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海蓝已经忘记,自己究竟来过这里多少次。
那幢中式的建筑大楼,就矗立在前方。
人海之中,那样的独特眩目。
群楼之间,那样的格格不入。
蔚海蓝望着前方的建筑,拿出手机拨打他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他的声音依旧是低沉的好听,富有磁性。
他漠漠“喂”了一声。
蔚海蓝的心却突然揪紧,光是听到他的声音,竟然也会如此紧张,深深呼吸,她轻声说道,“我在林恩外边。”
那头平稳地回道,“有事?”
“能见个面么?”她问,忽然有些莫名失落。
“正忙。”他简短拒绝,不容异议。
“我可以等的,你什么时候有空?”她锲而不舍地追问。
他惜字如金,“说不准。”
“我在外边等你,你忙吧。”她将电话挂断,抬头瞥向五楼。
那是他所在的办公室。
从大楼里不断有人而出,职员们陆续下班了。
灯火初上,夜色愈发深沉。
而在事务所门口,那道纤瘦的身影,一直在等候,固执地不肯离去。
王珊不知道是第几次跑来回禀了,“雷先生,夫人还在外边等。”
雷绍衡正一边喝着茶,一边拿着报纸在瞧。
他并没有理会,王珊又退了出去。
又过了许久,雷绍衡终于抬起头来,侧头望向时钟。
这都过了三个小时了。
直到第四个小时,雷绍衡扬手甩了报纸,起身踱出办公室。
王珊就在外边的小办公间等候,瞧见他出来了,也是松了口气。
路灯洒着昏黄不明的光,蔚海蓝忘记自己站了多久,只感觉双脚好像麻木了,所以一动也不能动。
她也曾经这样等待过。
那是多年以前,她被公司选中前往纽约深造。那是最后一天,次日就要答复亚伦,到底是去还是留。她来到他的事务所前,静静等待他。她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只是想着若是等不到,那就作罢。
然而今日,她却主动打他电话。
她说她要见他。
雷绍衡走出事务所大门,余光扫到她的身影,嘴角的笑,也带着一丝冷。
他对她视若无睹,就要上车。
蔚海蓝急忙忙上前,可因为站得太久,双脚麻木,所以她走过来时,有些不适的一瘸一瘸。
蔚海蓝怕追不上便加快了步伐,只身拦在他的面前。
她抬头,他冷漠微笑平视,两人的视线撞个正着。
蔚海蓝不由得想起那个摩天轮的早晨,他的笑怎能那样温暖,此刻却又这样冰冷。
她默了下,开口说道,“雷律师,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
那时她可不是这么低声下气的,那时她会说:雷先生,我有事找你谈。
雷绍衡道,“有什么事儿说吧。”
显然他不愿意和她单独相处,蔚海蓝直截了当地说道,“风景辛的案子,林恩事务所的律师,能不能接?”
“这你可得问他们,问我没用。”雷绍衡笑道。
莫要说林恩了,就是整个春城的事务所,哪个不是以他马首是瞻。他要是给句话,接案的律师大有人在,也只需他一句话,无人敢再问津。蔚海蓝知道他是在回绝她,她不疾不徐说道,“那我请雷律师辩护行么?”
雷绍衡望着她的眼睛,大而明亮,他笑得更魅也更冷,“我早就不接案子了。”
“不能破例么?”蔚海蓝急急问道。
王珊在后边听得皱起眉头,要知道雷绍衡早已经是出了名的难请。想要他接案子,那是非常不易的事情。雷绍衡接案子有三个规矩,只要不符其中一则,他都不接。尽管如此,前来找他的人却依旧是络绎不绝,多数是碰钉子的。
此刻,前来找他接案的人是蔚海蓝,又会怎样?
雷绍衡幽幽反问,“你不是要去意大利?”
