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海蓝来不及多想,尚未应话,他已经转身踱到远处。她坐在他方才所坐的椅子上,脑海里一瞬间狐疑,想着会是谁,能让他在这个时候去接电话。耳边又是咯噔一声,沈逾安已经按了计时器。
她抬头望向前方,对上了棋桌那一头的他。
沈逾安亦是望着她,褐色的双眸,异常深邃,正注目着她。
蔚海蓝识得这双眼睛。
从前每次下棋对弈的时候,他就会这样,这种专注到近乎固执的目光,会让她觉得太过疯狂。下棋是彼此的对决,结果只有两种,胜负更是兵家常事。可是今日不比以往,这盘棋关系到了这片祖地,关系到这些祖祖辈辈的坟墓。
蔚海蓝静默许久,不曾有所下子。
沈逾安就这么平静地望着她,一声不响。
沈乔在旁很是焦急,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时间滴答地走。
王珊瞧了眼计时器,来到蔚海蓝身边,微微低头叮咛,“夫人,时间快到了。”
太多纷杂烦乱的思绪,蔚海蓝扫了眼计时器,视线回到棋盘,将全局形势大致阅览。满目都是黑白两色,她不自觉地凝重了神情,眉头却蹙得更拢,似是在纠结思量。眼目一明,她伸手执起一枚子,稳稳下定离手。
沈逾安反是一顿,抬眸扫向她,不动声色地回子。
两人这么一来一去,便也下了片刻。
等到雷绍衡接完电话回来一瞧,棋局形势黑白两子对立不分上下,依旧如他离去时那样。
可是他的神色却阴霾了几分,眼底紧锁怒气。
蔚海蓝自然而然起身让位,回头对上他的眼眸,心里一紧,反是被他惊到。
她安静地退回到后边,而他脸上浮现的一抹温温微笑,这让她分外不安。
再也无人说话。
众人全都在观棋,这盘棋无疑是关键。
雷绍衡起先是慢慢悠悠,可是重新回到棋局,整个人就变了,他布局很是深思熟虑,往往下一步,就可能在脑海里设定了一百步。沈逾安却依旧是沉稳对弈,反是蔚海蓝瞧得心惊胆战。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竟然这么精通棋艺,明明刚才危机四伏,绝对看不出其中暗隐的玄机,可是他却逐一破解,化为自己的利器,不但收复了地盘,更将对方克得死死的。
他下棋出招太狠,一点余地也不留!
沈逾安的俊颜沉了下来,大冷的冬天,他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
下棋最可怕不是输,而是丧失斗志,蔚海蓝瞧见沈逾安端起茶杯喝水,她便知道这局棋胜负已分晓。
果然,当结果揭晓的一刹那,有人愉悦而笑。
“沈公子的棋下得不错,改明儿有空,我们再切磋切磋。今儿个就到这里,还有正事要办。”雷绍衡幽幽笑道。
沈逾安闷声不语,绷紧的脸部线条,桌子下握紧的双拳,证明他的不甘。
沈乔对棋艺没有研究,本身并不懂得,只是瞧见这样的情形,也知道他们是输了。
雷绍衡闲情逸致地品茗,开口喝了一声,“动手!”
