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你怎么了?”杜晨芭伸手在杜振熙眼前晃了晃,见杜振熙回神看过来,遂假作翻阅图册,视线越过飒飒翻动的纸张,直直停留在陆念稚的侧影上,声音越发轻越发柔,“七哥,你发现没有?四叔垂眼时,总叫人辨不清喜怒。刚才四叔走在前头,跨一步顶我跨三步,步子那样大,腿那样长。”
杜振熙闻言指腹下滑,按眼角的手改而按上嘴角。
一边压着抽抽的嘴角,一边在心中呜呼哀哉:她对陆念稚又没有不该有的旖思,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挂在嘴边。
眼魅身高腿长,这些就是陆念稚吸引杜晨芭的地方?
女孩子所谓的喜欢,居然这么肤浅?
杜振熙表示虚心受教,有样学样地竖起账册,竖到一半不禁扶额暗叹。
她和杜晨芭这副隔着书册非议陆念稚的鬼祟模样,为什么有种不良学生在课堂上开小差搞早恋的既视感?
难道杜振晟和他的纨绔同窗也是这么交流心得的?
她竟然沦落到被杜晨芭带歪,倒退到和小豆丁一个水准的境地了。
杜振熙再次呜呼哀哉,忽然有些气闷地丢开账册,顺手拍下杜晨芭竖起的图册,不敢苟同道,“真要论这些,阿楚也不差。他长相随王妃,眉眼一样漂亮。身材随王爷,背阔腿长一样高大。你喜……咳,你觉得四叔样样都好,阿楚也样样不输四叔。”
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一眼陆念稚,再接再厉道,“阿楚才十七,比四叔小十一岁,只比你大三岁。辈分一样年岁相近,你觉得四叔好,怎么不见你觉得阿楚好?”
她拿沈楚其做对比,只求杜晨芭能触类旁通,喜欢小郡爷可比喜欢陆四爷好解决多了。
至于沈楚其已然心有所属什么的,这会儿根本不在杜晨熙的考量范围内。
到底身处陆念稚的地盘,她佯咳一声以“好”指代“喜欢”,话说得隐晦。
杜晨芭听得明白,一愣过后捂嘴咯咯笑道,“七哥,你胡说什么呢!小郡爷自小和你亲近,我沾你的光得小郡爷喊我一声’芭妹’,我也拿小郡爷当和你一样的哥哥看待。小郡爷是好,但他一个外人,和四叔的好怎么能一样?
小郡爷的容貌和行止,就更不能和四叔比了。小郡爷生得是不差,可惜一胖毁所有。笑起来傻傻的,行动坐卧憨憨的,得亏他比我年长,否则我都要将他和十一弟划做一类,拿他当弟弟看待了。”
沈楚其是外人,难道陆念稚这个没有血缘的异姓四叔不是外人?
既然拿陆念稚当内人,杜晨芭是怎么对内人起邪念啊呸,起旖思的?
求放过内人!
杜振熙无语凝噎,突然感叹杜晨芭什么时候点亮的毒舌技能,说好的性子单纯思想简单呢!
一胖毁所有什么的,吐槽得这么精准竟令她无言以对。
杜振熙心念一动,搬出江氏的话强辩道,“阿楚那是虚胖,将来长开了定然是个翩翩少年,他怎么就不能和四叔比?”
杜晨芭闻言睁大双眼,一脸震惊道,“七哥,你这样紧张小郡爷的事……你、你可不能对小郡爷生出兄弟之情以外的心思!你更不能步三叔的后尘,喜好什么男风,你要是……最疼你护你的曾祖母可怎么办?”
凉拌!
杜晨芭能喜欢陆念稚,她为什么不能喜欢沈楚其!
这样双标真的对吗?
不对。
她又被该理智时不理智、不该理智时很理智的杜晨芭带进沟里去了!
杜振熙瞬间没脾气,无奈地和杜晨芭大眼瞪小眼,忍着内伤道,“我在说你和四叔的事,你别瞎想不相干的人和事,嗯?”
杜晨芭吐着舌头笑,“七哥,我信你。既然你自己说是瞎想,那我就放心了。”
到底是谁不放心谁!
杜振熙内伤加重,一边继续无奈瞪杜晨芭,一边暗暗留心廊内的动静,眼风扫过陆念稚的同时,忍不住眨了眨眼。
嗯?
为什么上一刻还身姿笔挺侧颜绚亮的陆念稚,这一刻再看突然身形僵硬神色沉冷了?
陆念稚此时此刻的气场,略阴沉。
以她多年近距离接触陆念稚的丰富经验判断,这观感,绝不是错觉。
杜振熙皱眉偏头,徒然对上陆念稚倏忽望过来的沉沉目光。
“小七,晨芭。”陆念稚转眼盯牢廊外,目光在杜振熙面上停留一瞬,转而落在杜晨芭身上,勾起的嘴角笑意淡薄,“你们是来盘账、画图的,还是来我这里消磨光阴闲聊的?”
