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周一。
中午的时候,蔚默盈怒气冲冲地打来电话质问。
“蔚海蓝!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不问我一声,就把爸爸从家里接走了?你还有没有规矩?我可以告你私.闯名宅!你别给我了不起!我告诉你,爸爸的病就算一辈子治不好,我也会照顾他!我警告你,你最好把爸爸给我平安送回来!不然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放过你!”
蔚默盈显然很是生气,所以在那头吼了一通。
蔚海蓝一时闷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这才回道,“大姐,我也是爸爸的女儿!照顾爸爸,我也有份!我接爸爸走,这也是应该的事情!毕竟,我这边的条件更好一些,对爸爸的病情也更好!”
“我现在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你告诉我地方,我要见到爸爸!”
“五分钟后我给你回电。”
匆匆挂了线,蔚海蓝有些烦乱,她只好拨了他的号码。
突然发现,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他通话,那三个字在屏幕上显示,她犹豫了下,按了拨打。
很快就有人接通,果然是他。
“喂。”
“爸爸在哪里。”她开门见山地问道,早就确信是他派的人,甚至都不知会她一声,就擅自决定。
他沉声回道,“第三中心医院。”
“我现在就去。”不再多说什么,蔚海蓝直接挂断。
离午休时间还差半个小时,可是蔚海蓝也顾不上了。哪怕她不来上班,也没有人会说她的。她拿了背包,就往大厦外走,上了车,不忘记给蔚默盈回了个电话。于是,两人分别出发,前往了医院会合。
蔚海蓝先到一步,正在询问医护人员,康丽也到了。
“夫人,这边走吧。”康丽开口带路。
蔚海蓝便随她来到了特护大楼。
高级病房里,果然围了几名外国医生,说着一口专业的医学术语,正在研究商讨。而这些医生之中,并没有孟和平。蔚雄谦则躺在病床上,似乎是睡着了,所以他并没有吵闹,只是苍老的容颜显得不是很安宁,睡梦中的他,眼皮也微微颤抖着。
康丽作了介绍,比着蔚海蓝道,“这位是雷夫人。”
医生们礼貌地握手问候,蔚海蓝对语言很感兴趣,所以都有学习。英语是除了国语之外最为擅长的一门了,法语、俄语、意大利语这三种语言都会一些,普通简单的交流不是什么问题,但是语言要是触及到更深的词汇,那也有难度。最让人烦恼的是,这几位专家中,只有一位是说英语的。
医生们对于她所会的语言种类感到钦佩。
助理在旁做了翻译,众人一致称赞,“医生说,雷夫人不但美丽,而且很聪慧。”
蔚海蓝回以笑容。
不过多久,蔚默盈也赶到了。
蔚默盈瞧见蔚雄谦,焦虑的神情缓和了些,像是松了口气。
医生们杂七杂八地语言说了许多,听得她烦乱。
蔚默盈并不打算让蔚雄谦留下治疗,坚决说道,“我想爸爸不需要治疗,我要带他回去。”
“不好意思,你们请先出去一下。”蔚海蓝遣散了众人。
待他们全都出去后,她这才蹙眉反问,“大姐,医生都说了,爸爸的病不是没有希望,你为什么还执意要带爸爸走呢?”
蔚默盈轻握拳头,却依旧是那固执的话语,“我说过了,就算爸爸一辈子这样,我也会照顾他。”
“是,我知道你会照顾他,可是你难道就不想爸爸恢复健康吗?他这样躺着不能说话,他也很难受的!”蔚海蓝瞧着她紧绷的丽容,像是瞧出了什么端倪,明白她心中所想,声音轻了几分,“你放心,只要爸爸好些了,我一定让他回你那边住。我想你也不愿意见到爸爸一直这个样子,他会生不如死的。”
蔚默盈一向高傲的脸庞,显出一丝松懈,终于软了下来,一开口却又是那样强势,“只要爸爸好些了,我就要来接他走!”
