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晨光如瀑。
C市机场人来人往,阮司晴脸上带着连续飞行十多个小时后的倦容,跟着人群走出机舱,感觉一切都是如此陌生而熟悉。
当初她为了学艺奔赴法国,不想一待就是整整七年。如果不是这次妈妈生病住院,需要人照顾,她也不会决定回国发展。
在接机的人群中扫了一圈,没发现熟悉的人影,阮司晴心里不由得有些纳闷。明明妹妹说好来接机,怎么这么久了还不来。
正要掏出手机给妹妹打电话,一个身穿制服的陌生男子却朝着她迎面走过来,怀里还抱着一大束蓝色妖姬。
“快看快看,有人在送花哎!”
“真的耶,还送的是蓝色妖姬,好浪漫!”
四周很快围过来不少看热闹的人,就在阮司晴手足无措之际,那人却又递给她一张纸片。司晴莫名其妙接过来,却见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六个大字。
“司晴,欢迎回来!”
司晴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轻响,恍惚地想着,这字迹,这语气,真是像极了那个人。她轻垂着眸子,眼神近乎贪婪地盯着手中的薄纸,手里的花束也攥得更紧,连手指不知何时被扎破了也没发现……
“小姐,我家主人想请你过去坐一坐。”
她这才回过神来,顺着男子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后座的车窗摇下了一半。司晴只能模糊地看到车内男子的侧脸,狭长的眉眼,瘦削的下巴,分明是她记忆里的模样。她看得目不转睛,模糊地想着,原来白日梦竟可以如此真实……
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车内的男子忽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接的瞬间,司晴毫无防备撞进那双熟悉的眸子,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连声音都在抖,费了好大劲儿才唤出那个名字,“顾彦池。”
顾彦池,真的是顾彦池!
司晴突然浑身冰凉,仓促地将怀中的鲜花往那人怀里一推,转身就走,“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尖锐地响起。司晴只当是妹妹到了,暗自松了口气,立即接了起来,“雅茜,你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你?”
电话那头没说话。
阮司晴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沉默片刻后,她刚准备挂掉电话,那边却开口了,“雅茜今天不会来机场。”
不知道是不是人的感官都会对熟悉的东西格外偏爱些,司晴只觉得那声音低沉醇厚,格外好听,“阮司晴,你还准备躲我到什么时候?”
躲他?
她又不欠他什么,为什么要躲着他?
阮司晴突然冷静了下来,想到自己刚才的懦弱表现,暗骂自己不争气,随即一声不吭挂掉电话,重新接过来鲜花和纸片,转身朝着那辆黑色宾利走去。
车门打开,阮司晴直接将鲜花的纸片摔到他身上,“顾彦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七年前没说完的?”
顾彦池也不生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阮司晴,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回来。”
顾彦池说完,突然将那张纸片重新拿起来,翻了个面递到她面前,唇角微微牵起,“开个价,我要你做我今晚的舞伴。”
原来纸片的背面竟是张还没有填金额的支票!
舞伴?
还是用金钱买来的?
他把她阮司晴当什么人了?
强烈的羞耻感将理智彻底淹没,阮司晴扬手就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下流!”
“下流?”
顾彦池的身子仿佛定住,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平静地有些可怕。
阮司晴被他盯得生出一股寒意,她将视线挪到别的地方,语气尽可能冷淡地说道,“顾彦池,七年前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你也别再来恶心我了。”
说完,转过身正要离开,腰间却突然环住一双长臂。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突然间只觉天翻地覆,整个人都被带进了身后那个结实的怀抱。
司晴挣扎着想要起来,却碍于空间狭小,始终无法挣脱他的双臂,最后几乎绝望,“顾彦池,别逼我恨你!”
“恨?”
顾彦池突然猛地翻身将她抵在车门上,冷笑着捏住她的下巴,眼底的狠戾一览无余,“阮司晴,既然你都恨了我七年,再多恨点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滚烫的唇就猝不及防压了下来。
……
……
傍晚六点,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锦城大酒店外。
顾彦池率先打开车门走出,四周立即有数不清的闪光灯聚集过来。今晚是锦城集团五十周年庆典,作为锦城集团总经理,顾彦池自然成了这次晚会的焦点。
“下车。”
听到那不容拒绝的语气,阮司晴只能硬着头皮从车里走出来,搭上顾彦池伸出的手,努力忽视掉周围不断闪烁的灯光,附在他耳边咬牙切齿说道,“顾彦池,你最好不要骗我。”
她原本坚决不肯陪他参加这场晚会,顾彦池却说可以将她引见给MZ娱乐集团的负责人。进入MZ娱乐集团是司晴从小到大的梦想,所以她最后还是没忍住答应了顾彦池。
顾彦池闻言只是笑笑,随即长臂一伸揽过她的肩膀,贴在她的耳侧说道,“放心,我会让你如愿的。”
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的耳廓,两瓣薄唇状似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触电般的眩晕如涟漪般侵袭到四肢百骸。
司晴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低头没再说话。
明明各自心怀鬼胎,看在旁人眼里却成了一副亲昵无比的场景。狗仔队们拍得不亦乐乎,纷纷猜测着这位顾总的新宠是什么身份……
俩人刚走进会场,立即有不少人走上前来围住顾彦池,而阮司晴则趁机从他的视线里逃脱,端着香槟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独自待着。
在法国生活的七年里,她早就习惯了上流社会这种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场景,只是现在她完全没有心思搭理别人,大约是时差还没倒过来的缘故,整个人都有点晕晕的。
“小姐,你没事吧?”
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肩头,司晴诧异正要回头去看,眼前却猛地一黑,整个身子软软地向后倒去……
“司晴,司晴,你醒醒!”
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自己的名字,阮司晴这才渐渐恢复意识,看清眼前之人后,又惊又喜,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曼曼,真的是你?!”
“当然是真的,”苏曼曼没好气地敲了下她的脑袋,板起面孔不悦道,“阮司晴,你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下,连回国都不告诉我,还有没有拿我当朋友?”