四周等候多时的男人立刻应声,早就取来搁置在一边的工具全都拿在手中,上前就要挖坟刨地。沈乔大惊失色,歇斯底里地叫嚷着住手,但是无人理睬她。眼见着墓地的泥土被挖开,沈乔急得红了眼眶。
沈逾安漠漠说道,“雷先生,真的不能相让吗。”
雷绍衡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沉声说道,“一言九鼎这四个字,我想沈公子应该听过。”
“全都给我住手!”余光瞥见铲子已经挖开泥土,沈逾安大喝一声,他的吼声冷冽,那些人纷纷望向他,见他神情阴鹫,又见雷绍衡举了手便作暂停。沈逾安站起身来,他走到雷绍衡跟前,离了大概有一米,低声下气地说道,“雷先生,这是我们家的祖地,能不能相让。”
雷绍衡翘着二郎腿,微笑说道,“这么说话真不方便,还要我仰着头。”
他话中有话,沈逾安自是了然明白,将心一横,屈膝跪在了他面前。
他突然这么一跪,让沈乔大为辛酸悲伤,再次哭了起来。
蔚海蓝瞧着这样落魄潦倒的沈逾安,心中一点波涛也不起,那是不可能的。
沈逾安就这么低着头,他的声音愈发的沉,仿佛要沉到泥土里,卑微地请求,“雷先生,请放我们沈家一马。”
雷绍衡并没有立刻应声,依旧在品茗。而他的眼前,隐约浮现起当年,随后历历在目,而他在微笑。香醇的茶水也忽然变得没有味道,他的手指握着杯壁,茶水在杯中晃起涟漪,久久都不出声。
沈乔哭着跪在雷绍衡面前,冲着雷绍衡求饶。
他依旧是沉默。
沈乔转而望向蔚海蓝,哭到抽噎,“海蓝!雷夫人!求求你了,你开开口吧!你放过我们沈家吧!”
蔚海蓝瞧瞧沈乔,再瞧向沈逾安,她的面前还有那么多的墓碑,葬着已经亡故的先人。她实在是瞧不下去了,尽管知道自己也许没有分量,可还是忍不住迈了几步来到他身边,她开口喊道,“绍衡。”
她这一声轻柔呼喊,将雷绍衡又拉回现实。
他徐徐抬眸,望着她呢喃反问,“怎么?要替他求情?”
蔚海蓝默了下,轻声说道,“能不能……”
砰!
他手中的杯子被狠狠桩在桌子上,太用过力,所以茶杯都碎了,茶水洒了满手。
雷绍衡眯起眼眸,那神情很是危险森然。
不等她再度开口说话,雷绍衡冷冷一句“没有这个资格”,并不指明是谁,让蔚海蓝寒凉,也奚落了沈逾安。
“我告诉你,当年你们蔚家会倒,沈家也是幕后黑手之一!”雷绍衡冷郁说道,噙着的笑容森森,“别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人,沈云鹏落井下石,他们会不知道?沈逾安会不知道?”
蔚海蓝错愕万分,他的话语宛如晴天霹雳,太过突然,太过震惊。只见他高大的身影而立,占满了她的眼底。他将她搂过,硬是带着她站于这片山坡之上,他从容若定,无情地喝道,“动手!”
蔚海蓝的面前,那些男人们挥动着铲子掘土。
“不要挖!不要动手!”沈乔一下瘫软在地。
一座坟墓倒了,又一座倒了……
沈乔根本就无法阻拦,最后瘫软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沈逾安疯了似得奔向墓地,和他们大打出手,可是他怎能抵挡那么多人,反被按在地上。那柔软头发,覆住他的双眸,所以瞧不见他的表情。耳边所有的哭喊,全都隐没而去,化成心里最深沉的痛,刺入心肺。
蔚海蓝被他强势地搂着,面对一座座墓碑倒下,她于心不忍,可他偏偏不让她动。雷绍衡站在她的身旁,他的手紧紧地扣住她的手臂,她感到一阵疼痛,侧头望向他,只见他目光如雪,冰冷一片。
沈家二十余座墓碑,无一例外全都被刨出。
沈乔抱着那些骨灰坛,哭声遍野。
雷绍衡这才决然地搂着她离去,蔚海蓝回头的刹那,瞧见沈逾安跪在地上,像是被石化的雕塑,任寒风洗礼。许是风太过冷冽,她才会感觉眼眶酸到不行,眨了眨眼睛,来时的石阶都变得微微有些模糊。
停了一排的车,王珊开了车门。
两人双双坐了进去,车子随后匀速驶离。
蔚海蓝的脸色不是太好,他的大衣还覆着她,却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温暖。
雷绍衡望着前方,忽然沉声说道,“你的棋下得不错。”
前车镜里那片山坡渐渐远去不见,蔚海蓝轻声回道,“和你相比差了许多。”
“来得这么急,衣服都忘记穿了?”雷绍衡猛地捏住她的下颚,强让她迎向自己,目露寒光。
蔚海蓝笑了,注视着他问道,“下一个幕后黑手会是谁?你又要刨了谁家的坟?”
