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新鲜事儿,也值得你犯这个难操这个心?”江氏笑得不以为然,抿着茶水老神在在的细品过一回,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谆谆教导道,“姑娘家的好年华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哪个姑娘家一辈子没喜欢过几个人,动过几回心的?
尤其是情窦初开时,小儿女家的心思最做不得准。你说的那位姑娘,转头就想嫁给别人,这其中必然另有缘由,只是你那朋友没发现过端倪罢了。
空穴不来风,要么是你那位朋友不够好,要么是那位姑娘另外想嫁的人太好。货比货得扔,依我看,那位姑娘既然决意变心,定然是认定她想嫁的那一位才是对的人。你那位朋友被比了下去,原本对的,如今也成了错的人了。”
一番话虽对事不对人,但不无应景,细想一遍还真对得上唐加佳的心境和选择的变化。
如今在唐加佳眼里,她可不就是个错得不能再错的人。
杜振熙心下骇笑,面上一脸震惊:这也行!
“怎么不行?男未婚女未嫁,照着你说的,两家亲事既然还没坐定,哪一方想反悔都挑不出理。”江氏喝完一杯热茶,动手动脚的活动筋骨,嘿然笑道,“不过,那位姑娘既然露出另嫁他人的意思,你那位朋友怕是翻盘无望了。
姑娘家的心思虽难捉摸,但肯冒着闺誉受损的风险透出二心来,那就是打定了主意不回头了。那位姑娘移过这一回情,再无可能移回你那位朋友身上。你只将这话告诉你那朋友,现在不明白不要紧,等自己也遇上对的人,就明白了。”
陆念稚,算是对的人吗?
杜振熙捧着五味杂陈的小心肝,继续虚心请教,“曾祖母,其实我那位朋友对那位姑娘,原来并不怎么上心。是偶然瞧见那位姑娘和想嫁之人有来有往,相处得极好,才发觉不仅看得刺眼,心头也有以前没有过的憋闷感觉……”
“这是受了打击,才幡然觉悟了?”江氏听着这类小儿女情爱就好笑,张口下结论,“以前不放在心上,现在吃醋也晚咯。你赶紧劝你那朋友放手吧,到底是和他有过交情的姑娘家,别纠缠着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吃、吃醋!
萦绕心尖不散的酸涩果然是吃醋么!
杜振熙心头大震,平生不知醋味,才知醋味苦更胜于酸,再无心接着乱打比方,只嗫糯着应了一声。
“我们小七也开窍了?”江氏见状面露慈爱和感叹,摸了摸杜振熙的小脑袋怅然道,“恩然我是不用操心了,只有你。本该是花团锦簇的年纪,却还得顶着’七少’的身份。只盼着将来能为你好好择一门亲事,给你选个对的人。”
杜振熙心中苦意更盛,半个字都接不上,只得含糊的岔开话题,和江氏闲聊半晌服侍江氏就寝,深一脚浅一脚的飘回霜晓榭。
桂开迎上前道,“才刚明忠来传过话,四爷让您明天一早去庐隐居找他。”
杜振熙嗯了一声,又有沦落为三等小厮的竹开忙里忙外,担起粗使的活计伺候杜振熙沐浴洗漱。
杜振熙不理竹开的殷勤,挥退二人后转进内室,熟门熟路的拆开裹胸布,一如往常赤着身子钻进被窝,掖着被角拉到眼前,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帐顶,愣愣发呆。
江氏说得对,有打击才有觉悟。
她从未对唐加佳上心过,在今天以前,也不曾对陆念稚的所说所为上心过,一心只想着熬过这两年逼退陆念稚,甚至还想过利用陆念稚对她的心意,拿捏算计陆念稚。
眼看唐加佳贴上陆念稚,陆念稚温言细语的不做推拒,她知道不能怪不知内情的陆念稚,她也以为她只是对唐加佳要她帮的忙摇摆不定,听过江氏一番话,才醒悟,她对陆念稚的亲情,也许潜移默化间已经不再纯粹。
怎么会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
杜振熙略怀疑自己又被陆念稚带进沟里了,攥着被角拉上头顶,将自己裹进锦被里,视野一适应昏暗的光线,就瞧见自己已然曲线起伏的身子,顿时又是一声苦笑。
陆念稚喜欢的是作为侄儿的她。
如果陆念稚知道她其实不是侄儿,而是侄女,还会喜欢她吗?
万没想到她没继承亡父遗风,陆念稚却成了喜好男风的那一个!
照江氏的说法,陆念稚现在认定她是对的人,等知道她的身世秘密后,她是不是也会变成错的人?
本来就难解的问题的越发无解。
杜振熙第一次对女扮男装生出怨念,抱着被子滚来滚去,滚到一半险些吓出双下巴:她滚个什么劲儿,这副纠结样儿简直太娘儿们了,丢份儿!