蔚海蓝怔了下,他却绕过她,径自往停靠的车而去,“我不会接。”
等了四个小时却仍然是无果而终,蔚海蓝想到马上是月末,而亚伦也联系她,让她准备准备,随时可能要走。这样的时刻,蔚海蓝又如何能走,她回绝了亚伦,决定不去了,亚伦则是大为吃惊。任由亚伦劝说询问,蔚海蓝只字不说,也不再缓转心意。只是辜负了亚伦的期许厚爱,让她感到难过。
蔚海蓝在早晨再次来到林恩,从冷冷清清等到了职员上班。
上午近十点,蔚海蓝才等到了他。
雷绍衡带着王珊而来。
一下车,雷绍衡就瞧见她。
这个女人,怎么能在人群里这么瞩目。
蔚海蓝如昨日一般迎上前去,拦住了他,开门见山地问道,“怎么样你才能接呢?”
雷绍衡却问,“几点来的?”
蔚海蓝着实愣了下,一时忘记回应。
他又问,“吃过早点了?”
有一股奇异的暖,还有涩,涌上心头,蔚海蓝茫然彷徨,两道秀眉紧蹙,“能不能……”
他却是打断她,不让她把话说完,“回去整理行李,你要去意大利。”
“我不去了。”蔚海蓝脱口而出。
雷绍衡刹那凝眸,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她重复说道,“我不去了,我已经推掉了。”
雷绍衡笑了,竟也说不出是喜是悲是怒,他沉声开口,“我不会接。”
蔚海蓝错愕地睁大眼睛,而他的笑容匆匆掠过她,直接往事务所里边走去。他的气息擦肩而过,宛如无法捕捉的青烟,她回头问道,“你告诉我,究竟怎么样,你才肯接?究竟怎么样?”
他不曾停下步伐,那样决然的姿态,“求人总要拿出诚意,你的诚意,我看不见。”
诚意……
他在说诚意。
蔚海蓝的眼前忽然模糊,唯有他越走越远的身影,她的脑袋也一片空白,思绪不受控制,双腿也不受控制。
她所能想到的诚意,那就是……
王珊却是惊住,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雷绍衡的脚步停住,冷俊的脸庞,冰冷的双眼,眼底却浮起丝丝暗涌。他没有立刻转过身来,却听见她说,“这样算不算诚意。”
蔚海蓝跪倒在他的身后,冲着他的背影说道。
周遭满是来往奔波的路人,渐渐逗留,好奇地注视这一幕。
而在事务所里工作的员工倒是习以为常,这样的事件,可以说是太平常了。
王珊还未回过神来,只是痴痴地瞧着跪在地上的蔚海蓝。她不知道该上前搀扶,还是任她如此。
雷绍衡慢慢转身,目光对上了她。
他的面前,她就这样跪着。
她就这么抬头望向他,不屈不挠的模样,她这是在求他,跪下来求他。这么多年来,她何曾求过他,何曾开过口。她那么倨傲,那么满不在乎,那么冷然。可是现在,她终于求他了,甚至还下了跪。
他俯视着她。
四周围观的人影全都化为虚无,雷绍衡问道,“连梦想都不要了?”