他的眼神狠厉,“你从来都没有开过口。”
她收敛笑意,幽幽说道,“雷绍衡,你太绝了。”
沈家彻底倒了,城南那片地最后归入到盛世集团名下,据悉盛世日后要开发坟墓别墅,专门为那些豪门世家的墓碑建别墅。那片地临湖靠海,的确是适合开发的地皮。先前早有无数商人觊觎动了心思,却因为沈家那一小片地的原因,在加上又有坟地的原因,所以迟迟无法落实。
如今沈家祖坟被挖,众人不禁唏嘘不已,又是感叹买下地皮之人手段狠辣。
毕竟是亡灵归土的地方,确实是有失道德。
可是一想到数年之后,坟墓别墅区建成后所能获得的巨大利润,就让众人红了眼。
沈云鹏的尸体已经被火化,沈家的宅子也被封。
沈逾安和沈乔,正在宅子里收拾东西。
沈乔一边理着衣服,一边落眼泪。这些日子,她几乎整天以泪洗面,没有一天不是如此。光是想到祖坟被刨,连父亲最后的心愿也没有达成,她心中犹如刀割一般难受,无论如何也是平息不了。停下手里的动作,一抹脸全是泪水。
沈逾安走向她,双手轻抚她的脸庞,替她擦去泪水,“姐,不要哭了,我们得快点收拾。”
沈乔如今已是和沈逾安相依为命,连忙点了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们两姐弟,本来手头还有些积蓄,前些日子为了扶持公司,差不多竭尽了所有,能卖的都卖了,早就所剩无几。最后的钱,全部用来安置祖宗们的骨灰坛。他们现在只能走一日算一日,等到缓过这一阵,希望一切能够慢慢好起来。
“逾安,以后我们该住哪儿?”
“姐,你别担心,我之前在外边租了房子,我们可以暂时搬到那里,再作别的打算,总会好的。”沈逾安沉声安抚,默默地将衣服扔进行李箱。这绝对是他没有料想到的一天,他居然会这么落魄潦倒。
沈乔茫然然的,也是没有思绪,低下头继续收拾。
两人简单地理了些衣服,提起行李就要离去。
从楼梯而下,低头却见大厅里驻足了两道身影。
“小蓝,你看看这房子怎么样?喜不喜欢?就当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那口吻格外宠.溺,他搂着怀里的女子,耐心地讨好询问,俨然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而被他搂着的女子,穿着简单大方,黑发顺于肩头。标准的鹅蛋脸,略微苍白,却没有过多表情,清清冷冷,无欲无求。她站在大厅里,正望着墙上的一幅巨型油画,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
男人的手用了些力道,又是低头问道,“恩?怎么样?”
蔚海蓝却始终都望着那幅油画,迟迟没有应声。
雷绍衡眼眸一紧,笑着说道,“要是不喜欢,那就拆了,按着你的要求重新建。”
沈乔一下楼就听到这么一番谈话,胸口顿时生起怒气,冲冲地奔下楼来。
“雷绍衡!蔚海蓝!你们要不要那么过分!在这里演什么戏,演给谁看?反正我们沈家什么都没有了!你爱拆就拆,就算是铲平了这幢房子,也和我们无关!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么缺德,不会有好报的!老天长眼,时时刻刻看着你们!”沈乔愤怒地咆哮,双眼通红通红。
沈逾安提着箱子沉稳而下,他的目光扫过雷绍衡,随后对上了蔚海蓝。
他这么一望,蔚海蓝莫名心中感伤。
一向干净整洁的他,居然变得这么邋.遢,下巴都是青青的胡渣,脸上还有那天被打留下的淤痕。他整个人很沉闷,衣服也脏脏的,似乎有好多天不曾睡过觉了,所以眼中布满了血丝。头发湿漉漉地垂下,睁着的双眼,森然得有些可怕。
她甚至都快认不出了。
这个男子,还真的是那个沈逾安吗。
蔚海蓝只能这么瞧着他,依旧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沈逾安沉默地走过沈乔身边,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拉过沈乔,头也不回地走出别墅大门。
外边的光芒瞬间将两人包围,而后淹没身影消逝无痕。
雷绍衡从后边抱住她,他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亲昵地喃喃说道,“到底怎么样,好歹你也给句话儿。”
“随便。”蔚海蓝终于吐出两个字,半晌不曾开口,所以声音都略微沙哑。
“随便是什么意思?”