蔚海蓝点了头。
蔚默盈走到病床前,瞧了瞧蔚雄谦,轻握他的手,道了一声,“爸,我先走了。”
“二小姐,再见。”陈晟瞧见蔚默盈转身,赶忙喊了一声。
两人刚要走出医院,那头走来高大伟岸的男人。
雷绍衡正巧带着王珊而来。
两拨人在底楼大厅相遇。
蔚默盈脚步一停,打了声招呼,“妹夫,你接爸爸过来了,还请了医生来会诊,真是麻烦了。”
雷绍衡冲她笑笑,却是回道,“蔚总,这是应该的。”
蔚默盈见他这么生疏,显然没有把她当一家人,又是一口气闷住,匆匆道别离去。
蔚默盈保持着骄傲的姿态,她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去注意其他。
而她身后的陈晟,却异常恭敬有礼,不着痕迹地向他点了头。
两拨人随即擦肩走远。
高级病房里,蔚海蓝坐在床畔静静地瞧着蔚雄谦。她挤了把毛巾,替他擦了擦脸,又替他擦了擦手。
有人推门而入,蔚海蓝扭头瞧见是他,便起身走出病房,不想打扰到睡着的蔚雄谦。
蔚海蓝开口问道,“你派人去接爸爸,为什么事先不跟我说一声?”
“怎么?我去接他,难道不对?”雷绍衡本以为她会说什么,不料她一开口就是质问,这让他瞬间不悦。
“你不觉得做事情之前,要先询问一下别人的意见吗?”
“我请了专家医生过来会诊,还准备了高级病房给他住,这难道不好?”
“谢谢你请了医生,也谢谢你准备了这么好的病房,你这样做,我很感谢你。但是下一次,你决定之前,请先告诉我一声好么?不要什么事情都这么武断霸道,先和我商量一下行么?”蔚海蓝试图调解,想让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变得正常一些。
她一口一个“请”字,雷绍衡冷笑反问,“敢情还是我多管闲事了?”
“我们能不能好好说话?”蔚海蓝蹙起秀眉,一向隐忍的性子,遇了他总也无法克制如往昔。
“怎么好好说话啊?以后我再也不多事儿了,行了吧?”雷绍衡冲冲回道。
唇瓣动了动,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蔚海蓝觉得自己没法继续和他沟通了,越说越错,还不如不说,反正他总是这样的,她怎么说都是没用的,他也不会改变的。只觉得心脏一阵抽疼,她脸色泛白。
“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没吃饭闹胃疼啊?”他没好气地喝道。
她径自踱进了病房,取了包而出,“我回公司。”
雷绍衡冷眼以对,回头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瞧着她泛白的小脸,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任她就这么走了。
眉头一皱,他朝着王珊喝道,“你去看着她吃完饭,再回事务所。”
“是,雷先生。”王珊小跑着追了上去。
雷绍衡这才走入病房,俊魅的脸庞显出森然阴霾。
蔚海蓝是坐电梯下来的,而王珊是跑楼梯的,王珊急忙喊住了她,“夫人,雷先生让我看着你吃完饭。”
王珊说完这话,连自己都感到有些好笑。
蔚海蓝微微一笑,轻声反问,“王秘书,你吃了没?”
“没有。”王珊不好意思地笑道。
“那一起吧,我们就去附近的小店行么。”
“行。”
王珊知道她为人和善,可是没有想到她那么不挑剔,真的只在附近找了小店点了两碗馄饨。
热气腾腾的小店,王珊似是有些为难,却又忍不住。
“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蔚海蓝问道。
王珊憋了好久,终于说道,“夫人,其实雷先生,挺关心你的。那个……那个新……”
谐音的字含糊不清在嘴边磨了半天,也说不出来。
蔚海蓝瞧她支吾了半晌,也不想再为难她,接着她的话说道,“那个信是他寄的。”
王珊愕然,又是叹息,“夫人原来都知道。”
蔚海蓝笑了笑,他做得这么明显,任谁都知道的吧。
只是想要和他好好相处,实在是太难。
“夫人,我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可我还是忍不住,请您不要见怪。我跟随雷先生很多年了,从来都没有见过雷先生这样对待一个人。我想,雷先生是真的在乎您的。”分别的时候,王珊说了这样一番话。
坐车回华夏的一路上,王珊的话语一直在蔚海蓝的耳边盘旋。
在乎一个人,会是怎样,蔚海蓝并不清楚。
而那个人,真的有在乎她么?