他的问话,让她怅然。
蔚海蓝却还记得那一天。
他们在申城江畔,一起吹风,一起漫步,他曾经那样准确地说出建筑分类的详细。她也曾经对他说过,梦想这个东西,他永远不会懂。而如今,她仰望他,看见他身后的建筑,那飞翘向天的四方檐角,像是欲飞的鹰,古铜风铃是梦的乐章,青色虹影幻化为追逐之路。
他立于石狮子中间,她义无反顾地点了头。
雷绍衡露出绅士微笑,“我想你还不清楚,我有三不接。没意思的案子,不接。看不顺眼的,不接。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接。不好意思,这三则都不符合,所以我没有兴趣。再来,如果每个人表示诚意都下跪,下了跪我就要接,那我可就忙不过来了。你还是找别人吧。”
瞧着他的微笑,蔚海蓝被弃在原地。
雷绍衡冷冷扫过她,绝然而去。
曾经多少人向他下跪。
可她就算是跪了,脊梁也永远挺得那么直。
王珊不知道是第几次站在回廊的窗口,低头望向事务所下面的人儿。从早上开始,她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人去理会她,她也不去理会别人,只是这么站着。中午的时候,王珊担心她没有吃东西,会饿到晕倒,却见她买来了面包和矿泉水,依旧站在那个位置,独自一个人吃着。若实在是站得腿酸了,她也会就地而坐。只铺了一张报纸,这么坐上一会儿。
时间如水,滴答地流淌,她或站或坐地等着,日头也慢慢移向西去。
夕阳无限美好,晚霞映染了面容,眼看着又是一日将去,周而复始的生活,每天都在上演。
王珊从办公室里出来,忍不住踱到窗边瞧。
蔚海蓝已经从坐姿改为站姿,她立在那座石狮子旁,欣赏的目光将石狮看个仔细。她不经意间抬起头来,徐徐望向五楼。那视线凑巧和她撞上,反是王珊有些紧张,笑容也微微僵硬。而她却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王珊不禁愕然,她捧着文件走去办公间。
眨眼就是下班时间,直线电话响起,听见他说,“备车。”
“好的,雷先生。”
王珊立刻吩咐司机何易,何易应声便将车子开来了。
这一天,雷绍衡不再去听闻有关她的任何动态,默然以对,只当是空气。除了起始的时候,王珊曾开口提过,而他仅是冷冷一句,“王秘书,办公时间,和工作无关的事情,不要再向我汇报。”
事务所外边,蔚海蓝原本清冷的双眸,在瞧见他的刹那,闪过一丝光芒。
雷绍衡上了车,王珊关了车门,恭敬地鞠躬目送。
而她也在下一秒坐上出租,追着那辆车离开。
王珊望着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而去,不由得无声叹息。
“欢迎光临。”迎宾小姐微笑招呼。
蔚海蓝一路追着他来到了万京娱乐城,她默默走了进去,见他上楼,她也上楼。他进了包间,她就继续站在包间外的回廊等。蔚海蓝取了些钱给服务生,让他搬来座椅。她就这么坐在回廊里,经过的人诧异回眸,可她并不在意,毫不避讳地让别人瞧。
两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小姐正要走进包间,感到挺奇怪。
这回廊里,可从来都没有坐过人。
再说了,来这儿玩的都是有钱的主儿。就算是小姐,也都是进包间,哪有坐在外边的道理。
大堂经理本是不允的,可上边直接放了话,全都依她。
便也无人去赶她。
蔚海蓝这么坐了一会儿。
终于,包间再次大门开了,美*艳的女人站在门口,冲着她喊,“坐在外边儿的。”
蔚海蓝望向她,女人又道,“就是你呢,进来呀。”
诺大的包间里边充斥着暧*昧不清的欢声笑语,酒*色灯靡。
放眼望去,男男女女相拥搂抱在一起,调笑喝酒开着黄*腔,不时地亲上一口女人的脸蛋儿,更大胆地直接就将手伸进了女人的胸口。前边一对男女,男人从身后搂着女人,两人共拿一只话筒,正在唱歌。歌唱得不怎么样,女人的声音太过嗲,所以显得甜腻。
一行人之中,他亦是最耀眼的那个。
宽大的真皮沙发,两个美女各自坐在他的身侧。一人拿了酒杯,正喂他喝,另一人捧着一串葡萄,一颗一颗地剥去皮,体贴地往他嘴里送。他就坐于其中,风*流潇洒,笑容不羁放荡。他黑色的双眼,蕴染了灯光,迷离不清,像是一潭幽鸿,他散漫的目光望向她,冷漠优雅,宛如高高在上的帝王。
蔚海蓝想到多年以前,她来万京,他也是似今日这般左拥右抱,这么居高临下的态度。
那一对男女你侬我侬的唱完一曲,坐回原位。
“唱歌。”他终于开口,分明是坐着,却是藐视。
一行人开始哟喝起劲,“快去唱吧,可别让雷先生等。”
蔚海蓝默默转身,走到点唱台前方,她在点歌公主耳边说了什么,自动自发地拿起麦克风。
屏幕里跳转音乐MV,那是偏旧的歌曲,现下是过时了,却是当年的鼎红歌曲。
“甜蜜蜜”这三个字放映于屏幕。
蔚海蓝鲜少会唱歌,所以不大记得歌词了。她侧过身,一边望着屏幕,一边唱歌。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她的歌声很轻,与其说是唱歌助兴,不如说是在唱给自己听。本是甜蜜的曲子,她竟唱的平静无波。
她回过头来,直直地望向他,唱出那一句歌词,“啊,在梦里。”
手中的酒杯把玩着,雷绍衡浅泯一口。
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上,她所穿的衣服显现出印象中那条简单朴素的靛蓝长裙,不卑不亢地站直,捧麦还是用两只手,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东西。多年之后,她却依旧像是莲花,寂寥盛开,不可亵*玩。
一曲唱罢,众人作势拍了几下手。
雷绍衡瞥向桌上的那一瓶酒,身旁的人立刻会意道,“拿去!把这喝了!”