“要买要拆要建,全都随便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她清楚地解释。
雷绍衡亲吻她的脸庞,笑着说道,“我这不是和你商量么?”
“不用了。”她再次冷冷否决,使劲掰开他圈住自己的手,“午休时间快过了,我要去公司,迟到不好。”
“迟到?你还怕迟到?这还不是我知一声的事儿?今儿个你不给个准话,就不用去了!”他温温说道,却是狂妄无比。
蔚海蓝霍地回头,他站在她面前,唯我独尊的神情,让她感到如此烦闷。她不想继续和他纠缠在这个问题,应声说道,“好,我很喜欢,那就买下来,谢谢你送给我的新年礼物。”
“真的喜欢?”
蔚海蓝点了头。
雷绍衡轻轻拍手,在外候着的王珊走了进来,他冲着她吩咐,“这个房子买下来,给我拆了。”
蔚海蓝一瞬莫名愕然,他的笑那样难以琢磨。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个谜,让人无法瞧清猜透。
不算寒冷的天气,蔚海蓝却觉得一阵森凉,凝眸问道,“你早就有了决定,为什么还要问我。”
每一次,似乎每一次都是如此。
他总是要询问她的意见,她若是不回答,他势必不肯罢休。可是当她回应了,他给予的决定却又总与她相悖。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到底蔵了怎样的心思,她从未看透从未明白。
雷绍衡微笑叮咛,“这些日子若是空了,那就想想房子该怎么设计,想要什么风格都跟我说。”
“你是在替我出头吗?”蔚海蓝固执询问,秀眉蹙起,“蔚家当年倒了,沈家也插了一手,所以你是在替我出头?”
雷绍衡轻抚她的脸庞,温柔地碰触,“午休时间快过了。”
“你根本不是替我们蔚家出头!你只是想谋取利益!你知道那一片山坡规划以后可以有丰厚利益,所以你想尽了方法!为什么要打着蔚家的名义?你以为我会感激你?谢谢你替我出了口恶气?”蔚海蓝一口气说了许多,眸底燃起火焰。
“要迟到了。”他却温温地提醒。
蔚海蓝猛地挥开他的手,拒绝他纠缠的碰触,“不要拿我当接口!你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
“心疼了?心疼姓沈的小子?”雷绍衡温煦的神色忽然阴霾,声音也沉了几分,“忘不了他?可惜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人!你的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全都给我清干净!”
“你连别人的祖坟都不放过!你会遭报应的!”蔚海蓝冷冷说道。
“报应?老天真要是长眼,早就该有报应!”雷绍衡漠然说道,转过身离去,“王秘书,送她去公司!”
