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闫少敏。
她快生了。肚子疼得她不住的哼哼唧唧的,一旁的郑智也没有了以往的淡定自若,时不时跟在医生或者护士身后吼上几句。陆佩佩是去庭院里散步,经过病房看到的。
她敲了敲门进去,闫少敏在床上翻来翻去。
“少敏。”想起第一次在医院见到闫少敏,她说过自己以前是她的好友,因此心中自动的把她归类为“亲人”。
“佩佩,你怎么也在这里?”闫少敏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陆佩佩连忙上前去扶她,“医生让你卧床不动的吧?不用起来。”
闫少敏的肚子比上次在晚宴上见到的大了一圈,手脚都有浮肿,脸色苍白,精神萎靡不振,整个人哪里还有一丝原来活脱的模样?有了闫少敏这个参照对象,陆佩佩似乎可以预见自己肚子越来越大时的样子,有点可怕啊,不禁蹙起了眉头。
闫少敏的目光也投在了陆佩佩微微凸起的小腹上,了然的笑了,“恭喜了啊!哎哟!”肚子一阵剧烈的痛,她的五官几乎全皱成了一团。
闫少敏一把抓住陆佩佩的手,紧紧的,指甲都掐进了她的肉里去了,“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过来?”陆佩佩勉强能保持淡定。
闫少敏不语,默默的等待那一波剧痛过去,才缓缓道,“先不要,医生说宫颈还未开,没有那么快生,找医生来也没用”
都痛成那样了,还不能生,这要忍受多久啊?“你选择剖腹产吧,这样不是可以少受些罪?”
“留在肚子上的疤痕像条小蚯蚓似的,多丑啊,到时候郑智嫌弃我,该怎么办呢?”闫少敏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惨兮兮的。
“不能吧,”陆佩佩迟疑着,想到自己肚子上的那一条,“我肚子上那一道,就没有特别明显,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你肚子上?你以前生过孩子?”闫少敏瞪大了眼睛。
“呃,”陆佩佩脸微微红了,“闫念晴,是我以前和少天生的。”想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多岁,就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多少都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念晴?那么你真的是晓晴?”闫少敏惊异地望着她,“可是,你怎么跟原来的样子一点都不像?”
陆佩佩将情况大概的说了一遍,期间闫少敏专心致志的听她讲话,挨过了三次阵痛。
待陆佩佩讲完,并给她倒了一杯水时,闫少敏才回过神来,咂巴咂巴张了太久的嘴,就着陆佩佩手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
“这么说,”她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将她的话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才接着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源于七年前,少天出轨的一幕,刚好被你撞见?”
陆佩佩嘴角浮起一丝苦涩,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可是,”闫少敏想了想,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和闫少天睡在一起的,那是谁?”
陆佩佩嘴角滑过讽刺,“谁知道?”
“不可能的!”郑智从门外转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大堆母婴产品。“那个时候,我和他整天呆在图书馆,查资料,写论文,哪里来的精力和心思?”郑智将东西塞进储物柜里,转身将闫少敏放倒在床上,“你要休息好,才有力气生宝宝。”
懂得察言观色的陆佩佩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少敏,你先休息一下,我晚点再来看你。”朝郑智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闫少敏责备的声音,“你说你这人也真是的,我跟她才聊几句,你就下逐客令,她就这么不待你见啊?”
“我替少天不值,两个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也没有。”一丝愤然出现在郑智的声音里。
“眼见为实!你叫她拿什么信任?”闫少敏声音大了起来,女人大多数都是站在女人这一边的,何况当时的她们还是一对好朋友。
“……”陆佩佩的身形远去了,听不清郑智说了什么。
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心中无限惆怅。
现在和闫少天重新建立了新的情感,但脑海里总是将多年前的那一幕像放电影似的重重复复循环播放,她真的,无法释然。
起风了,微凉的风灌进衣服里,她觉得有些冷,有些疲倦,有些恍惚。
手机铃声不断的响起,她却根本听不到一般,可电话那边的人依旧不依不饶,一遍一遍的拨打着她的电话。
“陆小姐,你电话响了。”旁边路过的护士,好心提醒。
陆佩佩这才注意到手机响了好一会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伸手接起,“喂,你好。”
“你妈不行了,来见她最后一面!”电话那头,是刘启明极力压抑的哭声。
轰……
如晴天霹雳。
“爸,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也希望自己听错。
“医生在给你妈做心肺复苏,快!”