一瓶酒随即递到了蔚海蓝面前。
蔚海蓝接过酒瓶,自己拿过起子开了瓶,一瓶酒,她喝了个彻底,依旧是没有例外,喝完就去洗手间吐了个彻底。
她刚要回包间,有人却在外边道,“小姐,雷先生说了,今儿个就到这里,明日让您再来。”
蔚海蓝明白地点了头。
接连两天,蔚海蓝都来万京报道作陪,可每次都是喝到吐。
等到第三天,终于换了地方,却是到了一幢别墅。
亮腾富丽的厅,四个男人围着桌子而坐,洗麻将牌开玩。男人们都带了各自的伴儿,女人们坐在旁边观看,递杯酒水,送颗话梅之类。蔚海蓝则比较安静,只是坐在他的身后,她不会麻将,也看不来。
女伴们只坐了片刻,闲来无聊就聚到一边聊天。
蔚海蓝向那几个女伴笑着摇头,依旧是纹丝不动。
“二筒!”
“哟,手气不错啊!”
“我碰了!”
三个牌友也是公子哥儿,有一茬没一茬地聊,聊着聊着就提到了最近春城闹得满城风雨的事儿。自然是和风家有关,和风景辛有关,什么风家公子杀人,什么故意陷害,流言蜚语说了一堆。
三人说着,雷绍衡也不出声。
有人说道,“这儿不就有个大律师吗?得,雷律师,你说说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
雷绍衡噙着嘴角说道,“杀了人,就该得到法律制裁,谁也逃不了。”
“那可不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这杀人陷害,是不是得判死刑?”
“风景辛可是风家的独苗,他要是被判了刑,风家也该大乱了!”
话题一转,又兜到了别的事儿。
一圈麻将打过来,雷绍衡取了支烟叼在唇边,一边抓牌打,一边摸索桌上的打火机。
正要侧目寻找,却有人将打火机凑到面前。
啪一声,火苗燃起一簇。
余光瞥去,雷绍衡看见了她的手,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打火机。她这是在讨好他,可此刻这讨好的举动,却让他觉得那么刺目。他一下夺过她手中的打火机,自己点了火。抽上一口,吞云吐雾之际却觉这牌也开始刺目。
而后就觉兴致全无,牌丢出手,他喝了一声,“给我滚。”
这一声可是对着她喝的,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蔚海蓝。
想着定是什么事惹到了雷绍衡,怪不得一声不响呢。
蔚海蓝怔了下,未来得及回过神,他却将麻将桌全部掀翻。
众人皆是吓了一跳,大惊失色。
正主儿突然发了脾气,大伙儿识趣地退下了。麻将骰子全都掉了一地,十分狼狈,厅里冷清下来,唯有蔚海蓝还坐在那儿。
“我让你滚,你没听见?”他低沉的男声再次响起。
蔚海蓝垂下眼眸,静静站起身来。
她刚要走,他却又问,“那天为什么发信息给我。”
蔚海蓝停下脚步,仔细地回忆。
她主动发过的信息,只有那一条——我要去意大利了。
他问她为什么,她无从回答。
当时的她正在袁圆家中,也是袁圆提起,她才发了那条信息。那个时候,她甚至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想到了之前她说过,后来被他记住的话语。只是如果要走,一定要亲自告诉,不然就会像个傻瓜一样。
雷绍衡盯着她的侧脸,不肯放过她丝毫的表情。
蔚海蓝转过身来,回望他的双眼,思绪有些混乱,“因为我想。”
只是因为想告诉他。
只是这样而已。