苏曼曼是阮司晴在法国留学时认识的朋友,两人不但是同城老乡,而且性情十分相投,很快就成为惺惺相惜的好姐妹,直到曼曼半年前因为家里的事情被迫回国,两人才慢慢少了联系。
“还有,你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居然还会把自己搞得中暑了?”
听到曼曼这么说,司晴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那个姓池的男人。刚下飞机就把她拖去选衣服做头发,这样一通折腾下来能不中暑吗?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见司晴没说话,曼曼不由得有些紧张。
“也不是什么大事,”看到曼曼一脸的担心,司晴心里暖暖的,什么委屈都忘得烟消云散了,正准备细说,房间门却突然被推开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微笑着走了进来。
“曼曼,爷爷让我来催你去会场。”
司晴有些好奇地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一身深蓝阿曼尼西装,身材修长,朗眉星目,眸里的笑意让人一眼就感觉到温暖。司晴记得曼曼说过她有个未婚夫,难道眼前这位就是……
“司晴,我先出去一下。对了,这是我哥哥苏绍臣,刚才还是他把抱过来的哦!”说到这里,曼曼还冲她挤了挤眼,接着又拍拍苏绍臣的肩膀,“哥,司晴就先交给你了~”
说完脚下一滑就溜出了房间,留下司晴和苏绍臣两人尴尬地对视。干咳一声后,苏绍臣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司小姐……”
阮司晴微囧地打断他,“我姓阮,阮司晴,这是我的全名。”
“抱歉,总听曼曼叫你司晴,一直以为你姓司。”苏绍臣的脸上露出歉疚的笑意,“阮小姐感觉好点没有?”
“我没事了,刚才谢谢你。”
“恩恩,没事了就好。阮小姐饿不饿,我陪你下去吃点东西吧。”
不知道是不是家族传统的缘故,苏绍臣和曼曼都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总能让人感觉阳光温暖。再加上他是曼曼哥哥的身份,很快就赢得了阮司晴的好感。
……
……
会场上,顾彦池的脸色阴得骇人。
一想到刚才属下告诉自己,那个女人被苏绍臣带走了,他心里的怒火就止不住往上冒。刚脱离他的视线就开始勾搭别人,她就那么缺男人?若真是这样,那又何必在他面前故作清高?
“彦池,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该不会是后悔了吧?”一个甜美的女声打断了顾彦池的思绪。
顾彦池看了眼身侧明丽动人的女孩,轻描淡写说道,“怎么会。”
女孩闻言立即笑靥如花,高兴地挽起他的手臂。
昏暗的楼梯转角,阮司晴一眨不眨盯着舞池中央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身子如同注了铅般沉重。
“司晴,你没事吧?”
阮司晴转过头,强挤出一抹苍白的笑意,正要说话,会场内的音乐声却突然消失了。
接下来响起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低沉醇厚的声线,玩世不恭的语气,每一句话都好听得像是毒药,一寸一寸将她的心烧成灰烬。
“感谢各位参加今晚的酒会,下面我要给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我,顾彦池,和MZ集团的董事千金,苏曼曼,很快将会订婚!”
顾彦池……苏曼曼……订婚……
这三个词如同惊雷般落到阮司晴耳里,她只觉脑中一声轻响,苍白的手掌死死攥着身侧的栏杆,连指甲被连根折断也不曾察觉……
明明还是炎热的盛夏,明明四周那么明亮,明明呼声那么热烈,为何她却感觉感觉自己像是陷在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湖。
曼曼,为何偏偏是她?
为何,命运总喜欢如此捉弄人?
苏绍臣眼神幽深复杂地看着身旁的女子。经过刚才那件事,他就是再迟钝也猜到了阮司晴和顾彦池之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片刻之后,阮司晴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底的剧痛,转头看向苏绍臣,“苏先生,能不能帮个忙?”
苏绍臣微怔,“你说。”
“你刚才看到的,可以不可以不要告诉曼曼?”
苏绍臣没想到她说的帮忙竟是这个。其实不用她说,他也不会把这事告诉曼曼,毕竟他是曼曼的哥哥,自然不会让她知道这些惹她伤心的事。
只是阮司晴这么一说,却让他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情愫。明明自己已经那么痛苦了,还想着维护自己的朋友,这样的女孩,如何不叫人心疼?
苏绍臣喉结微微一动,轻声答道,“好。”
……
……
舞池中央,苏曼曼脸上自始至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看到苏绍臣搀着阮司晴下楼时,更是开心地拉着顾彦池朝他们走过去。
“彦池,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姐妹阮司晴,刚从法国留学回来。”
“司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的未婚夫,顾彦池。”
阮司晴脸上的血色随着苏曼曼的话,一点点消失殆尽,而这在顾彦池看来却有一种报复般的快感,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窃喜。
这个女人,终究是在乎他的。
邪佞地勾了勾唇角,他笑着对苏曼曼解释道,“曼曼,其实我和司晴早就认识了,你不用介绍这么详细。”
苏曼曼怔了怔,嗔怪地看向阮司晴,“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司晴,你居然不早告诉我。”
司晴费力地牵了牵唇角,用尽全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你又没告诉我,你那位未婚夫就是顾彦池。”
“对哦,那说起来还真是太巧了!”
顾彦池盯着阮司晴的脸,一字一顿说道,“确实很巧,而且,看来绍臣哥也认识司晴?”
苏绍臣还在考虑该怎么回答,却听司晴附在他耳边,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道,“我有点累了,绍臣,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去?”
苏绍臣开的是一辆白色的宾利,车内空调开得很低,司晴沉默地坐在副驾上,呆呆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这个点正是C市堵得最厉害的时候,虽然夜色还没全暗,但到处路上的车灯和路灯都亮了起来,照得整个城市流光溢彩,如梦如幻。
“想听点什么?”