又一道闪电劈来。
将陆佩佩打了个措手不及,手机啪的摔在地上。
前几天见她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慌乱的向大门跑去,遭到保安的拦截。
“如果你现在阻止我出去,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她双眸半眯着望着他,脸上是一片狠绝和暴戾。
吓得保安手脚发软,赶紧将电子大门开启,眼睁睁的看着陆佩佩如女王一般走出去。
正松了口气时,陆佩佩去而复返,“借我一点钱。”
保安又抖着手从兜里掏钱。
陆佩佩几乎用跑的出到路口,挡了辆出租车就往医院赶,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她不相信,不相信……妈妈怎么会忍心将她一个人扔在这个世界上。
她还穿着闫威医院的病服,披头散发般冲进医院,引起很多人注意。
电话摔了,不知道母亲在哪个科室,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终归不是办法。她立定在原地,握住双拳,逼自己慢慢冷静。
父亲说情况危急,那么一定是急救室。
找准急救室的位置,旋风一般冲过去。
当她出现在门口,刚好看到医生将白布蒙了上去,父亲在一旁痛哭失声。
“我妈呢?”陆佩佩压下哽咽,小心翼翼的问道。
众人的目光全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少奶奶,您节哀。”覃寒目光沉痛地望着她。
陆佩佩拼命摇头,摇落一脸的泪,她扑上前去,颤抖着手掀开那一层白布。
母亲面容安详宁静,像是睡着了一般。
虽在眼前,可却再也不能叫她一声,再也不能心疼的喊着她的名字。
她连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心仿佛被掏空,整个人只剩下躯壳,“妈,对不起……我来晚了。”她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刘启明脸上痛苦的抽搐着,走过去,给她甩了一巴掌。
覃寒和一旁的医生将他制止住,刘启明悲愤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她,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
“连给她送终你都做不到,枉你妈为你付出了大半生,你对得起她吗?!”刘启明身嘶力竭的吼道。
“覃寒,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我?”陆佩佩深吸一口气,冷静的问。
覃寒微微低垂着头。
“闫少天活活的把你妈气进了重症室,他们还敢通知你吗?”刘启明激烈的挣扎着,扭动着,“你违背你妈的意愿,跟他在一起也就罢了,偏偏还遣他来看你妈,你不是故意要气死她吗?你们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不孝女!”
“那也仅仅是进了重症室而已!为什么会突然……”眼泪无法抑制的往下掉,悔恨让陆佩佩好似进了人间地狱。
“医院突然遭遇停电,医院启动了第二套电源。然而,10分钟后这套电源也因跳闸断掉了……”覃寒扶了扶眼镜,神色不甚自然。
医院突然停电这样的情况很少,但也不排除有个别例外。也就是说,上了氧气罩和吸痰器的陆巧娥,在这停电的过程中,活生生被憋死了!
“我妈被转入重症病房,覃寒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你,爸爸?”陆佩佩冷着声音,一声声逼问。
“我手机不见了,今天就是趁着你妈病情稳定一点,我匆匆到外面买了一部,没想到,回来便天人相隔,如果我不出去,能第一时间发现情况不对,或许你妈可以抢救回来……”刘启明颓废的跌跪在地上。
覃寒在陆佩佩强大的气场压迫下,将头垂得更低,“少奶奶您当时的情况也很不乐观。”
她的情况不乐观?不就是怕自己会流产吗?闫少天不是说孩子没了,可以再要吗?呵,将话说得这样冠冕堂皇,这样好听,让她都信以为真了呢!
“所以,为了阻止我爸通知我,闫少天让你们把我爸的手机也给拿了,是吧?”父亲的手机无缘无故的不见了,将此事一串联,便能推算出,是他们搞的鬼。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挺直了背脊,眼眸冰冷的看着覃寒,如一把利刃。
“不是闫总的意思……”
刘启明突然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向陆佩佩直冲过来,“原来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我打死你!”