王珊缄默点头。
蔚海蓝被留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里,冲着他的背影怒吼,“雷绍衡!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你不需要知道。”雷绍衡漠漠开口,高大的身影淹没于光晕。
而她得到的答案,永远只有这六个字,永远也无法走入他的世界。
这日回到瑾园,蔚海蓝面对的是雷绍衡异常冷凝的俊颜。
蔚海蓝不甘示弱地回望他,并没有被他散发出的阴郁气息所骇。
茶几上放有一只盒子,盒盖随意地盖着。
雷绍衡将整只盒子拿起,狠狠地往地上一摔。里边无数的东西落了出来,可爱的绒毛小熊玩偶,精致的苹果项链,圣诞雪人的水晶球,三件礼物,全被拆开扔在了地上。而那只水晶球被这么一砸,发出哐的声响。
盒子里,还有无数的信笺。
每一封信,却全都是写给蓝。
“给我好好看看!给我捡起来看!”雷绍衡冷喝一声。
蔚海蓝怔了下,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信笺,她感到那样陌生。她终于弯下腰,捡起一封信打开来瞧。洁白的信纸,有着淡淡泛黄的痕迹,显然已有许多日子写的了。而这封信开头的第一行,就让她心中轻颤,一向淡然如她,也不免伤感。
——写给蓝的第一封信。
蓝,突然发现,我来到美国已经有一个多月时间了。
我也开始能够适应这里的生活环境,哦,对了,给你介绍我的宿舍伙伴,他是个英国人。今天他突然看到了我的相册,指着你的照片问我,这个女孩子是谁。我告诉她,你是我的女朋友。他就夸我,说我的女朋友漂亮,我心里很高兴。
其实我从来也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我一直想,等上了大学,我再问你。
现在,我想可能要等到念完大学以后了。
——写给蓝的第二十三封信。
糟糕了,今天上课的时候,我突然打瞌睡,还被教授点了名。
很丢脸的,是不是?
今天我特别想你,也许是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
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谁陪伴在你身边。我记得我们一起去过一家小店,你说那里的小熊玩偶很可爱。我当时就想,等你生日的时候送给你当生日礼物。可惜,我现在离你太远,也不能亲自送到你的手上。但是我给你买了,等我回国后,一定送给你。
蓝,祝你生日快乐。
——写给蓝的第八十六封信。
蓝,我们有半年不见了。
……
蔚海蓝胡乱地看了三封,可是每瞧一封,都让她愈发难过。
分别的三年,一千多个日子,这个出现在自己生命里,温暖过自己的男孩子,默默地用着自己的方式思念着自己。那么多的信,三样生日礼物,却承载了满满的心意,让她无法承受。她宁愿不知道,她宁愿彼此只是突然遇见,打一声招呼过后就再次分别。
现在又算是什么,为什么要给她看这些。
雷绍衡的手中却还拿着一封信,他捏着信纸一角,将所写的内容念出。
他用揶揄讥讽的语气,沉沉开口,“写给蓝的第一百二十封信,这是我在美国度过的第一个除夕,所有的中国学生都回国了。可是我没有回去,我去了意大利。威尼斯真的很美,和我们在书上瞧见的一样。”
“下一次,我们一起去!”
这最后几个字,雷绍衡是咬牙切齿地念出来的,而后将这张信纸揉成一团,狠狠丢弃在地。
“意大利十大城市,威尼斯,真是个好地方。”雷绍衡冷哼说道。
蔚海蓝只是沉默地半蹲在那堆零散的信笺前,一封一封将其捡起,放回盒子里。
她太过冷漠的态度让雷绍衡本就愤怒的心愈甚,他厉声质问,“你是真的忘了?”
