是否冤案误判,官员是否私*护,裙带关系都是一堆呢,我能在这个时候放令公子出去?”局长皱眉道。
风国华紧握住拐杖,沉声问道,“这案子是谁捅到上边去的?”
“您觉着还会有谁?”局长反问。
风国华默不作声,脑海里跳出一个人名儿。他也不点破,低声叮嘱,“那人就先拘着吧,不过可得多关照关照。”
“这儿您放心,不用您说,我也得关照好。”局长道。
“那我去看看他。”
“成。”
局长唤来秘书,领着前去拘留所。
拘留所里边,风景辛已经被关押了四天。
狭小的封闭密室,门一打开,风景辛就瞧见了端坐着的风国华。他冷冷地望着他,那神情几乎冷酷,不近人情。风景辛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不等他开口,他先行说道,“不必费事,人就是我杀的。”
“你这个逆*子!”风国华显然被气得不轻,一个劲地拄砸拐杖。
风景辛漠漠望着他,“这么多年了,也是该面对。这是我欠您的,也是该还您。”
“我告诉你,十年前没让你死,十年后我也不会让你死!你想就这么解脱这么走了?休想!”风国华言词激动,连声音都在轻颤。那执拗的双眼,顷刻间迸发出冷冽光芒,有种心惊的感觉。
风景辛垂下眼眸,淡淡说道,“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况且确实是我杀死的。”
“你知不知道你认罪的下场是什么!”风国华厉声质问。
“呵呵。”风景辛忽然轻笑,无畏说道,“最多就是死。”
他轻飘的口气满不在乎的态度,再次让风国华气结,想到当年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最悲戚的事情莫过于此,他冷眸望着他,咬牙切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绝不会让你死!”
风国华气愤地站起身来。
风景辛并没有动,眼前闪过他的身影,他的声音很沉,带着深深疲倦,“总要有个结束。”
风家这边,由于风景辛突然出事,所以企业内部所有决策权,全都落在了高岩手中,高岩全权负责信宜药业正常运作。风国华从拘留所匆匆回来,风琳难掩焦急地等在大厅,瞧见他的身影,立刻迎了上去。
“爸,景辛怎么样了?”风琳扶着他坐下。
风国华喝了口参茶定定心神,这才说道,“闹到中*央上边去了。”
风琳诧异,“怎么会闹那么大?”
风国华凝眸,冷声喝道,“母*女俩都是祸水。”
风琳刹那默了声,不再多言。
风季礼当年为了赵娴,可没少和风国华闹。其实说来也是风国华乱点鸳鸯谱,一意孤行导致。那个时候,他们都不过是少年少女,哪里知道什么是情是爱,等到明白过来,早已经迟了。婚姻都被安排好,容不得反悔。只是若他没有执意要拆散,认为那才是他们的归宿,或许就没有接下来的太多恩怨遗憾,也不会有今时今日。
“大哥已经走了,小娴也已经走了,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怎样才能救出景辛。”风琳苍白了丽容,愁眉不展,“爸,景辛是大哥唯一的孩子。”
风季礼年纪轻轻就去了,只有风景辛这一个孩子,他是风家的长孙,也是风季礼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血脉。
“我上京一趟,你先等我消息。”风国华斟酌道。
“爸,我陪你一起去。”
“不了,你还是在家里,你身体不好。”
“爸,你小心些。”
风国华即刻就出发,车子从风家驶去机场。
风国华前脚刚走,风琳就接到了蔚海蓝的电话。
“琳姨……”蔚海蓝急急呼喊,风琳亦是匆忙打断道,“海蓝,没事的,你不要担心,景辛不会有事。你不要出面,也不要着急,一切都会解决。景辛也不希望你再被牵扯,你明白么。”
此时的蔚海蓝,手中正拿着一份报纸,她惶惶地“恩”了一声。
报纸上如蚁般密密麻麻的黑字,瞧得她慌乱。
——传闻十年前风家长子风季礼死于一场命案,凶手吴毅曾是风家的下人,因其盗*窃被发现,一时情急之下杀死了风季礼,而后被风景辛撞见。吴毅又要继续杀人灭口,风景辛便和吴毅发生了激烈的搏斗。吴毅后来被送入医院,失血过多而死,被判定为故意杀人。风景辛属正当防卫。
时过十年,吴毅之女吴萍一纸诉状,将风景辛告上了法庭。
吴萍声泪俱下地控诉,当年父亲吴毅是被陷害的,吴毅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更是吴萍心中的好父亲。那年出事,吴萍最后见到奄奄一息的吴毅,吴毅曾经告诉她,他是被冤枉的。
吴萍当年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孩儿,而范母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工,所以根本就没有能力也没有知识去申诉。直到吴萍长大后,才鼓足勇气,决定通过法律手段平反。
“公安局对这起案子重视对待,现正在调查之中……”聂文诚念着报纸上最后一行字,放下报纸,抬眸笑道,“看来这里边确实有冤情,风国华都北上了,敢情是去搬救兵呢?”