蔚海蓝同样不清楚。
也许太多的事情,从来都是无法透彻明白的。
此时正是临近下午两点,蔚海蓝刚走入公司大厦,就瞧见大厅的休息区里坐着一个女人。
蔚海蓝起先觉得那个女人有些眼熟,定睛一瞧,却是认出了她。
上一回儿瞧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妩媚的卷发。
这个角度望去,现在的她却已经成了齐肩的中发。
蔚海蓝突然想起了那张照片。
沈逾安一直珍藏在皮夹里,随身携带的照片。那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沈逾安的手臂搭着沈乔,沈乔便将头亲昵地靠在他的肩膀。那时候的她,就是这样的头发,冲着镜头笑得很甜蜜。
那是她第一次瞧见她。
蔚海蓝刹那回神,不禁愕然,自己的记忆力是不是太过好了。
所以,才会将这些小事都记得那么清楚。
蔚海蓝本身和沈乔没有过多交集,除了那一次沈逾安的Party,还有在原祥公司布置秀场的时候有过一次见面,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她平静地走过休息区,并不打算和她招呼,她们并不熟。
沈乔却也瞧见了她,丽容一瞬闪过几分诧异,迅速地恢复了镇定。
她并没有上前,也没有开口,就这样瞧着她走过。
过了一会儿,聂文诚回到了公司。
“聂董!”员工们纷纷问候。
沈乔这才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她一手提着包,一手挽着大衣外套,没有了助理陪同,虽然不再那样有排场,可是气势依旧。她从容微笑,笔直地迎向了走入大厅的男人,而后停步呼喊,“聂董。”
聂文诚对于她的突然出现并没有感到惊讶,徐徐回道,“沈总。”
“我等聂董很久了。”沈乔说道。
“上去谈吧。”
两人转而来了办公室,秘书立刻送来香浓咖啡。
香气漫溢,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沈乔一直沉默,似是在等待先开口。
可是聂文诚慢慢悠悠地喝着咖啡,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打算。若是她不说话,他很有可能会继续这么僵下去。
沈乔瞧着他俊雅的脸庞,神情忽然显出几分怅然,“文诚,你还在怪我吗。”
聂文诚端着咖啡,白气遮了视线,让他从云里雾里瞧向她,他笑着说道,“沈总说笑了。”
“你怪我。”沈乔却下了定论。
聂文诚放下了杯子,那样的云淡风清,“我不怪你。”
“以前的事,是我的错。”沈乔难掩歉然,眼眸深处还积聚着那份情意,“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聂文诚笑了,“既然是以前的事情,还提来做什么。”
“文诚……”沈乔又是喃喃呼喊,声音都哽咽了,“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当时真的是我一时犯错……”
“行了,我原谅你。”聂文诚沉声打断她的哭诉,并没有兴趣再听下去。
沈乔伸手去碰触他的手,想要握住,他却机敏地先行收回,双手平放于椅臂,不打算再继续和她耗下去,简洁明了地说道,“沈总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议,时间不多。”
“你帮帮我吧,好么?”沈乔哀求道,“我知道你有能力的,你帮帮我吧?”
“寰美已经倒了,这是事实,谁也无法改变。”聂文诚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有这个能力的!文诚!”沈乔急忙绕过办公桌走到他身边,作势就要去抱他。
聂文诚一下抓住她的手腕,并不让她近身。
“文诚!”沈乔有些慌,又要朝他靠去,“你不要这样对我!”