蔚海蓝默默地收拾着东西。
雷绍衡猛地起身,几个大步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抓起。手里的信因为他剧烈的动作而掉落了一些,他一脚踩了上去,蔚海蓝低头望了一眼,这才徐徐抬头应道,“忘了。”
“好,忘了就好。不过这些东西,总要还给别人。”雷绍衡却将她搂入怀里,低声说道,“今天你也累了,明儿就把这些全还了。还了干净,还了省心,你说是不是。”
那家前世今生的咖啡馆,蔚海蓝已经有许久不曾来过了。
再次到来,却是被人强押来的。
木质的方形地板,陈旧中显出雅致的格调。
那个最后靠窗的位置,和那日一样。
可是今日的咖啡馆,却没有其他的客人,就连服务员都没有。
除了王珊,就只有他们两人,冷清得吓人。
“想喝点什么?”他在身旁问道。
蔚海蓝应声,“水。”
“给她一杯水。”雷绍衡吩咐一声。
立刻,她的面前多了一杯水。
蔚海蓝不曾去碰,就这么盯着那杯水。
过了多时,终于有人来了。
而来人正是沈逾安。
余光瞥向外边,依稀可以瞧见另一个人的身影,沈乔被几个黑衣男人拦在外边。
可以想像,沈逾安是被逼着来的,沈乔还在他们手中。
沈逾安比先前见到的模样,稍微好了些许,至少衣服换了干净的。可是依旧没有刮胡子,他的眼睛,深褐色,阳光下会有呈现好看的明润光泽。蔚海蓝平静地望着他,视线一下子模糊,仿若回到了许多前的那个午后。
教室外的回廊。
她透过窗户玻璃,瞧见了站着外边的两道身影,颀长纤瘦。那时清风徐徐,白衬衣的领子,都有着阳光的斑斓采光,那个少年风华正茂,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温暖明媚得不可思议,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袁圆在喊:徐明朗,徐明朗,快过来。
他便和徐明朗一起走过来。
那么近距离地瞧,他忽而冲她一笑,轻声说道:你们好,我叫沈逾安。
眼前晃来那道熟悉黑影,蔚海蓝收回思绪,只见沈逾安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沈逾安就这么瞧着她,他的目光,熟悉而陌生。
一时间,谁也不曾说话。
他们就这么瞧着对方。
雷绍衡微笑的俊颜渐渐显露不悦,就在他一触即发的时刻,她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却是那样震心。她将那只盒子推到了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沈逾安当然认得这只盒子。
昨日回到公寓,他就发现它不见了。
他没有去追寻盒子的下落。
多少个日夜,那三年里,他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只希望快快念完书,然后回到春城来见她。几百封的信,他一封一封地写。多少次走到邮局,想要将信寄出。但是那条路,他来来回回走了不只千遍,却终究没有投出。
忍耐吧,沈逾安,一定忍得过来的。
当时他这样对自己说。
原本要六年的学业,他仅用了一半时间就念完了,他回来了。可她却站在了别人身边。他只是懊恼,怎么连一次都没有问过。四年之前,他想要说,却一直没有问的话语。四年之后,他来不及说,就没有资格再说的话语。
现在,他们注定殊途。
抛却了所有纠葛,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下一秒就是殊途的岔道口,沈逾安双眸炯亮。
他喊她的名字,那么压抑地说道,“蓝,我爱你。”
蔚海蓝整个人一怔,没有情绪的脸庞愕然隐忍。
往事太过纠缠,她的思绪早就飞逝。
眼前又是飞快闪过什么,有人直接拎起他的衣襟,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他出拳太猛,沈逾安被打得流血不止,他的眼前模糊一片,却是在这片模糊里,努力的要将她看个仔细。
雷绍衡怒声喝道,“给我拖出去打!”
几人冲了进来,将沈逾安拖出了咖啡馆。
连日来的天气不断阴云,这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寒冷。蔚海蓝坐在沙发椅上,一动不动,她只感受到那寒冷,慢慢侵袭了周身。她没有去看外边,他被打成了什么样子。人影不断闪过,谁在敲打玻璃橱窗,沈乔的身影格外焦急,晃动过无数的影子来。
直到他被打得头破血流,再也无法起身,她也被人搂起。
雷绍衡搂过她,将她带出了咖啡馆,她就像是一具躯体。
“等等。”蔚海蓝轻声说道,他果然停下步子。她走出他的怀抱,走向了倒在地上的沈逾安。她站着俯视他,他趴在地上,满头鲜血,喘息着呼吸,连一声呼喊都发不出来了。
蔚海蓝眼底冷凝一片,没有一点温度,声音更是冰封,“沈逾安,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一点也没有。”
“以后,你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离开我的世界,越远越好。”她嘴角的弧度,弯起的微笑,那是他最想要捕捉的画面。
一行人浩荡撤离,沈乔冲破重围,奔向了他。
呼喊声直接刺痛耳膜,沈逾安盯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眼前猩红一片。
那个盛夏,他曾经提过许多遍。
蓝,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蓝,恩,那个……
蓝,你今天开心吗。
如今才知道,这是自己种下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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