雷绍衡冷漠的微笑渐渐隐去,只是沉默了数秒,他再度开口,“人是他杀的,他逃不了。如果不是,你也不必紧张。”他犀利的目光直射她,仿佛要将她洞穿,“你之所以会来求我,是因为你知道他确实杀了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犯罪就该得到法律制裁,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
“不过,我倒是有点兴趣想听听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记得好好说,最好精彩一些,不然的话,我可是会腻味的。”雷绍衡微笑,吞吐出白色烟圈,双眸紧锁她清丽的脸庞。
蔚海蓝的心有些窒闷,眼前的他一瞬模糊,她轻握拳头,屏弃那些不愿提起的往事,轻声说道,“事实就是吴毅盗*窃被发现,后来杀了风季礼灭口,被风景辛撞见了。风景辛和吴毅发生了争斗,吴毅被送入医院死了,他故意杀人。风景辛是正当防卫。”
可是就连自己也有发现,她在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轻轻颤抖。
弹去一截烟灰,雷绍衡乏味道,“真是没意思的案子,让我提不起半点兴趣。”
指甲抠入皮肉中,蔚海蓝的双拳握得死紧,她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又闭上,如此反复了多次,她死死咬着唇瓣,都要渗出血来。她是那样无助,那样彷徨,那样不安,那是最深的耻*辱,最不愿面对的过往,他要揭开她防护的壳,让她全盘说出。
她怎么能,她怎么能说出口。
蔚海蓝咽下了酸涩,“不管是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办到,我都答应,只要你肯接。”
“呵呵。”雷绍衡轻笑出声,“你真是为了他不顾一切了,他还真是有本事。”
他连笑声都那么锋利,带着嘲讽,刺骨的话语如利刃割开她的心口,“你以为你是谁?来和我谈条件?你觉得你能拿什么作交换?你的身体?你觉得我会稀罕?省省吧,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
蔚海蓝连都白了,他沉沉吐出一个字,“滚。”
蔚海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是低下头,就闷头闷脑地跑。而她不曾发现,他的俊颜有着一抹深深懊恼。
耳边还回响着他的声音,让她感觉心被刺了一刀又一刀。
你觉得你能拿什么作交换?
你的身体?你觉得我会稀罕?
省省吧,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
……
夜色已然深寂。
风家别墅里,风琳被禁*足多日。
而她终于等到了高岩。
高岩来到卧房,甚至还亲自端来了晚餐,精致的食物,散发出香味。
风琳这几日吃的很少,根本就没有心情吃东西,本就体弱的她,一下病倒在床。瞧见高岩,她只是湿润了双眼,这么望着他。高岩来到床畔,亲自端粥喂她,她却别过脸去,难过的哽咽问道,“高岩,爸到底在哪里?”
高岩将汤匙搁在粥碗里,耐心说道,“爸上京为景辛疏通关系去了,你不是也知道。”
“高岩,你对我说实话行不行。”风琳望着他,还是细声细语,唯有一双眼睛赤红。
“你放心,他没事儿。”高岩半晌才道。
“那他在哪里?”
高岩道,“你不要多问了,等事情结束后会让你看到他的。”
事情结束?