杜振熙拍拍锦被仰面躺平,摆好规规矩矩的板正睡姿,本以为会胡思乱想地睡不着,哪想不过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陷入黑甜。
作养良好的生物钟太强大,盘旋甜睡中的梦境也很强大。
她又梦见了奉圣阁夜宴那晚,她神志不清地缠着陆念稚又亲又吻的画面。
醒来后抱着锦被眼神发直,却再无最初的惊吓和不自在,杜振熙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指腹抚着唇瓣细细摩挲一回,红着脸下榻穿衣,转出内室也不叫竹开领早膳,招呼桂开道,“直接去见四叔。”
桂开应是,等进了庐隐居半山腰的正院,见杜振熙径自上了陆念稚的餐桌,就帮着练秋、拂冬上早膳,布好碗筷后就齐齐退了出去。
“脸怎么这样红?”陆念稚只当杜振熙是爬山爬出的红润气色,说过一句没再追问,夹了个甜馅儿的包子放进杜振熙的碟子中,细细说道,“西臣已经在奉圣阁住下了,他带的车队落后一步,这两天就能到广羊府。王爷的人一早就来过了,我和小郡爷这几天,都去奉圣阁忙迎接车队的事。”
这里头还有位余公公,单轮和他们这些商户的关系,倒比余文来更具备贵客的份量。
沈楚其先待定南王见余文来,是题中应有之义,陆念稚亲自打理给余公公准备的吃住,更是无可厚非。
杜振熙听他说着大小事宜,用完早膳时已然心中有数,她咬着杯沿涑过口,略一犹豫将自己用过的杯子送到陆念稚嘴边,低声道,“四叔,您也漱漱口。”
陆念稚岂会差漱口的茶盏用,唇瓣叫杜振熙送上来的杯沿一碰,凉意触及皮肤,眉眼却扬起暖热的笑意。
他一意对杜振熙体贴,杜振熙对他可从没有过这样贴心的举动。
用同一个杯子漱口本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但在他表白心意后,杜振熙这样做就显出别样意味来。
陆念稚专挑杜振熙含过的杯沿下嘴,优雅漱过口,盯着杜振熙的笑眉笑眼却满是不雅的逗弄,“小七,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突然对陆念稚这么好呢?
也许现在对他好一点,将来她恢复女儿身时,就能减弱一点他的失望和怨怒?
杜振熙在心里无声答道,千般心绪无一样能宣诸于口,顾左右而言他道,“您对我好,我也对您好。礼尚往来。”
肯礼尚往来就是进步。
陆念稚心情大好,取出汗巾帮杜振熙净手擦手,仔仔细细包着杜振熙的手指一一擦拭,口中温和道,“奉圣阁那头有我。落在后头的谨郡王,我就交给你出面招待了。待会儿你就往庆元堂走一趟。”
说着松开杜振熙的手,示意杜振熙随他一道出门,边走边解释道,“谨郡王是京中有名的富贵闲王。宗室里挂得上名号的亲王、郡王中,只有他一个耽于玩乐的名声最响亮。”
斗鸡走狗的纨绔作派也就罢了,女色上头尤其出名,传闻谨郡王的后院除了郡王妃的院子还算清静,其他院落都快住满了,上玉牒的有品妾室是有定数的,那些无名无份的小妾通房不知凡几。
什么样出身来历的都有。
既然奉皇命来广羊府统领市舶提举司,定南王作为东道自然要投其所好,一早派人来寻陆念稚,说过奉圣阁的事后,就把谨郡王的老底掀了,示意陆念稚安排好花娘,等着伺候谨郡王。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的“好生意”,自然要给庆元堂。
“我看你和曲大家处得挺好的。”陆念稚无可无不可的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地道,“她对着你,倒比对着我更说得上话。你让她去给堂子的妈妈卖这个好。回头在无名居多留一会儿,陪她说说话。”
他话音一顿,停在备好的马车前,冲着奉圣阁的方向一点下巴,接着道,“西臣和曲大家的旧事你是知道的。昨天曲大家对着西臣是个什么态度,你也瞧见了。如果可能,你试探试探曲大家,看她如今对西臣是个什么念想。”
闻弦知雅意,陆念稚既然要她试探曲清蝉,想必余文来那里心意不变,此番回来不单是为公事,还记挂着私事,多半还念着能和曲清蝉再续前缘。
杜振熙讶然,回过味来忙点头道,“四叔放心,我明白您的意思。”
二人的马车兵分两路,一个往城郊奉圣阁去,一个往三堂九巷的庆元堂去。
千柳一听明白杜振熙的来意,闷闷不乐一整晚的颓废样不由透出喜意来,既然曲清蝉没有脱身烟花地的打算,留在庆元堂一天就得看堂子里妈妈的脸色一天,能卖这么桩大生意,对曲清蝉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郑重谢过杜振熙,一拍胸脯揽下去找堂子里的妈妈卖好的差事,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直将杜振熙奉为上宾,趁着曲清蝉没留意她和杜振熙,又拉着杜振熙附耳小声道,“七少,您和我们大家多提提余大将军的事吧?”
余文来那里有陆念稚操心,曲清蝉这里也有个千柳操心。
盼着二人好的大有人在。
端看正主如何。
杜振熙了然应下,眼见千柳放心离去,就抖袍落座,看向对坐的曲清蝉道,“曲大家,今天我们别下棋了。奉圣阁那里的事有四叔操持,我今天倒是没什么事要忙,我们不如就着冬景,松乏松乏聊聊天?”
再是一见如故,也还有个交浅言深横亘在二人之间。
杜振熙话茬起得又客气又迂回。
曲清蝉弯着眼笑,轻柔的目光仿佛能看透杜振熙的心思,“七少,想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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