苏绍臣抽出几张CD递过来,司晴怔了一下,接过来翻了下,挑了一张许茹芸的专辑放进音响里。
苏绍臣挑挑眉,“我以为你这种搞艺术的小女生都只听爵士或者摇滚。”
“许茹芸的歌有种特别的韵味,小时候就很喜欢,只是好多年都没听过了。”司晴说到这里,挑眉回敬道,“我还以为你这种沉静的大叔都只听钢琴曲呢。”
苏绍臣笑了,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问道,“听顾彦池说你想进MZ?”
司晴心中微微一惊,不动声色笑道,“小时候心思单纯,听人说MZ是最好的娱乐公司,就一直记在了心上。”
苏绍臣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回到前方的路面上,没有再说话。
司晴原本就是个寡言的人,见状也陷入了沉默。
车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许茹芸空灵如雾的声音还在反复地唱着,“如果故事注定悲剧,何苦给我美丽,演出相聚和别离……”
正当司晴隐约起了困意时,却听见身旁传来极轻的一句问句,却将她惊得猛地清醒过来。“既然是这样,何必绕那么大个圈子,直接跟曼曼说不就行了?”
不知道是不是车里温度太低的缘故,司晴竟突然间感觉指尖发凉。
“苏先生,我想你可能误会什么了。我跟曼曼是法国认识的,我连她有你这个哥哥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猜到她就是MZ娱乐的千金?”
“至于顾彦池,他和我是发小,知道我想进MZ的事情并不奇怪。今晚参加这场晚会前,他只是告诉我说会帮我引见MZ娱乐的负责人,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说到这里,司晴看到他们恰好被堵在离她家不远的一个路口,于是直接拔掉了安全带,“苏先生,谢谢你送我回家。你放心,经过今晚的事情,我不会再向MZ娱乐投简历。”
“司晴……”
苏绍臣的声音随着司晴关门的动作被关在车里,司晴轻轻呼了口气,头也不回地从拥挤的车辆间钻出,沿着一旁的林荫道渐渐走远。
苏绍臣缓缓摇下车窗,定定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
……
……
看到她家楼下停着那辆迈巴赫时,司晴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借着路旁的灯光,她屏着气息看了眼车牌号,看到那串熟悉的号码时,她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轻响,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顾彦池就靠在车门边上,手里还夹着一根烟,此时恰好转过头看见她,狭长的眸子在夜色中看不清喜怒。
“回来了?”
司晴没答话,直接从他旁边走过去,却在路过他身侧时被他一把抓住。
“怎么,现在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
顾彦池将她往自己身前拉了点,声音透着一贯的慵懒,伴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熏得司晴脑子里有些缺氧。
她定了定神,转过头面无表情对顾彦池说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想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他冷笑着将她猛地往后一扯,司晴毫无防备地撞到他怀里,抬头恰好对上那双幽深狭长的眸子,心里狠狠一颤。
“阮司晴,七年了,你对我就只有这句没什么好说的?”
阮司晴从他怀中挣扎着站直身子。
片刻后,伸手将顾彦池的衬衫捋平,语气平静地让人心里生凉,“顾彦池,你也知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七年了,既然我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不如就此放了彼此吧。”
她鼓足勇气对上顾彦池阴沉的眸子,一字一句将心底的话说出来。
“你从小就爱玩,但毕竟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也应该收心了。曼曼是个好女孩,你让她当你的未婚妻,至少说明她在你眼里是特别的。既然如此,何不好好待她呢?”
阮司晴只觉得自己每说一句,顾彦池的眼神就更加阴沉一点,她的声音也越发低了下来。说到最后,她几乎都快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仍旧是怕他的,尤其是在提起七年前的时候。顾彦池发起狠来的样子她是见过的,所以才会迫不及待想要逃离他身边。
她眼里的闪烁终究让他放了手。
顾彦池至今无法释怀的,不是阮司晴恨他,躲他,而是她面对他时,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那种倔强却闪烁的眼神。
她越是努力地表现出无所谓,心底其实越是恐惧。
果然,当他放开她后,她立即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仓皇逃走。顾彦池盯着她的背影默默点了支烟,就在她即将拐进楼道的时候,突然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这世上我只会娶你一个人。”
阮司晴的身子猛地一僵。
下一秒,她突然转过身,像是疯了一般用尽完全朝着他吼道,“顾彦池,你这个疯子,我恨你!”
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清清楚楚地带了哭腔。
如果不是他,她的初恋不会结束得那么仓促无奈,如果不是他,她也不用在异国他乡躲了七年,有家难回。
他毁了她的一切,到头来又说这世上只娶她一个人,这样的承诺,她阮司晴要不起,也不想要!
顾彦池手上的动作一顿,看到她沿着墙角蹲下的身影,猛地将手里烟掐灭,大步走到她面前,语气柔得哄一个小女孩般。
“别哭,晴晴,别哭,都是我不好。”
听到这熟悉的语气,阮司晴只觉得心里堵得更厉害,眼泪越发停不下来,“顾彦池,你明明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为什么要骗我?”