聂文诚猛地松开手,那力道有些大,沈乔朝后退了几步,扶住桌沿没有让自己倒下。她慌忙地望向他,却见他笑得很是森然,那笑却极不符合他,阴郁到了极点,“沈总请自重!”
沈乔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喃喃说道,“你变了。”
聂文诚冷声笑问,“沈总,你以为我还是五年前的聂文诚吗!”
“你就这么绝,要将我逼到这个地步?”
“你太高估自己了。”聂文诚漠然说道。
沈乔着实有些大受打击,对着这个男人,别样的情结在纠葛盘踞。她亦是冷了丽容,收拾了情绪,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质问,“如果今天不是我来求你,是她来求你,你是不是就会答应!”
“时间到了,你可以回了!”他已然下了逐客令。
沈乔笑了起来,“哈哈!聂文诚!可惜她根本就不爱你!”
聂文诚猛地按了电话键,“请保安进来!”
沈乔丽容一变,说不出的愤怒,道不尽的无法释然,却还维持着最后的姿态,迅速地收拾好自己。在保安冲进来的那一刻,她已经镇定自若,强掩着狼狈,在众人的注目下,踩着高跟鞋离去。
“聂董……”秘书狐疑喊道。
“全都出去!”聂文诚又是喝道。
众人只觉得今日的聂董很怪异,不敢惹恼他,纷纷退了出去。
久久,办公室内死寂一片。
一通电话终于打破沉寂。
聂文诚拿起手机接通,那头的男人冷漠说道,“老三,大哥要亲自收。”
“我没有问题。”
“这是大哥的意思。”
“知道了。”
随即,办公室内又恢复了那片死寂。
寰美从本月一日开始发生巨变,十天之内从易主到衰败,沈家也差不多倒了,手上还有一些小产业在支撑。但是一夕之间,却接连遭受了重创,像是埋伏已久的炸弹,一旦点燃了火药,连锁反应全部爆炸,残局遍地无法收拾。沈父沈云鹏仍在医院救护之中,全然不知道沈家的状况。而现在,唯有沈乔以及沈逾安两姐弟在支撑,可以说是回天乏术,就算是向银行借款,也没有一家银行肯应允。毕竟在这个时候,谁肯借款给一家负债累累的公司,这是无底洞,无人敢担保。
两姐弟无奈之下,商量权宜决定卖不动产。
近十幢别墅卖了一幢又一幢,资金不断投进去,却连连空缺。
资金亏欠太多,根本就没有办法填补。
而和沈家有些交情的老行长暗中有些知晓风声,一个说漏了嘴就透了口风。
沈乔连连央求,老行长敌不住她的眼泪攻势,才又说了几句。
“沈乔啊,我说你们也别在硬撑了,沈家这回儿是没法翻身了,有人就盯着你们家呢。还是趁早宣布破产,看看还有多少钱余着,好好收着,你们两姐弟带着你们的爸爸,快点离开春城吧。”
“伯伯,到底是谁要这么狠!爸爸现在病了,这里是我们的家,你让我们去哪里!落叶都知道要归根,这里也是我们的根啊!伯伯,我求求你了,你就帮帮我们吧,告诉我,到底是谁啊!”
沈乔又是哭了好久,任老行长如何劝说都无用。
最后,老行长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沈乔瞧着那个字,顿时明白幕后的那个人是谁了。
这日从老行长家中离去,沈乔心神未定,她知道去华夏找聂文诚没有用,那个男人虽然平日里温煦待人,但是骨子里却是狼.性未泯。她思忖良久,混乱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女人的容颜。
沈乔又是赶去华夏公司等候。
已是下班时间,蔚海蓝随着人流走出大厦。
等候多时的沈乔唤住了她,“蔚海蓝!”
