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从黑山到正阳宫的路途遥远, 凡人或许要花费月余时间在路上奔波。白献之驾着狼车载着槐序从南到北, 也不过是夜半到天明罢了。狼车在虚空中停驻, 白献之拽了拽缰绳, 将狼车停在山阴处的阴影里。

　　白献之摸了摸白狼的脑袋, 揉了一把柔顺的狼毛, 道：“在这里等我们, 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白狼在白献之掌心里蹭来蹭，呜呜一声，带着其余的狼鬼消失在阴影里。在黑山上, 妖鬼成长起来一向很快，这些头狼鬼早已不同往日。狼鬼本就是狼妖死后精魂所化，如今更是不惧阳光, 等闲人仙根本拿不下它们。

　　槐序和白献之落在太华山之前, 没有掩饰行迹的打算，地仙气息在天空中盘踞, 不过片刻就见金掌教拄着拐杖匆匆而来, 见了槐序和白献之, 笑道：“大宗师和黑山君尊驾前来, 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老婆子也好准备准备。”

　　槐序温言笑道：“事发突然，时间紧迫, 便顾不得许多了。”

　　金掌教听他说的严重，一整脸色, 也顾不得客套, 连忙将二人请进去，道：“二位随我来，怀石长老已经在门内等候。”

　　怀石长老在金霞院煮了一壶仙茶，金掌教推开门扉的时候，怀石长老斜着茶壶将一线翠色倒入茶杯。怀石长老指着椅子道：“请坐，大宗师和黑山君突然光临，老朽也只有这一杯清茶招待啦。”

　　槐序和白献之落座，将这杯茶捧在手中，仿佛有无穷的热量从白瓷的杯壁上透过来，一片温暖。

　　怀石长老不无得意地解释，说：“我正阳宫以冲正阳和为本，这茶便是太华之巅受日精三百余年而生的仙茶，每年也只能得个半斤八两，对洗炼肉身有奇效。”

　　槐序和白献之识得好处，将这茶一饮而尽，只觉得有一颗小太阳在腹中融化，暖流游走四肢百骸，升起无穷暖意。

　　喝了茶，白献之的脸色便稍稍温和些，道：“我们星夜赶路到正阳宫，乃是为了一件要事，不过我先要问怀石长老一句，不知长老对项氏血脉了解多少？”

　　槐序分明感觉到白献之的肌肉紧绷了起来，他面上一片懒散，分毫也看不出下一刻就要爆起伤人的样子。槐序朝怀石长老看了过去，想要听听他的答复。

　　怀石长老微微皱眉，思索道：“项氏血脉？项氏出身楚国王室，楚地供奉神鸟，项氏血脉若有什么特殊之处，莫不是与神鸟有关。”

　　怀石长老的话不似作伪，槐序也感觉到他确实并不知情。白献之与他心意相通，眉头顿时皱起，但紧绷的肌肉却缓缓放松了，问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你正阳宫在把持道正司五百年，竟然不知道项氏血脉中有无生老母的神力？”

　　啪！怀石长老猛然惊起，将手边的杯子拂落在地，连连问道：“无生老母？二位没有弄错？真的是无生老母的神力？”

　　无生老母是白莲教崇拜的至高神，白莲教如今已经夺取了半个天下，倘若项氏血脉中有着无生老母的神力，那么这个局，也未免铺得太大了。

　　白献之道：“你不信我，还不信我师兄么？”

　　怀石长老看向槐序，脸色阴郁起来，道：“我正阳宫输得不冤。”

　　槐序伸手一抓，将打碎的茶盏的碎片牵引到面前，这碎裂的白瓷回归原位，缝隙在槐序的面前弥合，当啷，这茶盏完好无损的落到怀石长老的面前。槐序道：“我们此来，正是想从正阳宫寻找答案，五百年前是正阳宫协助霸王镇压了妖魔，夺取了天下，项氏血脉中的神力始于五百年前，所以五百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怀石长老抓起面前的茶盏，感觉不到其中一丝半点的道法痕迹，心中明了，这位大宗师比上次见时修为又有精进。这几乎让他感觉到了一点恐惧，他苦心修道数百年，到如今这层次，修为几乎不可能再增长，但槐序不同，他的成长仿佛没有极限一般。同为地仙，面前的这位地仙，和他已经早已经不是一个境界。

　　强压下心底这点妄念，怀石长老苦笑道：“我修行至今，不过三百年而已，五百年前已经是我师祖那个时候的事情了。五百年前的事情，我又从何而知呢？我正阳宫虽然扶龙，但也只是镇压天下妖魔，对项氏发生的事情，了解也并不多。”

　　怀石长老确实一无所知，反倒被槐序带来的消息吓了一跳。神力要在人的骨血中流传，只有一种可能，便是神人血脉的结合。这意味着无生老母是真的存在，不仅仅存在，甚至有可能会成为真实存在的敌人。

