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稚刻意压低的声线很轻,甚至有些飘忽,却透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做着藏匿偷听的事体,不仅没有半点鬼祟紧张,反而一派泰然光霁,蹲树蹲得简直悠然自得。
陆念稚果然是高手。
高手的心理素质,果然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杜振熙在心里给陆念稚跪了,听着他成竹在胸的语气瞬间放松下来,心中滋味难言。
今天这一遭,她也算是和陆念稚共过患难了吧?
两害相权取其轻,此时此刻,不是和陆念稚计较“男女”避讳的时候。
陆念稚肯现身救她,她就更不能出纰漏,反而害陆念稚一番苦心前功尽弃。
杜振熙决定乖乖听陆念稚的,不乱动不说话,但总不能还贴着陆念稚的耳朵不放,她尽可能慢尽可能动作小地退开一点,老老实实将脸埋进陆念稚的颈窝间。
她自以为调整了个最合适最近的安全姿势,全不知倏然放轻的鼻息,一呼一吸间挠得陆念稚的脖颈一忽儿麻,一忽儿痒。
“小七……”陆念稚的声音莫名有些哑,听在耳朵里又轻又醇,暗藏着对杜振熙乍然转开暖嫩小脸的怅然若失,目光瞥见树下的动静,忽然眼神微闪道,“那小厮快爬到梯子顶了,被他发现我们就糟了……”
杜振熙看不见他的神情,闻言强忍着才没吓得抬起头来,忙又往陆念稚的颈窝里钻,掩盖在禅衣下的手戳着陆念稚的胸口,无声表示:四叔,怎么办?
她不敢乱动,露在外头的耳朵却忍不住竖起来,想仔细辨认下头的动静。
粉嫩得几乎透明的耳朵尖,几不可见的一动。
陆念稚眨了眨眼,目光落在杜振熙的耳朵上。
杜振熙,真的好像小奇。
小耳朵似动非动的,还有一层浅浅的绒毛,镀着碎金似的天光,仿佛覆着一层柔柔的暖光。
比小奇警觉地竖起耳朵的小模样,更……可爱。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他对小奇的耳朵没兴趣,为什么会想咬杜振熙的耳朵!
绝对不是他疯了。
肯定是他饿了,才会觉得杜振熙的耳朵好像很好吃。
陆念稚表示自己没疯,俊脸却自有意识地偏向颈边的小脑袋,偷偷碰一下杜振熙的耳朵尖,答的话就有些心不在焉,“不想被人抬眼就看见,我们就要再缩进里头一点。小七,你这样半靠在我身上不行,再抱紧一点,嗯?”
禅衣下鼓起一大坨,怀里的杜振熙缩手缩脚的,斜坐在他腿上。
再抱紧一点,就得换个更亲密的姿势。
二人贴得越近,藏在花树间的身影就越小,越不容易被人发现。
杜振熙闻言当机立断,小心翼翼的张开手脚,双手环抱陆念稚的背,双脚岔开圈上陆念稚的腰。
调整完毕,鼓起的禅衣瞬间瘪下去一块,杜振熙的心却鼓胀得一阵狂跳。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姿势实在太羞耻了喂!
熊抱什么的,原来是这么令人害羞的事!
即便是小时候,她也没被陆念稚这么抱过。
如今半大不小,她居然主动这么抱陆念稚。
重点是,她是个伪侄儿。
晚节不保啊晚节不保!
杜振熙默念三遍事急从权,她心里苦她无法说,无语凝噎地烧红了脸,绯红瞬间蔓延至耳朵。
陆念稚又眨了眨眼,目光中满是又惊奇又刁坏的浓浓笑意。
杜振熙,真的很容易害羞,好像比女孩子的脸皮还薄,长大后尤其抵触这一类亲昵举动。
江氏管得太严,霜晓榭连个丫鬟都没有,杜振熙这样算不算物极必反,走了另一种极端?
连耳朵都红了!
他呢?
他耳朵发红的时候,也像杜振熙此时的模样,这么令人……心颤吗?
陆念稚不由想起自己曾犯过的蠢。
“小七,你的耳朵怎么红了?”他明知故问,略坏心的故意道,“你这是……害羞了?还是……耳朵疼?”
耳朵疼是什么鬼毛病!
杜振熙简直无语,只得小幅度的摇头回应,心中羞恼更甚。
她觉得,陆念稚的心理素质简直太强大,这会儿还有心思调侃她。
她无心和陆念稚互怼,只求被雷劈啊呸,只求枇杷树被雷劈,劈落满地枇杷花,就不用再担心被爬高高的小厮发现了!
也能早点解开此时的窘境。
殊不知小厮吭哧吭哧爬到梯子顶部,踮脚伸手扯下一把花叶,又毫无所觉的吭哧吭哧爬下梯子,蹲在梯子边剪掉多余的枝叶,准备用篓子装好修剪漂亮的枇杷花后,再收梯子捧篓子,回正堂复命。
原来枇杷树近两丈高,梯子再长,却连树干的一半都攀不到,小厮摘的不过是垂落的花叶,伸长手都够不到树冠,更枉论透过茂密的满树花白,窥见树上藏着人了。
根本不存在被人发现的危机。
陆念稚对此一清二楚。
杜振熙却不明真相,所知所感全部来源于陆念稚的转述和描绘,陆念稚说会被发现,她就跟着谨言慎行起来。
她太听话,万想不到陆念稚满肚子坏水。
明明能找机会带着杜振熙离开,却偏偏要拿爬树的小厮吓杜振熙。
吓得杜振熙对他言听计从,他让杜振熙再抱紧点,杜振熙就乖乖的抱紧了他。
有豆腐不吃,咳,有喜欢的人不多抱一会儿,他岂不是傻子?