蔚海蓝扭头寻去,只见沈乔朝她走来。她狐疑于她的出现,也瞧出她是在等候她。
沈乔走上前去,笑意盈盈地轻声询问,“海蓝,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沈乔的神情是那么温和,比起从前的高傲,那是相差了太多。就连称呼,都去了姓氏,直接呼喊她的名字。蔚海蓝却记得那个时候,她连称呼都不曾给过一个的,用着迂回的话语,告诫她不应该再和她的弟弟有太多纠缠。而又是那么眨眼,她出现在她面前,换了另一副面孔,却依旧是生疏。
蔚海蓝虽然不明白她来意为何,可也知道她是有事相求。
不然的话,怎么会这样呢。
蔚海蓝开口问道,“沈小姐,有什么事么?”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吧?”沈乔笑着说道。
蔚海蓝却立足不动,并不打算和她有过多纠缠,镇定说道,“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这里人来人往,全是下班的员工。
她们两个面对面而站。
“那个是寰美的沈乔吗?”
“好像是的。”
“她怎么在这里?”
“哎?她是在和雷夫人在一起吗?”
“怎么回事?”
有些人已经认出了沈乔,毕竟华夏和寰美过去曾经是对手公司,沈乔又是公司负责人之一,经常会出席一些活动,圈子里的人会知道沈乔这并不稀奇。再加上蔚海蓝现在的身份,她们两人的确很引人注目。
“没有空么?那不如再约个时间?”沈乔也是要面子的人,更不打算在这里谈事。
蔚海蓝平静地望向她,轻声拒绝,“最近都没什么空。”
她的态度很明显,沈乔不是感受不到,想起过往种种,她心中也是明白,自知理亏,更是低了声,“海蓝,之前是我不好,你别在意,我也是为了逾安,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蔚海蓝应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他好,所以我真的也没有在意。”
听她口吻诚恳,倒也不像是耿耿于怀的模样,沈乔又道,“那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谈。”
蔚海蓝陷入了沉默,沈乔以为她是在犹豫,急忙劝说,“我只想和你谈一谈,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蔚海蓝默然片刻,抬眸的时候,眼底一片清澈冷凝,那是不容别人再挽回的决绝,“如果你是想提寰美,那么很抱歉,我真的帮不了什么忙。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员工,商场上的事情,全和我无关。如果你是想提沈逾安,同样很抱歉,我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祝他一切都好。仅此而已。”
她一番话说得很平静,却是那么生疏,关系撇得彻底而且干净,不带一丝留恋。
“海蓝,你难道不知道么?逾安他……”沈乔急急开口。
蔚海蓝径自打断,“我们只是朋友,普通的朋友。”
沈乔突然想到了当年,那个时候她去和她见面,这个女子望着她,告诉了她同样的话语。
沈乔的确是没辙了,可还是不甘放弃,“既然是朋友,那就帮下忙吧?”
蔚海蓝闷声思忖良久,许是想到了什么,终于开口应允,“明天中午十二点,你再来华夏找我。”
“行,明天见。”沈乔终于松了口气。
当日蔚海蓝回到瑾园,奔上楼进屋翻找书架。
那一本书籍,早就因为长时间不曾碰触,而变得更加陈旧。只是下人每天都会来打扫,所以封面上倒也没有灰尘。可是一打开,扑鼻而来的粉尘味,会让人忍不住不适咳嗽。她蹙起眉头,轻轻地抚过那些粉尘,像是抚开一段过往。她将书页打开,记忆中的那一页。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
泛黄的纸页上印染着黑色的字体,触入她的眼底。
蔚海蓝的目光,停留于夹缝中保存的那张支票。
或许,这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一天。
这张一百万的支票,原来还是要还回去的。
可能这就是有始有终。
中午十二点准时,蔚海蓝走下楼来。
大厅的休息区,沈乔安静地坐着等候。瞧见了她,她急忙站起身来,朝她客套地微笑。
蔚海蓝笔直地走向了她,沈乔讨好地说,“一起吃饭吧?”