　　白莲教膜拜的至高神，流传在信徒之间，不仅仅是创世神，也是仙佛之母。虽然怀石长老对此嗤之以鼻，但这并不妨碍怀石长老猜测这神的强大。

　　京都。

　　皇帝高坐龙椅，百官跪拜，山呼万岁。云昭皇帝看着匍匐的众臣，脸上泛起一股潮红，只有真正的高居大宝，才能体会到这种权力的滋味。只可惜他的位置有如无根之浮萍，飘摇欲坠。

　　云昭皇帝到底还是脑瓜子清醒，没有真的以为自己掌握了神器，就可以号令天下，无所不能。这朝堂里，有一半的臣子是老皇帝的旧臣，还有一半的臣子是云昭皇帝不得不提拔上来的白莲教的新臣。

　　也就是说，这里有一半的人并不是真正从属于他。而另一半人虽然听从他的号令，却都是些酒囊饭袋。国师大人把持朝政，忠心为国的老臣的鲜血已经把午门染得通红，而国师大人把京都化作魔域之后，人心的恶念显露之后，这些凡夫俗子又还有几分忠诚可言呢。

　　碍手碍脚。云昭皇帝眯着眼睛，接受了自己被架空成傀儡的现实。

　　有礼部尚书沈玉堂进言道：“陛下初登大宝，后位空悬，应当早日甄选各地美女进宫，好早日诞下皇子。”

　　老皇帝尸骨未寒，礼部尚书却进言选秀，云昭皇帝面无表情的看着尚书大人，而沈大人却寸步不让，似乎自己所言并无不妥。

　　“陛下，沈大人所言甚是，天有日月，人分阴阳，后宫空虚，难免阴阳失衡啊陛下！”眨眼之间，群臣附议。

　　云昭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便依卿所言！”

　　朝堂之上忽然一片欢欣，君臣喜笑颜开，其乐融融。

　　退了朝，兵部尚书同礼部尚书相伴而出，二人靠得亲近，只听兵部尚书嬉笑道：“这小儿，莫不是还在做什么圣明天子道春秋大梦？这天下，可不姓项了。你这老小子倒是歹毒得很，先帝驾崩，尸骨未寒，新帝大办选秀之事，置人伦孝道于不顾，只怕名声要臭到家了。”

　　沈大人低眉顺眼，露出几分不惹人厌的谄媚来，道：“我们虽需要一个皇帝，却不需要一个太英明的君主，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圣教考虑，这拳拳之心，还要劳烦大人在国师面前多美言几句。”

　　兵部尚书哈哈大笑，指着沈大人道：“还是你这老小子听话懂事，识得时务。”

　　沈大人也笑，低眉顺眼的，看起来温顺极了。

　　京都的一座府宅里，丫鬟晚晴跪坐在软塌前，道：“小姐，宗门的意思，是嫁入皇室。”

　　莫桑芷正在刺绣的手顿了一下，道：“我记得宗门历来遁世不出，只派出门人修行历练，如今是要破了千年的规矩，与白莲教结盟了？”

　　莫桑芷把针线放在一边，伸手托住晚晴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说：“晚晴，天下变了，大虞这样的庞然大物，被白莲教鲸吞蚕食之时，竟半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相比白莲教这样的动辄数百年的筹划来说，宗门的谋算便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他们到底是凭什么认为我去取金玉阁能在白莲教手中分一杯羹的。”

　　莫桑芷的手越捏越紧，晚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就在她以为莫桑芷要捏死她的时候，莫桑芷将手收了回来，缓缓道：“老家伙们尸位素餐，怕是已经昏了头了，与虎谋皮，也不怕反噬。”

　　“我莫家本是名门望族，因受人构陷，举族都被发配至苦寒之地，宗门抱走了我，到底有几分真心，大家都心知肚明。自我师傅死后，无人相护，那帮老家伙的嘴脸便越发难看。我以凤命入京，本来一是想为我莫家沉冤昭雪，二是报答师傅养育之恩。只是时局变换太快了，如今再谈这些已经没有了意义。”

　　莫桑芷说着，就有几分动怒。房间里忽然投下来一层阴影，一个年迈的老人从角落里站了出来，道：“这丫头心在宗门，没有半点忠诚可言，留着也没有用。”

　　若是槐序见到，必然能认出来眼前这人乃是钦天监的大术士张石珠，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极其衰老。

　　莫桑芷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张石珠的身影动了动，又回到原位，晚晴连挣扎也没有，便僵硬的倒在塌前。

　　莫桑芷红了眼眶，却咬牙撑道：“杀了晚晴，便背叛了宗门，这京都也不能留了，张大人，你伤势修养得如何了。”

　　张石珠叹了一口气，道：“保住一条命罢了，若不是小姐冒死相助，张某已经化作冢中枯骨了。如今京都中邪魔当道，我这私宅的阵法也藏不了多久，还是早日离去吧。”

　　当日宫变之时，张石珠为了阻拦国师，被一掌打成重伤，所幸国师并不曾将他放在眼里，才让他有机会逃出来，若不是莫桑芷救他，只怕他早就丧命了。

　　莫桑芷沉吟道：“只怕还要劳烦张大人护送了。”

　　张石珠笑道：“哪里的话，小姐欲往何处去？”

　　莫桑芷眸光一闪，道：“去庆元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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