陆念稚坏坏地笑,继续时有时无的偷偷碰一下杜振熙的耳朵尖,一边光明正大的搂着怀中温暖,一边分心留意四处动静,目光扫向树下,仿佛松口气般安抚地拍哄着杜振熙,低声说着悄悄话,“别怕。那小厮下去了。那妈妈也带着人回转了。”
杜振熙也跟着松了口气,脊背顿时起鸡皮疙瘩。
陆念稚拍哄的动作虽然很温柔,但为什么有种哄骗熊孩子的感觉?
而且说话就说话,干嘛老是动不动的碰一下她的耳朵?
陆念稚的恶趣味,难道不受场合限制?
杜振熙表示服气,继而忍气吞声,继续拿手戳陆念稚的胸口,再次无声表示:四叔,好了没有?
她耐心告罄,有些忍不住了。
陆念稚也有些忍不了了。
以前是拿杜振熙当小宠物逗弄,现在是拿杜振熙当喜欢的人看待,再这么吃豆腐,咳,再这么抱下去,他好像有些……不满足了。
时间,地点,都不对。
就算他想更进一步,也不能选在此时此地。
陆念稚旖旎心思顿时散去,微微松开怀中人,探头全神关注树下,正见柳氏的妈妈搜寻无果,带着几个手下站定小厮跟前。
“你们几个,点上院里的所有下人,去花园帮三少一起找人。”那妈妈召集下人吩咐道,见人都涌出祥安院,才对着小厮摇头,“行了,一起去老太太那里复命吧。”
小厮收起梯子,捧着花篓跟上妈妈。
下人散去的祥安院,显得越发寂静。
“好了,我们走。”陆念稚开口打破寂静,半直起身掀开包覆着杜振熙的禅衣,温声交待道,“勾好我的脖子,别松手。”
他揽住杜振熙的腰,足点树干跃身而下。
一回生二回熟。
杜振熙稳稳地挂在陆念稚身上,再无惊慌,只睁大双眼看着渐离渐远的枇杷树。
原来刚才藏身的地方,已经接近树顶了。
近两丈高的枇杷树,比庐隐居上房廊内到廊外的距离,还要远。
杜振熙有一瞬恍然,等随着陆念稚落定后门墙头时,就抬眼紧盯陆念稚。
“四叔,我才发现刚才在树上,我一直都没听见甬道里、树下的说话声。”杜振熙低声道,半是质问半是自嘲,“您却将所有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还一字不落的转述给我听。之前在庐隐居,我和八妹说过什么悄悄话,您是不是也听得一清二楚?”
陆念稚正准备跳墙,闻言险些一个趔趄。
谁说杜振熙不如他的?
明明也是只十足聪敏的小狐狸!
聪敏不要紧,问话太直白就令人头疼了。
他心下无奈,面上却很严肃,提气又是一跃,轻笑道,“现在可不是追究家事的时候……”
话音未落,二人已然跳出祥安院外,随即就觉揽着杜振熙的手往下一沉,分神想事情的杜振熙没能完美着地,一不小心把脚崴了。
陆念稚扶额。
杜振熙:“……”
好气,她又把自己给坑了。
杜振熙臊得没脸面对陆念稚,更没脸再追问陆念稚,微笑中透露着尴尬道,“四叔说得对,先把眼下这关过了再说。您赶紧回外院,安大爷那里没问题吧……”
“不必管他。我另有安排。”陆念稚看一眼杜振熙缩进袍摆的粉底靴,忽然勾唇道,“笨手笨脚,有时候也是优点。小七,要委屈你上演一出苦肉计了。”
杜振熙秒懂,瞬间不尴尬了,自动忽略笨手笨脚四个字。
陆念稚却专挑她的痛处戳,不由分说的打横抱起杜振熙,边火速遁走边挑眉笑,“真是笨,站都不会站?崴得严不严重?疼不疼?”
杜振熙心知此时由不得她反抗,摇头道,“不疼。”
边答边留意周遭动静,发现陆念稚走的是通往外院的小路,心头越发落定,不禁哼笑道,“唐家,可真是财大气粗。”
花园造得景致错落,内外院的夹道小路更是多而乱,只要有心,就能投机取巧地避开唐家的下人。
陆念稚颠了颠臂弯间的杜振熙,低头一笑,“财大气粗,才好。”
正好拖延寻人的时间,也扩大了寻人的范围,更为他们争取了逃脱和后续布置的时间差。
二人不再作声,默然飘向外院。
内院花园里人声嘈杂。
半晌找不见杜振熙,唐加明眉头紧锁,忽见二门上的婆子急匆匆的跑进来,口中喊着,“三少,找到了!找到七少了!”
唐加明精神一振,拦下婆子道,“在哪里找到的!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说清楚,是怎么回事?”柳氏端坐正堂上首,看着被唐加明领进门的婆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茶盅盖,吹着热茶缓声道,“不是说七少是在花园里走岔的,怎么一眨眼,又在二门外找着了?”
她磕下茶盅,垂眼盯着跪在地下的婆子,扯动嘴角道,“满园子下人都没找着七少,倒被你找着了。可见是个有本事的。”
语气夹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不似夸奖而似讽刺。
婆子无端端一抖,忙磕头道,“七少、七少和陆四爷在、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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