风琳脑中轰的一声炸开,身体抖得不能自抑,“你……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打算做什么,只是好好地过日子。咱们这个家不会变,我会让爸安稳地过完剩下的日子。公司也不用担心,我都会安排好。接下来的事儿,也挺忙的,得一点点来……”高岩自顾自说着,风琳的眼眶却蓄满泪水。
风琳握住他的手,柔声劝道,“高岩,收手吧,只要你收手,爸那里我会说的。”
“收手?”高岩笑着,轻拍她的手背,“我也不怕你知道,这风家,始终是要落到我手里。”
高岩并不隐瞒,反正现在掌控大局的人是他。
只要再等一阵子,彻底除掉风景辛这块拦路石,他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风琳望着他那张微笑的脸,一时说不出来话来了。她终于明白高岩在策划的是什么事情,也终于明白过来,父亲真的是被他臧了起来。这么多年了,她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竟是那么陌生。
“高岩,你变了。”风琳喃喃说道。
他听见她沙哑的嗓音,高岩的笑有些扭曲狰狞,“这个风家,没有人看得起我!没有人!你以为风国华真是器重我?他要是器重我,把我当风家人,那个杀人犯孙子一回来,他就会让他当理事?我努力了多少年,付出了多少心血,信宜药业就是我在撑着!要是没有我,信宜早就倒了!风季礼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比他做得更好!可是风国华从来就没真心承认过我!”
“说什么大公无私,背地里也不知道干了多少缺德事!我告诉你吧,蔚家的小孙子会死,就是你爸搞的!”高岩冷声道,“赵娴也是个蠢*女人,竟然会背黑锅,敢情是记着你们风家待她的好呢!老天真是长眼,他作的孽,这下要自己尝到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就是他的报应!”
风琳惊住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真相。
风琳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蔚家的小孙子会死,就是你爸搞的事儿!他将风季礼的死全都怪在了蔚家,谁让赵娴是蔚家的人了呢,这是他在造孽!这下倒好,自己绝了子,也要让别人绝孙,真是阴*险!”高岩骂道。
风琳一时接受不了事实,她想起那几年,风国华的精神状态几度崩溃。风国华只有风季礼这一个儿子,从小就对他呵护备至,风季礼更是他的骄傲。失去了儿子的风国华,再加上琳母的过世,双重打击如重弹袭击。
如今风季礼已走,赵娴也走了,一时恩怨竟也理不清。
高岩双眸灼*灼,“你知不知道外边儿别人都叫我什么?你以为我真是过的什么好日子?他们说我是倒*插*门的女婿!娶了个病*妇,生了个病儿子,这辈子要断了香火!”
“原来你一直很在意。”风琳一下子瘫倒,疲倦到不行。
“从今天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你也别想着给他找律师了,放眼整个春城,你以为有谁敢接他的案?你也省点力气吧!不管风景辛有没有杀人,反正他这回儿是栽定了!”高岩作势就要离开。
她的手却还握着他,风琳轻声说道,“高岩,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高岩一僵,甩开了她的手。
“景辛是无辜的,高岩,那孩子是无辜的……”
谁的声音如泣盘旋,于夜里徘徊。
蔚海蓝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死胡同,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去。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束手无策。她没有去拘留所,没有要求探视,只是想尽了所有办法,尽自己全部可能去寻求帮助。她再一次地来到了林恩,她去了他的办公室,她是有多少勇气,才会踏入那里,才会想要揭开伤疤。
她站在他的面前,才一开口,声音就不可抑制地颤抖,“那个案子……”
她的双眼从未有过的哀怜,这让他感到心绪烦乱。
僵持良久,她又要继续往下说,他却冷冷地打断她,“我现在没有兴趣听了。”
蔚海蓝抿着唇,听见他说,“要我接案子,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先答应我三件事。”
蔚海蓝定睛望着他,他坐在大班椅上,双手撑着椅臂,平稳地交握于胸前。他的双眼,静静地回望着她,正在等待她的回答。她急忙点了头,不作一秒思考,那样慌忙而急切。可是心里边,那差点就要说出口的痛楚,压下的同时,又觉得窒闷压抑,只尝到一丝苦味。
“哪三件事。”她开口问道。
雷绍衡那样深沉的目光,注视着她,他的笑容不羁,却带着几分渴望。
“这第一件事……”他伸手挠了挠头,似是在苦苦冥想,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也微微扬起,“就替我洗头吧。”
蔚海蓝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她一时不敢相信,他所要她办的事情,其中一件竟然是这个。
蔚海蓝点了头,“好。”
确定要洗头,可是去哪里洗呢。
蔚海蓝问,“在这里洗么?”