狠狠的、用尽全力的、往陆佩佩脸上扇去。
陆佩佩猝不及防,头往墙上撞去。
“咚”的一声,额上顿时血流如注。
现场马上乱了起来。
覃寒慌乱的去喊医生,保镖将刘启明像小鸡一般拎起,拳打脚踢。
竟然没有人理会倒地的陆佩佩。
“对不起……妈……”她嘴里嗫嚅着,此刻的她脆弱得如一个破碎的布娃娃,似乎一碰就面目全非。
闫少天已经赶到,只是才想着靠近她,被后面冲过的医生一把推开。他清晰的看到,陆佩佩的嘴角浮起一个梦幻的笑容,“呵呵,妈妈,等等我,我来陪你……”她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从嘴里吐出的话清晰而冰冷。
“佩佩……”他痛彻心扉,喉结上下滚动着,拳头紧紧握住,全身发着抖。
手术室里灯亮了好久,外面猛雷劈下,大雨瓢泼。这是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陆佩佩昏迷前说的那一句话,伴随着雨声和闪电,时不时在闫少天的耳边响起,每响一次,心就揪成一团,痛得直不起腰来。更害怕她一心想随母亲而去,没有求生欲望。
而刘启明则呆呆的望着手术室,眼神空洞,一动不动,像是泥塑人。刚刚丧妻,女儿跟着生死未卜,仿佛回到了七年前,他走投无路的那个绝望的夜晚。
两个悲痛的男人一直不言不语。
“孩子要保不住了,谁是病人家属,请过来签字。”手术室的门被打开,护士拿着纸张和笔匆匆出来。
闫少天大步上前。
刘启明神情恍惚的将视线投了过来,又继续“梦游”。
接下来,手术室的门开开合合,不断的有医生进进出出。
傍晚时,闫泽威和闫念晴也赶到了医院。
念晴根本不能接受,妈妈在里面抢救的事实。不管闫少天怎样训斥她,闫威怎么哄她,她都抑制不住自己,大哭大闹。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生离死别带来的恐惧,心里根本承受不住,闫泽威只得把她带回去。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出,陆佩佩被推了出来。
“病人暂时脱离了危险,腹中胎儿流血过多,无法保住,组织胚胎等已经处理干净。病人原来头颅受过重创,虽然这一次的手术,将以前留下的一块淤血和一片碎骨一起清理了出来,但旧患加上新伤,情况还是不太乐观。同时,感觉到病人故意不自主呼吸,似乎没有求生意识,你们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刘启明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闫少天像头暴怒的狮子一般,拳脚一下又一下的往墙上招呼,两三个保镖将他死死抱住,他的手上已经是血肉模糊。
刘启明则呆若木鸡,对周遭的一切没有什么反应。
闫少天冲过去,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嘴里“呼哧呼哧”的喘气,拳头却一忍再忍,未曾落下。
最后,只是将他往一旁甩开。刘启明毫无生气的滑落在地上。
“呵呵,我不会打你,再惹她不高兴。”那一声笑,如同从地狱飘来,恍惚又冰冷。
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做些什么,才能让她醒来,她才愿意醒来。
孩子没了,母亲死了,她和他之间的恩怨,被编织成网,挣不脱,逃不脱,越缠越紧,而她只一心想毁灭。
这才是让他最绝望、最无助的。
这一场秋雨下得可谓是惊天动地,雷劈电闪,瓢泼的大雨噼噼啪啪,天地连线,酣然壮观,淋漓尽致。一下就是三天。像是摆脱了夏季那高温炙热,千蒸万烧般的桎梏,尽情的发泄它着。
病房内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陆佩佩毫无生气的躺着,脸颊已经深深下陷,干瘦的身体裹在棉被里,从外面看来,只看到棉被轻微的隆起而已。瘦得如干柴一般的手,布满了针管——因打针的次数太多,她手上的血管已很难看到,只能通过从鼻腔注射的方式给她补充葡萄糖以维持生命。
小女孩闫念晴在一旁抽泣着,小手紧紧的握住母亲的手,怜惜的轻轻抚摸着。
闫少天正熟练的帮陆佩佩擦脸、梳头。
他也消瘦了许多,多了几分颓废的气息,头发长而凌乱的耷拉在额头,下巴的胡须有几厘米长,一向幽深而冷冽的眼眸,此刻多了几分忧郁和迷离。外形上他看起来有些落魄,但也让他接地气了一些。
闫泽威在一旁,恨铁不成钢的说,“这些生活琐事本让佣人来打理就行了,你一个大男人的手势难道还会比专业的特护还好些?我们公司那么一个大摊子,你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我该说你冷血还是无情的好?”
