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里的动静转瞬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耳边倏忽间变得清晰无比的风声。
耳畔嗡鸣,鼻端也迅速被渐浓渐重的花香占据。
原来要置身其中,才知道枇杷花的香味竟这样浓郁。
杜振熙皱了皱鼻子,内心有点小激动。
明明除了风声,她还听得见陆念稚一脚一点,踩着参天树干飞跃的飒飒声响。
树颤花落,祥安院内的下人却听不见,甬道里的柳氏和唐加明也毫无所觉。
陆念稚的轻功这样好!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蜻蜓点水?
水过无痕,带她飞的陆念稚瞬间气场爆表!
略……帅气。
仿佛踏着五彩祥风的盖世英雄,从天而降抬抬脚就解救了她!
杜振熙忙甩了甩头,总觉得有奇怪的东西乱入脑海了喂!
陆念稚只觉怀中的小脑袋不老实,蹭来蹭去蹭得他险些一脚踩空,揽着杜振熙的手不由收紧几分,三两下落在一处又高又结实的支杆上蹲好,低头看向杜振熙正要开口,就见杜振熙猛地抬头,撑着他的胸膛挣出怀抱。
“四叔。”杜振熙满脸写着乍然脱险的小兴奋,眨着眼睛道,“您的内家功夫好厉害!您这一身轻功,是不是就是江湖传说的凌波微步?出神入化是不是就是形容您这样的?”
凌波微步是什么鬼!
哪儿来的江湖传说!
民间话本里瞎编的江湖吗?
杜振熙背着他,私下偷看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好的不学坏的学!
陆念稚俊脸微黑,错眼对上杜振熙又黑又亮的惊喜目光,心口不可自控的一颤。
近在眼前、微微仰视他的那双灵动眼睛里,仿佛缀着漫天星辰,闪烁着不容错辨的惊奇和崇拜。
男孩子崇拜武力和强者,大概是天性,好像不能算不学好?
好比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暗自庆幸,感激大老爷、大夫人收养他后,就费心为他搜罗独门秘籍,又是泡药浴又是苦练心法,不仅造就他一身功夫,更练就他一副过人的身心。
否则当年饿晕在杜府门外的他,年幼而虚弱的身体底子亏损得厉害,如何还能无病无痛的平安长大?
即便他练的内家心法,还附带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奇葩副作用,他也甘之如饴。
那就让杜振熙崇拜他好了!
也许,崇拜再进一步,就变成喜欢了呢?
陆念稚心下哂笑,俊脸顿时不黑了,即不追究杜振熙偷看闲书,更不纠正杜振熙的说法,只厚着脸皮全盘接收杜振熙的“赞美”,到底有些不自在的干咳了一声,跳过话题道,“你躲在祥安院的后门,是不是已经探过唐加佳告诉你的那个小佛堂了?”
唐加佳灯会那晚自曝的秘密,杜振熙知会过他。
杜振熙点头,脸上兴奋尽敛,满心疑惑再起,“四叔,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还一找一个准,仿佛早就算到她会在哪里,知道她干过什么。
杜振熙心头一动,撑在陆念稚胸前的小手弹起一指,一下下点着陆念稚的胸膛。
这是她想事情时,不自觉带出的习惯动作。
动作很轻,却像重锤敲击着心房。
离得这样近,几乎能感知到彼此的呼吸,仿佛也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陆念稚暗咒一声。
咒自己不仅犯蠢还越来越没出息,每叫杜振熙的小手点一下,心跳就不自觉加快一分。
如果杜振熙不是没有血缘的侄儿,而是没有血缘的侄女的话,他不介意让他窥探到他心中的旖念。
现在,还不到时候,他和他都还没准备好。
没想到,他也有做贼心虚的一天。
陆念稚再次心下哂笑,长指包覆住杜振熙的小手,止住杜振熙的动作,顺势一扯将人重新拥入怀中,抱着杜振熙改蹲成坐,靠上树干低声和杜振熙咬耳朵,“满花园都在找’不见踪影’的七少,消息又是从祥安院传出来的。我觑着空档隐在祥安院外,听见了刚才院中的那番对质,自然猜得到你躲在哪里。”
边答边压着杜振熙的小脑袋,按上自己的肩头,说是咬耳朵,唇瓣一开一合间当真若有似无的擦过杜振熙的耳廓。
察觉到怀中人身形僵硬,陆念稚不禁偷偷抿着嘴笑。
杜振熙却是嘴角狂抽。
那种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的感觉又来了。
偏偏眼下的处境,不允许她挣扎。
她只好偏头避开陆念稚的嘴唇,说起正事分神,“四叔,小佛堂有古怪……”
“别乱动。”陆念稚再次按下杜振熙乱蹭的小脑袋,扬手牵起大敞的衣襟,将杜振熙严丝合缝的包在怀里,嘴角噙着坏笑,话却说得一本正经,“也别说话,有话待会再说。你这一动就露出身上穿的衣裳,小心被树下的人发现。”
柳氏的妈妈没有跟进甬道,正守在枇杷树下,等唐加明的小厮抬来梯子,好爬树摘花。
做戏做全套。
既然答应送安小姐花,这花就得真摘。
而满树白苍苍的枇杷花,遮不住杜振熙一身靛蓝夹袄,却和陆念稚的月白禅衣完美融合为一体。
被禅衣包着裹着,犹如天然的保护色。
杜振熙忙乖乖地依偎在陆念稚的怀中,不敢再乱动,更不敢再说话。
陆念稚心下暗笑,忽然眉眼一动,低头贴上衣襟,隔着衣料继续和杜振熙咬耳朵,“小七,我这件禅衣,好不好看?”