顾彦池温暖的大手将她的脸捧起,指尖将她泪一点点擦去,“晴晴,你明知道我没骗你,我喜欢你,喜欢了你整整十年。”
阮司晴怔住。
下一秒,灼热的薄唇突然落了下来,沿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一点点往下移,将她的眼泪一滴不落地吻干,最后轻轻地落在她的唇瓣上,温热的气息几乎将她的心烧成灰烬。
而她的身子从他的吻落下那刻便彻底僵住。
就像一只没有生气的洋娃娃,任由他恣意地发泄着七年来的思念。
感觉到司晴的异样,顾彦池的吻逐渐停了下来,看到怀中的女孩不哭不闹,只是面色苍白,一双大眼睛空洞地望着远处无尽的黑夜。
顾彦池慌了神。
他想起七年前那个夜晚,她哭着求他放过自己,那时他被冲昏了脑子,哪里停得下来,最终伤害了她。半夜醒来,看到她坐在窗台,就是眼前这个样子,不哭不闹,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彻底。
尖锐的手机铃声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而阮司晴此时也仿佛活了过来,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像是逃命般跑上楼。
顾彦池望着她的背影勾出一抹苦笑。
那时候她就是这样仓皇地逃离自己的,连个招呼也不打,一走就是七年,没想到如今还是仍是如此。
只是这一次,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又怎会让她再次从自己身边逃走。
……
……
楼梯间那的灯光有些昏暗,阮司晴一直跑到家门口才喘着气停下里,从楼梯缝里偷偷往下看,看到楼梯口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了,不禁微微松了口气,拿出钥匙打开门。
阮家住在一个旧式小区,原本是幢独栋别墅,只是后来家里住的人渐渐少了,就把一楼隔离出来租了出去。
跟她离开家的时候相比,家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只是鞋柜上那层薄薄的灰尘却暗示着,家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也没人打扫了。
家里一共就四个人,妹妹雅茜住在学校,爸爸阮方泽也是个不恋家的,家里的佣人也早就辞了,平常也就妈妈林沛欣一个人在家。如今林佩欣生病住院,房子自然就空了下来。
她换了鞋,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阮司晴的房间跟旁边的主卧和妹妹的卧室相比小了很多,但却是阳光最充足的一间。因为房间面积不大,屋子里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不过衣柜旁边却有个小小的内置浴室。
想到待会儿还得去医院看妈妈,她立即找了两件衣服走进浴室,不想家里的热水器却坏了,怎么也弄不好,最后只能草草冲了个凉水澡。
现在虽然是盛夏,不过入夜后的C市夜里气温并不高,阮司晴刚从浴室走出来就打了个两个喷嚏。不过她强忍住身体的不适,匆匆披了件外套出门。
刚走下楼梯阮司晴就愣住了,顾彦池的车竟然还在楼下。
不过抓念一想,顾家的老房子就在他们家对面,兴许他只是顺便在这里住一晚也说不定。想到这里,她正要绕过那辆黑色迈巴赫,后座的车门却突然被打开,一只修长的手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气一贯的不容置喙。
“上车。”
“你放开我。”
阮司晴心里一急,猛地低头咬住他的手,不料他却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仿佛要把她的手腕捏碎一般,“上车,我带你去医院。”
她愣了下,松了口,冷冷回答,“不需要,我自己打车去就行了。”
顾彦池嗤笑,“自己打车去?你知道你妈在哪个医院吗?”
阮司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沉默地坐上了车。
本来这次回来得十分仓促,本来说好妹妹来接机,后来却被顾彦池给打乱了计划,直到刚才回到家里她才想起来给家人打电话,谁知道他们像是约好似地,全都打不通。
司晴上车一直没再说话,顾彦池中途接了个电话,紧接着也陷入了沉默。
一路昏昏沉沉抵达医院后,司晴打开车门,夜里的凉风吹得她微微瑟缩了下,紧接着身上就被人披上了一件薄外套。
她诧异地回头,却见顾彦池一手拎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水果和营养品,一手握住她微微发凉的手,“走吧。”
司晴想要挣脱他的手,却又怕惹怒他,只能微微使劲,却反而被他温暖的大手握得更紧,语气温和却不容抗拒,“听话。”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住院部只有少数的值班人员还在走动。
两人来到林佩欣的病房外时,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值班的护士见状没让他们进去,而是将他们带到大厅,对顾彦池说道,“顾先生,林女士今天的状况很好,预计在下个月就能出院了。”
司晴吃惊地看向顾彦池。
顾彦池点点头,微笑道“麻烦你们了。”
“顾先生见外了,陈主任特意打过招呼,当然不敢疏忽。”护士客气地笑笑,转头看向阮司晴,“这是顾先生的女朋友?真漂亮。”
司晴脸上一热,刚想解释,顾彦池却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既然林阿姨还没醒,那我们明天再来看她。”
走出住院部的大门,阮司晴终于忍不住挣脱顾彦池的怀抱,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地盯着他,“顾彦池,你到底想干什么?”
先是用一张支票羞辱她,紧接着又把她当成傻子骗到酒会上,让她亲眼见到他和曼曼订婚,现在又无缘无故对她和她的家人这么好。
他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如果说七年前他把她骗到身边,是为了得到她的身体。那么现在,他又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顾彦池似笑非笑盯着她,一双黑眸深不见底,让人捉摸不透他真实的情绪。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阮司晴,我想让你嫁给我。”
阮司晴笑了。
唇角上扬地很夸张,眼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嘲讽,“顾彦池,你以为你是谁?”
顾彦池没有说话,唇角紧抿着。
阮司晴知道那是他发怒的预兆,可是她现在竟然一点都不怕,因为她突然才发现,自己早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阮家这些年确实不如从前,但还不至于沦落到卖女求荣的地步。与其费心思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你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讨好你的未婚妻。”
阮司晴不是傻子。
订婚的事情,曼曼曾经也跟她提到过,再加上今晚苏绍臣的试探和顾彦池的异样,她已经猜到这只是场商业联姻。
阮家和顾家曾经都是C市首屈一指的高干家庭,两家的老爷子都是从一个战壕里拼出来的。只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两家的实力都渐渐被削弱,顾家当时聪明地选择了经商,才有了如今辉煌的锦城集团。
虽然知道顾彦池和曼曼的订婚只是一场商业戏码,但是从今晚曼曼看顾彦池的眼神来看,曼曼已经对顾彦池动心了。
作为闺蜜,司晴当然不希望曼曼伤心。
顾彦池的脸色变了好几下,黑眸深不可测,隐隐浮动着薄怒,良久后才淡漠说道,“这些你不用管。”
司晴冷笑,“我才没兴趣管你的事情,只不过曼曼是我认识好几年的朋友,如果你敢伤害她,我绝不原谅你。”
顾彦池唇角微微一牵,凉薄的眸子里带着丝苦涩,“你和苏曼曼不过认识几年,我们认识了二十年,怎么不见你这么维护我?”