他晃了晃手指。
“那去哪里?”
雷绍衡微笑说道,“去你那儿。”
车子开到了蔚海蓝所住的小区,没有电梯,六楼都要自己攀爬。她走在前边,他就跟在后边。等到了顶楼,她微微喘气,他却安然无恙,气定神闲。她拿钥匙开门,他站在门口,望向空冷的公寓。
“没人?”
“恩。”
“他没和你住一起?”
“他去文史所了。”
白天的时候,王谨之都会去文史所研究,所以鲜少在家。这些日子以来,蔚海蓝并没有将这些事告诉他。王谨之还蒙在骨子里,只是问起她何时去意大利,她只说那边出了状况不作数了。
蔚海蓝从鞋柜里取了拖鞋,弯腰在他面前放下。
雷绍衡竟也有疑问,不知道以后谁能这么幸运,能让她每天如此对待。
“你坐一会儿吧,我去弄水。”蔚海蓝开始忙碌起来,又是问道,“你用什么洗发水?”
她拿了两瓶洗发水出来,雷绍衡瞧了眼,指向那苹果味儿的。
蔚海蓝准备好了温水,干净的毛巾,这才喊道,“快点过来洗。”
雷绍衡便慢慢悠悠地走向洗浴室。
不过是几个平方米的狭小空间,还放了洗衣间,就显得更加窄了。一个人在里边倒也勉强凑合,可现在多了一个他,就感觉像撑满了似的。她将他拉近舆池,“把头低下来,不然我不好洗。”
他果然低下头来,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淡淡的。
沾了水的毛巾洗过他的头发,按了几下洗发水瓶,揉搓成丰富的泡沫,往他的头揉去。她洗的很认真,手指在他的发中穿梭,按压着他的头皮,她的力道拿捏地很好很巧,不会太重,恰到好处的舒适。
“还痒么?”
“恩。”
许久后,她又问,“现在呢?”
“恩。”
竟然耗费了一个上午时间,这才将头洗好。她将干净的毛巾递给他,他接过擦着头发,闻到了阳光的气息。他抬头望去,她正在清洗,秀发抚过耳朵,露出好看的侧脸,他注意到她的头发,比以前还要长了。
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像以前那么长。
等到蔚海蓝洗好毛巾晾好,就看见他站在自己的卧房门口。头发已经干了,却还没有完全干透,带着些微湿。他侧身倚着门,视线流连过整个房间,好像是在找寻什么,可又不大像。
蔚海蓝走近他问道,“第二件事呢。”
雷绍衡回头,漠漠说道,“饿了,替我煮饭吧。”
蔚海蓝再次愕然,瞬间回神,就要去厨房。
可是他却唤住了她,“不是在这儿煮。”
车子出了小区,一直往城东而去。
蔚海蓝默然地坐在车中,起先并没有注意方向。但是随着越来越熟悉的道路闪现,她瞧见那一整排的树木。还是记忆里的参天大树,郁郁葱葱的模样,树杈和树杈都连在一起,像是一道又一道的拱门。透过车窗,她抬头望去,阳光像是璀璨的宝石,发出神秘耀眼的光芒。
记得小时候,她就最爱这样瞧。
总觉得这个角度,才是最美丽的阳光。
蔚海蓝瞧见了那座老宅子。
门前的鹅卵石地面,还是老样子,那大铁门也没有变化,就连生锈的地方,也是一致。她甚至还瞧见了铁门上因为蔚舒画调皮,而划下的印记。红瓦绿墙,生机盎然,充满了春的气息,一点也没有灰败的基调。
这里曾经是生她养她的家。
这里曾经是她恋恋不舍的家。
而这里……
这里居然还在。
蔚海蓝原本就窒闷的胸口突然又像是被人砸了一块大石头,若说欣喜,不是没有,却也又带着复杂的愁绪,一时间恍惚不已。萌生的疑问又开始盘踞心中,为什么没有拆除,为什么还在这里。