秦臻道,“他上不了京城。”
“高岩那条豺*狼真把人给截下了?啧啧,这下子风家要易主了。”聂文诚笑了,又是问道,“高岩会不会赶尽杀绝?”
“风国华那儿,我派人盯着,出不了事。”秦臻漠然说道。
“等到风景辛被判案,风家到时候大乱,我们就收个干净彻底。”聂文诚跃跃欲试,过了太久平静的日子,实在是太憋闷,这下子有点小兴奋,“这条大鱼还是要落入网里边,逃也逃不了。”
“哎?哥,派谁去给吴萍辩护申冤啊?”聂文诚扭头望向身边而坐的他。
雷绍衡未曾开过口,这些日子里,他又沉默得吓人。两兄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谁也不提。知道那是枪口子,谁还敢往上边撞过去。沉默半晌,雷绍衡也不曾说话,聂文诚又道,“难道哥要亲自出马?”
雷绍衡浓眉舒展,终于开了口,“让吴萍去找一个人。”
“谁?”聂文诚好奇问道。
秦臻亦是侧目望向了他,等待他的下文。
雷绍衡扫过聂文诚,却是回望秦臻。
他一言不发,俩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日下午,仍在家中休息的袁圆接到了一通电话。
而电话里的内容让她为之振奋,“袁律师,你好,我是吴萍,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我想请你替当辩护律师……”
暮色降临,风家别墅灯火通明。
风琳手里抓着电话,来来回回的不停踱步,神色越来越凝重。
风琳从小体弱,双胞胎姐姐夭折后,父母对她更是疼爱有加。兄长风季礼意外去世后,风老夫人接受不了打击,随后就去了。后来风国华一度郁郁寡欢,风琳担心他出事,所以无论到哪里,都让他保持联系。
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没有变过。
算着时间,飞机也该到达京城了。
可是奇怪的是,她未能和风国华取得联系。
就连父亲的贴身下属,跟随了父亲大半辈子的墨叔,亦是处于关机状态。
风家最近发生了太多波折,这让她感到格外不安。
晚上七点准时,高岩回到了风家。
高岩一到,就被告知风琳还未就餐。
当下,高岩就奔上楼瞧个究竟。
门一打开,只见风琳坐在床畔,握着手机,神色紧张。
高岩轻轻地走到她身边,搂着她询问,“听佣人说你还没吃晚饭,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风琳本就体虚,心中焦急就更加头晕,“高岩,爸上京了,可是到现在我还没联系上,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很担心。”
“哦,这事儿啊。”高岩很是从容,沉声说道,“下午实在是太忙了,我忘记告诉你一声,爸给我打过电话了,说是已经平安到了,等事情有了眉目再与你详说,那儿也不大方便。”
“爸联系过你了?”
“是啊,你就别担心了。”高岩宽慰道,“爸在京城那边有那么多旧部,不会有事儿的。”
风琳向来是信任高岩的,虽然对于父亲没有直接联系她,仍感到有所狐疑,可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蹙眉说道,“景辛出了这么大的事,爸这次北上,也是想疏通疏通关系。高岩,大哥走得早,爸虽然之前不愿意承认景辛,可是景辛总是他的孙子,出了这事儿,爸不好受。”
“老爷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景辛好不容易回来了,爸其实也高兴。本来挺好,咱们风家也顺畅,可是谁也没有算到,就出了这么一桩茬子。”高岩感叹,轻抚着她道,“景辛那孩子吃了不少苦,上天不会薄待他的,你别着急。好了,饭总要吃的,你要是病倒了,景辛也会内疚。今儿个我才问了医生,淮名休养得很好,过些日子就会回来,你更要照顾好自己。”
高岩一番话说得诚恳,风琳点了头。
高岩扶起她,往餐厅走去,“来,我陪你去餐厅再吃点,你一个人,一定没什么胃口。”
事情暂时被放下了,只是风琳总觉得不安,心里沉甸甸的压着一块。
风家长孙的入狱,这案子早已被媒体吵翻了天。
不管电视还是报纸,翻来覆去全是风家相关的新闻。
而次日,新闻的热点又转移到了吴萍所请的辩护律师。
律师袁圆,刚出道不过两年的新律师,曾经接过几个案子,但是并没有多少名气。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竟然接下了吴萍的案子,并且准备正式起诉替吴毅翻案,各界都在猜测这样一个小律师究竟凭什么以为可以跟风家斗,又有怎样的能力来打赢这场官司。
风琳一天比一天着急,风国华那边,她只接了墨叔一通电话,告诉她那边有些事情耽搁,所以不能立刻回来,还让她不要担心。至此之后,又失去了联系,电话不是关机状态,就是无人接听。
而风景辛被羁押直到现在,她也未能见上一面。