司晴定定看着他的眸子,语气清冷淡漠,“顾彦池,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七年前我们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不,准确地说,我们原本就没什么关系。”
说完转身拦了个的士,立即坐进了车里。
望着那辆扬长而去的的士,顾彦池的目光在深沉地夜色中显得越发幽暗。
司机从车内探出脑袋,“顾先生,这么晚了,让阮小姐一个人回去会不会不安全?”
顾彦池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根烟,双手拢着一簇幽蓝地火苗,薄唇勾出一抹淡淡地自嘲,“有我在,她才会觉得不安全。”
司机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安慰他两句,却见他打开车门坐了进来,眸子已经恢复了清明,“走吧,回酒店。”
……
……
第二天,司晴被敲门声吵醒时,只觉得脑子里晕得厉害。
摸索着开了门,她甚至懒得看一眼门口那人,直接转身上楼,重新躺回床上。然而没过几分钟被子就被人掀开,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醇厚得像是丝滑的巧克力。
“怎么不接电话?”
司晴哼唧了两声,翻了个身没理他。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顾彦池看到她脸色有些不对劲,伸手在她额头一摸,眉头倏地皱紧,“发烧了?”
司晴猛地翻身打掉他的手,赌气般瞪着他,“你走开!”
刚说完,又闭上眼钻进了被子里。
顾彦池无奈,将她从被子里抓出来,语气温柔得像哄小孩子,“晴晴乖,我们去医院。”
“不要!”
“我陪你去。”
“不要!”
顾彦池干脆拿了件外套裹住她的身子,直接把她从床上抱起来。司晴惊得低呼一声,像只离水的鱼儿般胡乱挣扎,“顾彦池你放开我!你这个畜生!禽兽!伪君子!”
不知何时,眼角竟然已经沾了晶莹的水光。
顾彦池被她闹得没办法,只能将她放下来,一边擦着她眼角的泪水,一边放柔了语气哄道,“晴晴,你病了,我带你去医院。”
“我没病!”
阮司晴一把打掉他的手,身子踉跄着退了两步,靠在墙上,微微泛红的眸子定定看着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顾彦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孩子我早就拿掉了,你这辈子都别再妄想了!”
他的身子猛地一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她,整个人如披冰霜,“你说什么?”
阮司晴却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他冷笑,因为还发着高烧,两颊微微泛着异样的红潮,越发衬得两瓣薄唇苍白而嘲讽。
顾彦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傻傻看着她倔强而冷漠的眼神,心底最深处突然生出一股绝望般的恐惧。
他从来不知道,他们还曾有过一个孩子。
他原本就没有奢望过,她那样恨他,又怎么会为她生孩子。可是今时今日,听到她亲口说起,心口却仿佛被尖刀剜过,一时间整个人竟有些恍惚。
阮司晴笑着笑着,却感觉脸上有滚烫的珠子蠕动。
她的嗓子阵阵发干,声音竟有些嘶哑,“顾彦池,我们扯平了。从今以后,互不相欠。”
说完这话,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竟然一把将他推到门口,砰地一声关上门,紧接着身体你像是脱力般,靠着门框一点点滑落,最后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
……
司晴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这才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她脑子里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隐约又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直到浴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她视线中,阮司晴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顾家老宅,而她现在就睡在顾彦池的房间里。
顾家老宅其实就在她们家对面,顾家和阮家关系一直不错,小时候司晴和妹妹也没少来顾家玩。而顾彦池的房间更是正对着她那间小屋,司晴甚至记得以前他在窗前看书的样子。
“醒了?”
司晴的思绪被顾彦池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她下意识抬起头,这才发现顾彦池竟然光着上半身,只裹了条浴巾就出来了。她脸上猛地一烫,几乎是立刻把脑袋扭过去,又羞又恼。
“你怎么不穿衣服?!”
顾彦池轻笑了一声,“没想到你那么快就会醒过来。”
说着就朝司晴走了过来,司晴只觉得心里突地狠跳了一下,随即感觉床边往下沉了一块,一只温热的大手就覆在了自己头上。
“烧退得差不多了。”
两人的身体此时挨得极近,司晴甚至到顾彦池温热的气息就在自己耳后,她的身子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得僵硬。
顾彦池注意到她的异样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一边从衣柜里找了件衬衣穿上,一边回头问她,“饿了没?想吃点什么?”
司晴摇摇头,“我想回家。”
顾彦池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轻描淡写接道,“你病还没好,先在这里住几天,也省得你妈担心。”
司晴咬唇,“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顾彦池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埋着头,睫毛微微有些发颤,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兽。他听见自己心里深处一声重重的叹息,“我平时很少回来,你不用担心……”
后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然而司晴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抬起头来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不料他正好也穿好衣服转过身来,又赶紧把视线转到了别处。
没过多久,顾彦池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房间。
司晴放轻步子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到顾彦池的车驶出小区后,这才松了口气,正准备换衣服离开,却见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小姐,您醒了。”
一个老仆端着一碗清粥和几盘小菜走进来,放到她床头的柜子上,满脸慈祥地笑道,“顾少吩咐我给你做几个清淡的小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司晴正要接话,突然觉得那声音有点熟悉,不由得惊喜地叫出声来,“你是陈阿姨?”
陈阿姨闻言也诧异地抬起头来,定定打量了司晴两眼,突然哎呀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皱纹延展到两鬓,“原来是大小姐!”
因为顾家和阮家是世交,阮家两姐妹小时候三天两头往顾家跑,顾家的佣人早就把她俩当成了自家小姐,一口一个大小姐、二小姐,陈阿姨对她们更是好得没话说,每次来都给她做许多好吃的。
想到小时候的事情,阮司晴戒备的心理也减弱了不少,笑着拉着陈阿姨的手说道,“陈阿姨这些年一直就在这里吗?”