“不了。”
蔚海蓝在她对面坐下,沈乔亦是坐了下来,打着圆场,“也是,你还要工作,晚上也行。”
蔚海蓝将手包打开,取出了那张支票,而后递到沈乔面前。
沈乔当然知道这是支票,她来不及细瞧,开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张一百万的支票,是当年沈叔叔给我的,不过我一直没有用,现在原物奉还。”
沈乔一怔,急忙低下头瞧去。
支票的数目确实一百万。
支票上的收款人是蔚海蓝,更盖有沈云鹏的印章和他的签名。
父亲的亲笔,沈乔当然是不会看错的。
而这笔钱的事情,沈乔之前也听沈云鹏提起过,确有此事不假。只是她万万不曾想到,她竟然没有动过一分,甚至还保留得完好。按照常理,那个时候,她应该很缺钱才对。可她分明收了,为什么没有动,这让她无法理解。
“海蓝,你知道的,我不是来问你要这一百万的。”沈乔耐着性子说道。
蔚海蓝拉上手包的拉链,明眸以对,“我的能力有限。”
“雷绍衡要让我们沈家垮台,你可以向他说情的!”沈乔急了,音量也不自觉地高了几分。又是意识到周遭投来的注目,她压低了声音,执着地游说,“海蓝,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就和雷绍衡说说吧!你现在是雷夫人了,他一定会听你的!只要你开个口,也不是什么难事!”
已经不只一个人,告诉她这不是什么难事了。
“再见。”蔚海蓝依旧是拒绝的态度,作势就要起身。
沈乔情急之下,起身拦住她的去路,不让她走。两人正在纠缠,渐渐引来大厅里出入的员工观望。
蔚海蓝只想要离开,冷声喝道,“请你让开!”
可是沈乔不肯放她走,还在苦苦纠缠,两人拉扯之际,蔚海蓝喊来了保安,将沈乔请了出去。
一场闹剧才算告了段落。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传到那人的耳朵里,也不感到意外。
雷绍衡已然候在瑾园。
“夫人,雷先生在偏厅。”下人回禀说道。
蔚海蓝漫步来到偏厅,只见他坐在沙发上正惬意悠闲地看着报纸。
雷绍衡也没有抬头,双眸扫过报纸的版面,正聚精会神地阅览,他随口说道,“回来了。”
“恩。”蔚海蓝回了一声。
有报纸的翻页声,雷绍衡不打算开口,反是蔚海蓝主动说道,“今天我和沈乔见面了。”
“哦。”又是那么漫不经心,他随口问道,“聊了些什么?”
蔚海蓝想了想,终于说道,“也没有聊什么,只是还了点东西。”
“还好了?”
“恩。”
雷绍衡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似是对她这样的反应感到很满意,这才催促道,“上了一天班,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其实现在上班根本就不怎么累,很空闲也很安逸,之前来拜访奉承她的员工也绝迹了,蔚海蓝知道,肯定是他暗中放了话的。若是不然,那些人怎么会对她躲避三尺呢。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她也喜欢清静。
只是蔚海蓝却没有立刻离开,她望着他,心里突然有个狐疑的念头,想要询问他,想要知道答案。
“怎么还不去?”他终于瞥了她一眼,幽幽调侃,“还是想多瞧瞧我?”
“可以问你个问题么。”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轻声说道。
“哟?什么事儿问我啊?”他提了些兴致,她会主动那可是难得。
蔚海蓝轻轻抓紧挎包的提手。
雷绍衡的双眸盯着报纸那一行,却不曾再往下移去。
默了半晌,她淡淡说道,“别人都说,我现在是雷夫人了,只要向你开口,再难的事也不是什么难事,是这样么?”
他刻意忽略她闪着光的眼睛,反问一句,“别人是谁?”