这座园子,不是应该消失了吗。
车子驶入园中,那一点一滴全都历历在目,无论是前庭的花园,还是草坪的花草,还有喷水的洒水器颜色,无一例外,竟和从前一模一样。终于,车子停了下来。她走下车去,太多的震惊压得她无法负荷。
而别墅里却奔出来无数下人。
一张张熟悉的脸孔。
掌事的老管家,打扫服侍的老.妈.子和小丫头,司机老张和厨子。
“二小姐,您回来了。”众人微笑喊道。
蔚海蓝完全惊住,不曾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幕。
蔚海蓝随他来到了厨房。
雷绍衡往那位置一坐,沉声说道,“炒饭就行。”
蔚海蓝木了下,又是那么突然地想到了那一天。近日里所有的回忆纷至沓来,让她手足无措。她却记得厨子来教她炒饭,她就是这样站在这个位置,拿过碗拿过鸡蛋,慢慢地搅散。她已经不只会做炒饭了,简单的菜肴,她都已经会了。一个人的日子里,什么都要学习,味道虽是不佳,可也能饱足。
打火入油,先将冷饭炒热,再放蛋,蔚海蓝的动作还算熟练。
雷绍衡就这么瞧着她,那条围裙,深蓝色的,他曾经瞧见她系过。那个时候,他觉得她真是好看,怎么会有女子,这样的好看。他又瞧得痴了,直到她端着餐盘走到他面前,他的双眼才有了焦距。
那碗炒饭放下,她递给他筷子。
他硬是让她一起坐下,要她陪他吃。
蔚海蓝握着筷子,瞧他正望着炒饭发怔,他低头就要开动,他开口说道,“等了一年,终于吃到了。”
蔚海蓝的心莫名一涩,连牙齿都有些发酸。
这一顿饭,她几乎没动几口,他却将整盘都吃完了。
“怎么不吃?”
“不大饿。”
“走吧,我带你去园子里走走。”
他低声说道,又是带着她往园子里走去。
沿着鹅卵石小道前行,前方是一大片荷塘。荷塘的碧水四通八达,延生流向整座园子。若非是幻觉,蔚海蓝怎么会觉得,就连这池子里的碧水,都是和从前一样的色泽,那么清澈干净。
园子还是园子,一花一草,没有半点改动。
“你在前面等我。”走到半路,他忽然说。
蔚海蓝也没有多言,只是点了头。
前方是后院,院子里的老杏树,生得参天,无限壮观。
就连那棵不曾开花的老杏树,仍然孤单单地扎在那片土壤。
蔚海蓝走到树前,抬头望向树枝,她伸手碰了碰树身。
还是这个园子,还是这些下人,还是这颗老杏树。她找着树身,终于找到了一条一条的刻痕,每长高一些,她就会来划上一下。只是后来,就不会再去做这样的事了。指间也有了异样的感觉,好像触到内心深处,就会隐隐作疼。
身后不知何时走来了他,她也没有发现。
直到他的男声响起,“是不是没有变。”
蔚海蓝望着树纹,低声说道,“是没有变,一模一样。”
可已经不是瑾园了。
沉默片刻,他又说道,“这座园子,它叫瑜园。”
他这么说道,“我是为了一个人而建的。”
蔚海蓝僵住了,这才慢慢转过身去,只见他捧着十一朵玫瑰花。没有经过修剪的玫瑰,他硬生生地摘起,他捧在手中,将花朵捧到她的面前,她看见他的手,被割出血口,她望着他的眼睛,一瞬间,天地无声。
雷绍衡不苟言笑,那样认真,那样绝然,“第三件事,蔚海蓝,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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