陈阿姨笑道,“人老了,换了地方不习惯。一开始也跟着顾少去新居住了几天,只是心里却老惦记着这儿,顾少便又派人把我送了回来。”
说完把床边的清粥递给她,“大小姐先喝点粥吧,不然该凉了。”
司晴接过来,又听她笑着说道,“这些菜都是顾少吩咐我做的,我刚还在想,怎么瞅着都像是大小姐小时候爱吃的,没想到竟然真是大小姐回来了。”
她的身子微微一僵,低下头不再说话,默默喝粥。
吃完饭,司晴看到时间还不算太晚,想给家里打个电话,这才发现自己的钱包和手机都不在身边,问了陈阿姨,却也说不知道。
司晴无奈,只能借顾家的家用电话打给顾彦池。
电话接通,那头却是一片嘈杂,音乐声和欢笑声交织成一片,司晴听到那头刚传来一声慵懒的“喂”字,紧接着又听到有女人的笑声,“顾少,该你喝了!”
司晴深吸了一口。
顾彦池的风流成性,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原本以为有了未婚妻以后会收敛点,没想到仍旧如此。
她心里莫名生出一丝烦躁。
张了张嘴,嘲讽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强行吞了下去。
她有什么立场干涉他的事情呢?再说了,以他的自恋程度,说不住还会以为她是在吃醋。
她顿了顿,语气淡漠疏离,“没事,你忙,我先挂了。”
没过多久,电话却又重新响了起来,司晴看了眼来电显示,没好气地直接挂掉。谁知那电话却像是跟她杠上了似的,一直响个不停。
司晴惊动陈阿姨,最后只能接起来,皱眉问道,“什么事?”
电话那头此时却安静了很多,应该是换了地方再给她打过来的。司晴听到电话那头有片刻的安静,紧接着传来顾彦池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一字一顿,字正腔圆,“阮司晴,你想我了吧。”
听到那欠揍的语调和声音,司晴真的很想直接挂掉电话。
她忍了又忍,才咬牙切齿说道,“顾彦池,你把我的衣服和包都放哪儿了?”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正在努力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衣服陈阿姨帮你洗了,至于你的包,好像落在我车里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像哄小孩子睡觉。“好了,别想那么多,吃了药就赶紧睡一觉,我明天会给你送回来。”
司晴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道,“你派人送过来就行了,不用亲自跑一趟。”
这话一出,电话那头立即陷入了沉默,司晴甚至能感觉到有几丝冷气从听筒里冒了出来,脑海中不自觉又浮现出顾彦池那张冰封的脸。
果然,好几秒钟后,那头传来的声音比刚才清冷了很多,“阮司晴,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司晴张了张嘴,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却听那头又幽幽传来,“可惜你说了不算。”
话音刚落,那头就已经传来嘟嘟声。
司晴只觉得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只能阴着脸躺回床上。
闭上眼,脑子里却全都是顾彦池那张欠揍的脸。她这才发现,跟他青梅竹马那么多年,她竟从未真正看透过他。
他大她三岁,小学的时候他们曾在同一所学校,那时候他每天早上都会牵着单车在她家楼下等她,载她一起去上学。后来他小学毕业,初中却离小学也不远,仍旧是每天早上先送她到学校,然后才去上课。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初中毕业。
他中考那年考得很好,或者说发挥地很正常,以近乎满分的成绩考上了省内最好的高中,去A市开始住读生活,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家,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许多礼物和小吃。高二那年,他以全省最好的托福成绩,拿到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国H大录取通知书。
这原本是件极好的事情,可偏偏顾彦池却因为这件事跟家里闹了矛盾,因为他说自己不想去美国。
司晴至今都无法理解当时顾彦池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不想去美国,又何必去考什么托福,总不能是单纯地为了证明下自己英语有多好吧?
不过他最后还是去了,不知道是迫于家里的压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司晴还记得他离开那天,C市下了点小雨,顾彦池的脸色跟头顶的天空一样阴沉。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也跟着顾伯母去了机场送他。
在候机室等待的时候,顾伯母中途不知道因为什么离开过一阵子。
现在想来,阮司晴只觉得自己当时就是个傻子,明明看出顾彦池心情不好,还一个劲儿地跟他讲个不停,而顾彦池却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
直到最后,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探过头小心翼翼问他,“顾彦池,你怎么了?”
回答她的当然是一阵沉默。
那时候的阮司晴,别的本事没有,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那种锲而不舍百折不挠的精神,拉着顾彦池的手一遍遍反复问,“你到底怎么了嘛?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担心不习惯的日子?还是因为舍不得离开?”
阮司晴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是委屈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像那样吼过她。
她不是玻璃心,却独独受不了他用那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一个没忍住朝他吼了回去,“顾彦池,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行不行,我这是在关心你!”
顾彦池的身子微微一僵,“关心我?”
良久后,阮司晴看到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阮司晴,你赢了。”
阮司晴还记得他说那句话时,语气里全是颓然和萧索,全然不像刚被世界排名最高的大学录取的样子,反而像是被人从背后插了一刀。
只是她至今也没弄清楚,他那句你赢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
……
第二天,顾彦池不知道是有事走不开,还是挺进了阮司晴的话,竟然真的只是派人来给她把包送了回来。
阮司晴原本想先给妹妹雅茜打电话,问她昨天为何不来接机,不过转念又想到今天是周一,她应该在上课,所以就先拨给了妈妈。
林佩欣今天精神似乎不错,司晴跟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医院的小池边赏花,听说司晴问起雅茜,只不过淡淡回了句雅茜功课繁忙。
司晴沉默了片刻,接着又跟她简单聊了两句,说好过两天去医院看她,便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后,司晴有片刻的出神。想到林佩欣刚才那不咸不淡的语气,阮司晴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这次回国到底值不值得。
从小到大,阮方泽和林佩欣虽然也没亏待过她,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疼雅茜更多些。阮家以前也算是名门,家教也比寻常人家严苛,可以说阮方泽夫妇俩倾力培养出的阆苑仙葩,走到哪儿都是人们的焦点。
相比之下,阮司晴就是被放养的狗尾巴草,从小学习成绩都很普通,还总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后来又一连七年没有回国,跟家人的关系更是越发生疏,常常十天半个月才会想起来打个电话。
就在这时,枕边的手机却突然又震了起来,将司晴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望着屏幕上闪烁的陌生号码,她心里忍不住划过一丝疑惑。她刚回C市,这张卡是昨天刚办的,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怎么会有陌生电话打进来呢?