除了担心父亲的安危,也怀疑京城那边是不是出了事。
果然,高岩的话语证实了情况不大好。
风国华可能是被京城那边扣押了。
风琳只是个女子,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只让高岩快些去想办法。这些天来,她则联系了所有相熟的律师,希望他们能够接下风景辛的案子。但他们居然都支吾着搪塞她,不肯接案。
风家那么庞大的家族,也有如此一日,这让风琳感受到人情冷暖。
最后,好不容易有个律师冒险跟她提了个醒,恐怕是景少爷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他也不敢多说,点到为止便赶紧挂了电话。
话筒从手中滑落,风琳瘫在椅子里呆了半晌。
风琳只好让高岩去外城请律师过来,高岩应允了。
但是竟连高岩也不见踪影。
风琳开始意识到事情远比想像中复杂,她要出门找高岩问个清楚,却被禁*足,就连所有通讯设备,也被没收。
这时候,风琳才彻底确信,这个漩涡已经越搅越大。
与此同时,蔚海蓝终于不能继续平静地对待,瞧着新闻报纸满天飞的报道,她再次拨打了风琳的电话,却始终处于不通的状态。
最后无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去见袁圆。
虽然她也知道这样很不合适,此刻除了她,她还能找谁呢?
她的潜意识,并不愿意去找那个人。
安承律师事务所,袁圆在会客室里见了她,瞧见蔚海蓝来找她,她感到很奇怪,“海蓝,怎么了?”
袁圆并不知道蔚海蓝和风家这其中的关系,一来是蔚海蓝从未说过,二来是蔚家和风家,两家早在十年之前就断了来往。风景辛这个名字,就连蔚海蓝也曾经封尘失了记忆。
蔚海蓝简单地说明来意,袁圆惊讶不已,“你说什么?风景辛是你哥哥?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个哥哥?”
“我妈妈是风家的义女,所以他也算是我的哥哥。”蔚海蓝轻声说道。
袁圆这下头疼了,若是蔚海蓝提前来找她,那她一定是会替风景辛辩护的。
可是现在,她已经推却不掉。
袁圆诚恳地望着她,有些无奈,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海蓝,作为吴萍的律师,我能告诉你的是,风景辛直到现在还没有请到辩护律师。关于案情的进展以及我这边所掌握的资料,你知道我不能透露。”
“我知道。”蔚海蓝明白她的难处,平静说道,“你有你的操*守,我明白的。我只是不太清楚,风家为什么没有替他请辩护律师?我联系过风琳,也就是风景辛的姑姑,可她的电话打不通。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想来找你问问情况。你不用为难,我都明白的。”
袁圆却因没有帮上忙而难过,好心提醒,“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帮他找辩护律师,你还是先去各家事务所问问吧。”
蔚海蓝起身,点头应道,“我这就去找。”
然而一天下来,蔚海蓝跑遍了各大律师事务所,都是一听她提起风家提起风景辛便直接打断她,歉意地告诉她,他们无能为力。如此一致的回应,让蔚海蓝很是挫败,可她不信,依旧坚持不懈,逐一询问。
陆续三天,蔚海蓝这边依旧无果。
她没能成功地说服任何一个律师为风景辛辩护。
这样的情形,让她心生怀疑。
她总感觉远方是未知的不可预计,正等着她走去。
蔚海蓝询问过袁圆,吴萍是怎么找上她的。
袁圆便告诉她,那天她在家,就接到了吴萍的电话。
显然,有人一早就告诉了吴萍,袁圆的联系方式。
可又是谁呢?
整个春城,谁有这样的能耐,让所有律师都拒接案子,她再迟钝,也终是料到。
那个男人还是这样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将她唯一的后路也要切断。
蔚海蓝走在街上,三月的春城很是温暖宜人,就连风也带着暖意。
可她却只觉得寒冷,想来寒风料峭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这是一个局,一个不知道布了多久的陷阱,困住了风景辛,甚至是整个风家。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行色匆匆的大街上,微仰着头,看着昏黄路灯下明知是死亡仍奋不顾身飞过去的小飞虫。
飞蛾扑火,成就的到底是壮烈还是不得已的牺牲?
蔚海蓝并不知道,她深吸一口气,紧一紧单薄的外套。
她只知道,她所能找的唯一一个人,只有雷绍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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