蔚海蓝抿了唇,他冷漠的态度,以及不悦的口吻,都让她敏感地知晓答案。
她平静回道,“忘了。”
“你给我听清楚,我可以让你是雷夫人,也可以让你立刻什么都不是!”雷绍衡温怒的男声猛然间响起,在寂静的厅里盘旋,也似是一支箭,锋利地刺进她的心里,纵然她已经想到可能的结果,可还是被微微刺伤。
蔚海蓝也不再多说什么,“我去休息了。”
余光扫见她的身影消失不见,雷绍衡随手将报纸丢在茶几上,而后将王珊唤到跟前。
“雷先生。”王珊恭敬喊道。
“替我回复沈云鹏,告诉他明儿我有空。”雷绍衡漠漠说道,站起身来离去。
此时的沈云鹏正在医院里疗养。
先前心肌梗塞突发,让他差点就去了命,医生让他卧床静养,一定要控制情绪,若是再次发作,那就不妙了,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可是沈云鹏哪里肯静心休息,寰美倒了,沈家也岌岌可危,这一切让他新烦焦虑,食不能寝夜不能寐,像是被人勒住脖子,快要窒息。一双儿女为了让他平复心情,根本就不告诉他家中境况,这让他更加不安。
沈云鹏奔波劳碌一生,这番事业打下来那可是不容易的,他自然是不肯就此作罢。
寰美被华夏吞并,以往的生意伙伴全都作鸟兽散,无人肯帮忙,沈云鹏也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可也不禁唾骂世态炎凉。盛世集团现在占了一方天地,沈云鹏和秦臻没有太多来往,聂文诚那更是敌人,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撕了他泄恨,更不可能找他了。
沈云鹏只得让下属联系雷绍衡,好歹之前也有所交情,希望能够有所进展。
哪知一连几日,都音讯全无,不是被告知雷先生正在办公不方便接听,就是被搪塞已经转达了正在安排。
方才,下属终于接到了雷绍衡那边的回执,“老爷,雷先生的下属来电,约您瑞金大厦见。”
沈云鹏想着他能够应允见面,那就有戏,心情顿时也顺畅了许多。
瑞金大厦是春城有些年代的建筑之一,十余年前就有了。十六层高的大厦,现在看来并不算什么,但是当年,却是数一数二的。现在这座大厦已被列入整顿规划,再过不久就要拆除,此时还对外营业。
瑞金大厦的底层是地下停车室。
需从地下室的电梯而上,才能到达顶楼的天台。
天空是灰朦朦的一片,放眼望去,整个城市像是沐浴在烟灰色之中。
那道颀长的身影就站在天台的前方,靠近栏杆的地方,眺望整座城市。风吹起他的乌发,发丝轻拂过眼睑,不时地覆住他的双眼,勾勒出冷俊的魅颜。黑色的大衣在冷风中飞起衣角,他仿若立于天地之间,整个人充满了不可比拟的涓狂气势。可是眼眸深处,却有潮水般的磅礴雾气聚拢。
“雷律师。”身后响起孱弱的呼喊声,沈云鹏驻着拐杖走近他,“这儿的风景不错。”
雷绍衡并没有回头,低声应道,“确实不错。”
沈云鹏踱到他身边站稳,与他并肩而站。
瞧着这座城市,他思忖着开口说道,“雷律师,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人中之龙非池中物。我一直很欣赏你也很看好你,甚至想让你当我的女婿,替我担一把,只可惜你和小女没有走到一起。不过这也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已成家立室,也就不提了。还记得有一回儿,我们坐着闲聊,你说过人生总是不可预计,谁也无法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样就能安心放心省心。”
沈云鹏叹息一声,甚是怅然,“我现在想想,你说的不错,人生这个东西,确实无法预料,我在春城混了大半辈子,一只脚快要跨进棺材里的人了,谁又能料到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巨变,不过……”
沈云鹏的话说到一半,雷绍衡沉声打断,不疾不徐说道,“我以为沈董在四年前就该料到会有今日。”
沈云鹏一惊,神色显出几分困惑。
雷绍衡迎着冷风开口说话,低沉的男声有几分飘忽,迅速地被风吹散,却让沈云鹏慌忙,突然被人揭了埋蔵的阴谋秘密,“四年之前,蔚家面临倒闭的时候,沈董就应该预想到,可能有一天,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夜路走多了,总要碰着鬼的,你说是不是呢?”