“我准备帮她换衣服。”闫少天的冰冷眼眸略略一抬——赶人的意味很明显。
闫泽威看着曾经高傲自负、能力超强的儿子,而今变得这样一蹶不振,想要发火,想要打骂,却明白都无济于事,感到心痛而无可奈何。
“我知道我说再多也是多余,我只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去做你该做的事,等她醒来时,依旧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
他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来,望了一眼陆佩佩苍白的脸,责怪道,“你这孩子,少天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才该被你这样折腾啊!”
陆佩佩浑浑噩噩的脑袋中,突然无比清晰的接收到这么一句话,头部轻颤了下。
闫少天转身去关门,错过了这一细微的变化。
陆佩佩的意识,和之前失去了所有记忆,一起慢慢回笼。
她原本有个很幸福的家庭。
父亲经商,母亲是大学老师,她是老师的宠儿。从小,她无忧无虑的长大,从来不知道愁苦为何物。直到上了大学,认识了闫少天,将青春挥洒到极致。自从有了他,她才深刻的感受到生命的真实,这里面的欢笑、泪水、痛苦与甜蜜,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她的全副身心都在他身上。而当两个人的爱情瓜熟蒂落,准备大学一毕业便结婚时,噩梦便来了。
噩梦,从她出车祸的那一刻开始。
她被送到医院后,意识时有时无,脑部做了好几次大手术后,肚子里才七个月的孩子早产。她那时候清晰的听到医生叫母亲签字,之后,她便陷入了沉睡一般。记忆回到自己某天在韩国醒来时,第一声叫的是“妈妈”,妈妈抱着自己嚎啕大哭的情景。
其实,失去记忆和成为植物人,并不完全是因为车祸、脑袋受到严重创伤所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当时自己目睹了闫少天出轨,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主动放弃了求生意识。多亏了母亲,执拗的母亲,不离不弃,费尽了心机带她出国,带她远离让她痛苦的人和这片土地,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给了她第二此生命。
而母亲,则独自默默的承受着所有。这些年,她为自己耗尽了心力,等日子稍稍好转,她却病重在床。在这时候,她发现,女儿又跟那个间接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男人,又牵扯不清了,她担心,历史要重演了,女儿是多么的不争气啊,而此时的她已经无能为力去阻止,心里是多么的悲凉,多么的愤怒!
妈妈,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相依为命的人,唯一从骨子里心疼她的人,为她耗尽了一辈子心血的人,离开了。为什么走得这么决绝,为什么不等等她……
陆佩佩越是去回忆,越是感觉悲凉入骨入肺。
这一天,病房里来了舒丽萍。
陆佩佩不知道她最近过得怎样,只是木然的听她在自己身边指天骂地的哭,声嘶力竭的哭。果果在一旁,小小声的哭。还有华缘续在一旁的哽咽,还不忘去拍拍舒丽萍的背,轻声安慰着她。
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吧?记得自己清醒后的第二年,便真正的出去上学、兼职。某个晚上,在一间士多店里上夜班。
当时的舒丽萍顶着一头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口里咀嚼着口香糖,满不在乎的对着自己说了一句韩语,没有听得很清,便要求她再说一遍,当时的自己问的是中文。
没想到,她却乐得大跳起来,嘴里乱七八糟的嚷着,“你是跟我同一个国家的人,太好了!我在这边一直都没有遇到,像你这么漂亮的,中国来的小妞……”
这两个小女人在异乡一见如故,当时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又是下雨天,士多店没有什么人来,她们刚好可以畅所欲言。
只是半个小时以后,舒丽萍便跳了起来,她大惊失色,“糟了,我本来是想色诱我的学长,我怎么忘记了,惨了,惨了……”慌里慌张的冲了出去。陆佩佩跟在后面叫,她都没有回头。回去琢磨下她刚刚开始讲的第一个韩语发音,好像是,避孕套?所以,后来她中招儿了,有了果果?她嘴里说要色诱的学长,便是华缘续么?
只是这些,都与她没有什么联系了。
她深深的叹息一声,如一枚从风中落下的枯叶,不问不看不听不想,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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