难道是骚扰电话?
她想也没想便划到拒接,不想没过几分钟手机又震了起来,仍旧是刚才那个号码,颇有点顾彦池那种锲而不舍的作风,不过她知道那不是顾彦池的号码。
犹豫了一下,在那个号码第三次打过来时,阮司晴选择了接听,“你好,请问哪位?”
那头安静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司晴,我是苏绍臣。”
阮司晴皱了皱眉。
他怎么会有她的手机号?
沉默片刻后,她不动声色问道,“苏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想请你出来吃顿饭,不知道你肯不肯赏光?”
司晴愣了下,想都没想就答道,“苏先生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这两天身体有点不舒服,还是免了吧。”
他坐在大学的图书馆里,从高中走过来,高考也没有十分恐怖,只是突然像长大或者感受到了生命中一些永远不可能。沈深的世界安静了下来,没有吵闹,整日就泡在图书馆里面,或者说躲。不想和室友们一起在出去吃吃喝喝,牵起随便一个长得还可以的女孩子的手。周末的时候偶尔还会玩盘游戏,记得之前自己是不玩,好像高三结束之后用游戏来纪念一个人而已。
每次刚刚坐下来就会再去想想高中时怎么过来的,美好的连抓都抓不到。一切都那么吵,沈深觉得自己的所有的繁华都在那三年里面用尽了。
你在干什么,还在睡觉吗?以前总是懒得和猪一样。沈深想着想着,就很想回去看看,就看看背影。难道现在连直视她的眼神的机会都没有了吗?何画,到底为什么?
“……”沈深叹了口气,继续看当初为了她选得人体解剖,可是那个一脸天真地和自己说以后要做侦探让男朋友帮她看尸体的孩子不见了,留下了他和他的尸体们。
何画坐在图书馆里面,看着天空发呆,傻深在干吗呢?有时候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觉得好搞笑,嘿嘿的就在早晨的图书馆里傻笑出来了。何画连忙朝四下看看,又不住的偷笑了,这个点会有谁在图书馆看书呢,6点半真的是太早了。
傻深肯定以为我还在睡觉,哇咔咔,那个傻帽老是瞧不起我。翻开自己的法律书,都觉得这一天无线明媚。
何画想,不过傻深好像很久很久没有来找我了嘛。那个傻帽不会有女朋友了吧,我靠,他也敢,老娘我揍死他。何画看着第一行国际法的意义,又不自觉地在傻笑,而且其笑声极其让人受不了。终于遭到后桌的一背对着她的男生一个栗子爆头。
何画无奈又气愤地转过头,“这位同学,你刚刚侵犯了我的人生权利,根据最根本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规定,你除了要和我道歉外还需要支付一定的赔偿。”
那个男生无奈地转过了头,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傻象的女孩子,然后发现自己碰到了一个地雷。“同学,由于刚刚我发现有人破坏了化境法,所以出于无奈就直接用行动制止了声源的发生,虽然我也不知道声源居然是个很可爱的女生,真是抱歉。”
何画直接三条黑线拉下来,还有什么比因为自己打不过对方而改用在知识保护自己的时候突然遭到反击,发现对方居然是个有头脑比自己强壮的男人更加无奈的吗!还好何画就是那种没有什么原则的人,不就忍吗?我忍沈深还少吗?切。一个潇洒的转身,拿起记号笔想划重点的时候居然眼泪就流下来了。
“沈深,吃饭去吗?”听着她的声音,沈深猛然抬起头,这个声音分明就是……可是人不是,可是她也不会这么说,冷不着就想起三年来一直是那句“我好饿啊”,然后沈深就会起身,不就想吃饭吗?每次沈深都会觉得那个奇葩的表达方式就是外星来的。
看到她后,沈深很淡定的低下头,“还不去。”
“那我等你吧,我们一起去吧。”女生用很诙谐的语调和问沈深。
沈深重新低头看书,“不用。”沈深很无奈,怎么现在的女生都这么缠人。他想,要是被何画看到那家伙肯定又要黑死我了。
——以前两个人坐在落满余晖的教室里面,看着她自己封自己的经典语录,想想都会笑,说什么“女人都会吃错,而我不会。”自己的智商还特像猪地问了一句,那你什么性别。
“我啊,平时是女的,一到吃醋的时刻就自动化男了。”何画一脸正经地回答的沈深的时候,沈深突然觉得面前就是一个宝。
沈深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喜欢上这么一个可男可女的姑娘,记得曾经最喜欢的是王语嫣,那么温柔善良。就像现在图书馆眼前这位一样,很温柔的询问,会善意的等待。但是那朵无理取闹的荷花在自己心里太久了,她就和荷花一样干净的自己不忍心她落泪。
何画想,都怪他,都怪沈深,要是不想他我就不会笑,我不会笑就不会被批,被羞辱。每一次,何画都会习惯性的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沈深,反正他们做朋友时候干什么都是沈深错了,而重要的是沈深一直让她这么以为。何画想,要是沈深在身边,那个臭男生算老几,俺们家沈深那才牛。
——记得有一次沈深大发慈悲带着何画去看电影,当然是沈深等着何画,何画来了之后心里觉得万分不好意思。红着脸对沈深说“喂——干嘛来的这么早啊,害的我居然迟到了,真是。”沈深当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可是也不知为什么,因为是何画讲得这句让人咬牙切齿的话,居然还觉得没有什么,甚至近乎自虐得觉得被她这么一说有点骄傲,在她的世界里面自己可以取得她的无理取闹还是让沈深感到很温暖的。那种唯一的感觉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大一结束的飞快,在抱着不要挂科的适应心态下,何画居然也慢慢适应了一个人,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收敛起自己的不可理喻,以别人眼中的淑女的方式继续着自己的人生轨迹。如果说有什么值得自己生气,能让自己暴露本质的就是那个奇葩男!