他也许听不见二人的悄悄话,却能清楚接收到二人的小动作。
陆念稚做事专注,同样不喜他人三心二意。
小时候孩童心性,杜振熙常常耐不住性子读书做账,因此没少被陆念稚教训处罚。
此时被陆念稚一语道破捉现行,杜振熙一时心虚一时羞愧,忙端正态度告罪,按下臊红脸的杜晨芭排排坐好,齐齐收敛心思,潜心着手干起“正事”来。
盘账是藉口,却也是不掺假的真话。
陆念稚的私帐确实又杂又乱,问题多多。
杜振熙并无敷衍家法的心思,当下将之前理好的问题明细又过了一遍,偏头看一眼专心挑选首饰花样的杜晨芭,略感欣慰之余放心离座,抱着账目笔记飘进廊内。
既然说了要请教陆念稚,那就必须言出必行。
且她其实略好奇,陆念稚到底在收拾什么东西,能令陆念稚触景伤情,姿容一忽儿紧绷一忽儿阴沉,情绪简直变幻莫测,在她和杜晨芭偷说小话的短短时辰内,画风接连变了几变。
从来自持的陆念稚会这样七情上面,除了触景伤情这四个字,她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的原因。
杜振熙兜着顺便窥探的小心思,扶着紫檀案跪坐一侧,奉上账目笔记道,“四叔,您的私帐才理到一半,有出入的地方就占了三四页笔记。尤其是这几处——从您立账起的每年上半季和下半季,都有两笔不菲的支出,一找不到庐隐居的私章,二对不上私帐的细目,您看是不是您漏记了,还是记错了?”
事关个人私产,以陆念稚的精明老练,照理不该出这种外行纰漏。
杜振熙虚心求解。
陆念稚却不以为意,眼脸一抬只看近前的箱笼,漫不经心道,“你整理出来打上记号,回头我会填上名目。你不用管那几笔支出。理清楚其他明细就行了。”
话回得略高冷,算什么鬼解答。
话题走到了尽头。
杜振熙知难不退,果断选择另起话题,探手捻着点心送进嘴里,边嚼边问,“四叔,您在收拾什么东西?我给您打下手?”
“小七。”陆念稚眼睫一掀,正眼看向杜振熙,声线微沉,“你……你吃的是我吃剩下的那块点心。”
所以呢?
她自开蒙起常出常入庐隐居,侍奉陆念稚这个四叔兼师父的十数年间,难道还少吃他用剩下的饭菜茶点了?
不过是吃了一块他咬过一小口的点心,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杜振熙头顶冒问号,重新签起一块点心送到陆念稚嘴边,哦了一声道,“您吃剩的这块凉了,已经有些粘牙了。您吃这块,还热乎着。”
别人不知道陆念稚的饮食偏好,她还能不知道?
独爱新鲜甜点,稍凉一些放久一点就弃之不用。
否则她哪儿来的“口福”,十数年间没少捡陆念稚吃剩下的漏?
陆念稚眼睫半垂,静看一眼冒着甜香热气的点心,张口咬住竹签,细嚼片刻低声道,“好吃。”
嘴里说着好吃,微鼓的腮帮线条却有些紧绷。
看起来不似享受,倒似略憋闷。
杜振熙心下大奇,一边暗觉好笑一边暗感庆幸,好歹这一次陆念稚没有拒绝她的喂食,遂趁热打铁再次试探道,“您这上房竟还有这么多杂物要收拾……”
她倾身靠近,正想探头看个仔细,就见陆念稚捏着黑猫的脖颈,将黑猫拎出窝睡的腿间放到膝头,被打扰瞌睡的黑猫伸了个懒腰,仰头冲着杜振熙喵喵叫。
距离太近。
杜振熙想到陆念稚先前的嘲讽,忙皱着鼻子自觉退远,被迫和陆念稚再次拉开距离,中间隔着重新蜷缩、安睡膝头的黑猫。
“确实是杂物。”陆念稚细嚼慢咽,一小块点心久久停留唇齿间,再开口呵出的气息甜腻,语气却有些冷淡,“堆的年头久了,该收拾出来处置了。你要是还用得着,就都抬回霜晓榭去。”
他的杂物,她怎么会用得着?
杜振熙心头一动,撑起膝盖居高临下望去,就见摊开的箱笼里杂物又多又旧,她的目光定格在一箱泛黄的纸张上,讶然道,“四叔,这些是……”
是她小时候出入庐隐居留下的东西。
有春夏用的小小薄被,也有秋冬披的小小斗篷,更有她以前受罚写下的悔过书、罚抄的文章……
全是她的东西。
一如清和院堆着她和杜振晟,甚至是陆念稚幼时用过的穿用、玩物,长辈屋里或多或少都备着晚辈的物件,时过境迁,大多收入库房里封存。
陆念稚怎么突然收拾起她的东西?
听话听音。
陆念稚的意思,竟是要尽数收拾清楚一并处置干净,一样都不再留在庐隐居。
她如果想留作念想,就自己动手搬走了事。
放在平常她不会多想。
只是今天陆念稚的言行举止处处古怪。
仿佛要借着清理旧物,抹去她留在庐隐居的种种痕迹,和她……彻底划清界限。
念头一闪而过,杜振熙同样不认为这是她的错觉。
她受够了莫名其妙的冷待,转身扶着紫檀案逼近陆念稚,紧抿着唇线道,“四叔,您今天抽的什么风?”
有问题,就要当面解决。
杜振熙忍无可忍,刻意压制的嗓音虽低,一声质问却掷地有声。
没惊着陆念稚,惊着了黑猫。
再次被打扰的黑猫挥了挥爪子表示不满,小肉垫扫过杜振熙的鼻头,换来她一声猝不及防的啊嚏。
这一记喷嚏打得太猛,杜振熙顿时跌坐在地。
趔趄身影映入陆念稚的瞳仁中。
他眯起一双瑞凤眼,伸手按下黑猫的爪子,抬眼再看懵然歪坐的杜振熙,嘴角倏忽一翘,低低沉沉的笑声流泻而出,煞是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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