沈云鹏大惊失色。
原本就苍白的脸孔顷刻间褪去了所有颜色,面如土灰。
支吾了半晌,他才吐出那么几个字,“你!你怎么知道!”
“蔚家当年倒了,沈董也捞了不少好处吧?这些钱后来去哪儿了呢?哦,好像是拿去投资了吧?那两年美国股市的时局还真是不好啊,很多人都血本无归。不过沈董英明,仰仗了高人指点,所以才能如鱼得水无往不利。”雷绍衡笑着说道。
沈云鹏朝后大退一步,立刻撑住拐杖,不让自己倒下去,“你认识菲力罗德!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沈董起先的确是狠狠赚了一笔,那两年大概有个一亿了吧?要是在那个时候收手,该有多好呢。只可惜人心总是贪得无厌,已经得到了很多,就想要更多,所以后来蚀本无归,明知道是死路一条,还要继续。”
雷绍衡徐徐回头瞥向他,那森然目光真是冷到让人寒颤,笑着说道,“沈董,多行不义必自毙。”
沈云鹏只感觉心脏一阵踌躇,一张脸涨得通红,扶着拐杖的手再也无法支撑,颤抖不止,拐杖哐啷一声倒地,他也匍匐而下,趴倒在地上,苟延残喘地呼吸着空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雷绍衡,你是来替蔚家报仇的吗!”
雷绍衡低下头俯视他,那么居高临下的姿态,只笑不语。
天台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争执声不断。
有人闯了进来。
一行人之中有沈乔,也有沈逾安。两人方才去医院探望沈云鹏,不料他私自出院。两人立刻联系了父亲的下属,这才知道他是来了这里,于是两人便匆匆赶来。可是哪里想到,触入眼帘的场景,竟然是这般不堪。
沈云鹏跪倒在地,跪倒在雷绍衡的面前,他蜷缩成一团,佝偻的背影,让他们两姐弟瞧得红了眼眶。
“爸爸!”
“爸!”
两人急急呼喊,奔到沈云鹏身边将他扶起。
沈乔的神情愤怒凄楚。
沈逾安冷冷地望向雷绍衡,一向温润的他,初次那样狠厉,那种目光,像是要吃人。
雷绍衡一个眼神投向后边。
王珊和另一个下属提着几只皮箱走来,两人将皮箱放下而后打开。
里边清一色全是花绿的纸钞,用几条皮筋横向拉过捆绑固定。
雷绍衡走向他们,轻笑着说道,“沈董,要钱是么?这里是六百万,够不够?”
“雷绍衡!你别嚣张!谁要你的钱!”沈乔喝道。
“呵呵。”雷绍衡笑了一声,双手插入西裤口袋,敞开的大衣,他只穿了单薄的衬衣,姿势潇洒,却是那样冷酷。他迈开脚步,走过三人身边,漠然无情的男声冷酷命令,“给我撒了。”
随着他的离去,那两人立刻提起皮箱动作。
一时间,只瞧见瑞金大厦上方洒下了金钱雨,像是在祭奠亡灵。
来往的车辆全都停了下来,交通严重堵塞,行人们更是拼死争抢。
“哇——”
“好多钱啊!有钱啊!”
拥挤的人群里,那道冷峻身影缓缓踱出,坐入不远处的轿车中。
在这从天而降飞舞的纸雨中,那辆车子匀速驶离。
眼前的景物匆匆掠过,他的脑海里回想起什么,满目是混沌的天空,笼罩了整个城市,那样的压抑。
他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
找到那个号码,触着拨打键,却迟疑着,终究没有按下。
手机屏幕忽而定格,那三个字,像是禁.忌。
——蔚海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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