大一的寒假,何画鼓起勇气,一个人来到云南。渴望的一个人的旅行终于在期待中如期而至。
一月的某天,何画拉着小巧的旅行箱一个人在机场等着飞往圣地的班机。何画心想:沈深那个家伙居然没有给老娘发来寒假贺电,切,看老娘还给他福利哇!一个白眼,正好瞟到一高富帅正坐在女友旁边,转正眼好好瞧他们,那个女生坐着看ipad上不知韩剧还是美剧,一脸的花痴,而那个男生在一旁架着腿安静地坐着,一张温柔无线的脸看着她女友,还不时问问口渴吗?那个瞬间,何画整颗心都像被揪了起来,整颗心都像被抽空了,没有来由的停顿了。何画想:温柔到底还是无懈可击的。
不凑巧的是去云南的飞机居然误机了,第一次听到广播一点不标准的中文和英语说着:“亲爱的旅客,因为天气原因,本次航班……”何画还是忍着刷刷微博,看看段子。第三次广播声音响起的时候,何画的尿意已经憋得慌了,一个人拖着虽说不大的行李,可是单反加双肩包还有用来美化衣服的单肩包在身上一挂再去趟超过200米的厕所,何画真的连骂人的冲动都有了。这种时候她能刷的微博也都刷完了,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不停的瞄各种情侣,然后爆发小宇宙的羡慕嫉妒恨。就在这时,她瞄到一个“梦中情人”——身高目测有180的机长从登机口出来,一脸潇洒冷漠。何画看到他穿着机长的制服,心里开心的都跳到云贵高原了,于是她跨出了搭讪的第一步。
“嗯,请问你可以帮我看一下行李吗?”
机长那可是先一个斜白眼向下看,明显身高差距直接造成了何画被看不见的原因,然后机长很和气地直视着何画说:“可以啊,就这些吗?”
何画被直视的不太好意思,就盯着行李说:“对呀,就是这些,嗯,谢谢啦!”
机长笑着说:“没事儿,我就坐离在登机口最近的那排上可以吗?”
何画点了一下头:“可以可以,我马上回来。”说着就直冲出去了。回来看到机长很帅气地坐在那里,旁边是自己的行李,一个瞬间,何画发现高个的瘦子都长得差不多,非常清秀。但机长可能因为年纪的原因,让人看起来更加有棱角和男人味。
何画以正常的步伐走过去,手里拿着厕所门口自动取水的杯子,“真是谢谢你了,喝口水吧!”何画顺势在机长旁边坐下来,看见机长接过水杯也没有要起身离开的趋势,何画就和他聊起来了。
“看你穿的,是机长?”
“嗯。”机长喝了口水就转过头看着何画点了下头。
“怎么以前都没有看到机长会从登机口出来啊?”何画被他看得也怪不好意思就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
“我已经在假期了,老家在云南,刚刚开完最后一班,一会儿坐FL9899回家。”
何画听着最后的航班号,吃惊的抬头问道:“FL9899?”
机长微笑着点点头:“怎么了?”
“好巧哦,我也是啊!你是什么座位?”何画一直对于好巧的事情都抱有上天安排的情怀,就比如上大学后如果知道对方是来自自己的家乡,她就激动地想哈哈大笑,恨不得出去吃一顿庆祝。
其实这种问题但凡头脑清醒的人都是不会问的,机长的位子根本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询问,就好像遇到一个来自家乡的同学最多不过还是同学,有时候除了老乡会,一学期都不会碰到一次。“这个,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是公务舱的。”机长有种不好泼何画冷水的口气慢慢说出来。
“也对哦,那也认识下吧,我叫何画。”说着,何画就伸出手装作大人的样子。
机长带着被逗乐的笑容和何画握了手,“我叫张飞。就三国里那个张飞。”
“张飞?”何画的脸部表情简直就被定格了3秒,“很合适很合适,确实飞起来了,哈哈。”
“哈哈,就是嘛!”张飞和何画聊着就淡去了飞在云端的那种冷感。看着何画觉得她的年龄不过是上大学,一个人拎着行李也怪奇怪的,就问问:“何画,你也是云南的?”
“不是啦,我是去旅行。”
张飞虽有被被惊讶到,还是很淡定地询问道:“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出去旅行呢?”
“体验一下嘛,不要这么吃惊好吗!”何画看了张飞一眼,然后自己咕哝了一句“我连你叫张飞都没有这么吃惊。”
虽然是咕哝,可张飞还是听得到,觉得何画这个丫头还蛮有趣的,突然想起,自己北京的同学今年也要独自来云南当背包客,当时推荐了他住在老马谢客栈,这时想起,便给何画也推荐了:“何画,我给你推荐个地方吧,丽江古城里面有个叫老马谢的客栈挺不错,很合适背包客,推荐你去,我这里有张他们的折扣卡,送你吧!”
何画看着折扣卡本来还想推脱的,但是7折不是9折,说不要吧,还是心疼的,再说去到丽江再请张飞喝一杯也好,否则自己一个人去丽江的酒吧也是无趣。何画就盯着卡又看了3秒,脑子飞快反应了一下决定还是笑脸收下:“那谢谢啦,到丽江请你喝一杯。”
“哈哈,怎么好让大学生请客,我是主人,应该我来尽地主之谊嘛。”
“到时候说啦,输一下你的手机号吧。”何画给过手机,可能作为大学生,何况还是大一的新生,他们都是社会最新的血液,他们刚刚进入社会这扇大门,不知道欺骗,还相信美好。也就是这个年龄在外当背包客,最能够知心的交朋友,虽然风险也很大,往往所有的事情都这样,收获最多的,总是伴有最大的风险。
输完电话后,广播里终于响起要登机的声音,在何画听来简直就是“如听仙乐耳暂明”,简直就想欢呼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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