不是不能说话吗!
陆念稚的声音比往常更醇厚更动听,也许是有内力加持,所以不怕被人听见?
怪道不准她说话,自己却说得欢!
杜振熙捂着痒痒的耳朵,小心翼翼的从衣襟口探出小脸,无声做口型,“好看。”
不仅好看,重点是实用。
居然成了她藏身的绝佳道具。
杜振熙微微笑,说完忙又缩回小脸。
没看见陆念稚无声笑,笑容灿烂得简直闪瞎人眼。
他决定不找成衣铺的掌柜算账了,以后还是继续让那掌柜承包庐隐居的成衣生意好了。
他自己犯蠢,不该迁怒他人。
现在,兜兜转转间,杜振熙不就“夸”了他穿得好看吗?
还乖乖的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像小时候那样,任由他亲密无间的抱着。
这感觉,真不错。
陆念稚仰头靠上树干,笑颜笼着穿透花叶的斑驳日光,有些心猿意马的支起耳朵。
甬道里的柳氏也支起耳朵,听着风吹树摇的沙沙响,目光转向一目了然的地面,伸手推了推后门,“去取钥匙来。”
甬道内空无人影,只有一地凌乱的落叶枯草,随风飞舞时聚时散,分辨不出是否曾有人迹。
唐加明紧张得乱跳的心口沉淀下来,应声去寻妈妈拿来钥匙,折身打开后门上挂着的旧锁。
多年无人走动的后门小路上,雨过天晴的路面干燥清爽,同样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足迹。
查无可查。
唐加明见状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更加担忧,只对柳氏摇了摇头,“没有异样,看来只是妹妹一时兴起,才想起从这里偷偷进您的院子。”
“甬道无法藏人,后门又上了锁。看来,七少确实没和加佳在一起。”柳氏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举目望向唐家阔朗的四角天空,沉吟道,“但如果只是为了背着人偷摘花,加佳可会细心到进来后又反锁后门?”
唐加佳做事,确实有些不顾首尾。
唐加明哑然,顿了顿才道,“祖母的意思是……”
“你们兄妹一向亲近,回头你再私下仔细盘问加佳,细枝末节都要问清楚。”柳氏抬脚退出甬道,边走边交待道,“现在,你亲自带人去找七少。七少到底逛去了哪里,总要有个说法。还有陆四爷,这段时间是不是安大爷在一处喝酒,间中又去过哪里,都一并查清楚。”
杜振熙不过空有虚名,实则性子绵软行事乖巧罢了。
陆念稚却是货真价实的老狐狸。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偏头盯着唐加明道,“加佳不知轻重,你为人兄长之前,更是整个唐家的家主,该担起的责任不能放,该狠下心的时候更不能心软!一旦问出不妥来,你就更要替我牢牢看住加佳。实在不行的话……”
她语气微顿,几近严苛的面色又是一变,云淡风轻的笑道,“你就让加佳知道,杜唐联姻只是一时手段,无关儿女私情。让她趁早收起心思,别惦记不该惦记的人。七少这个’佳婿’,迟早要背负腌脏名声,不得不主动和我们退亲。”
这门亲事,不过是障眼法。
唐加明心知肚明,更清楚柳氏单独留下他,用的就是让他亲自去找杜振熙的借口,否则唐加佳岂会放心的离开。
闻言忙低下头,恭身应是,“祖母放心,我这就去。”
杜振熙却忙抬起头,裹紧禅衣不露一点身形,小心的挪啊挪,挪到陆念稚的颈边,贴着陆念稚的耳朵小小声道,“唐家果然有鬼。这是打着先定亲后悔婚,再坏我名声保全唐七小姐的主意!”
她根本顾不上消化陆念稚复述的其他对话内容,只先就抓住了这一点。
不得不说,她和柳氏不谋而合了。
她留着后手,也打着先订亲再退婚的主意,因为她不能真的娶唐加佳。
柳氏另有算计,却是因为不想让她真的娶唐加佳。
殊途同归,其中的差别大了。
她知道,陆念稚能走却留下藏匿树上,是想偷听壁脚。
却没想到,竟听到了信息量巨大的对话。
杜振熙鼻息微重。
贴得太近,视野失焦,没发现陆念稚的耳朵悄悄红了。
又红又痒。
原来和喜欢的人亲近,是这样一种奇异的感觉!
陆念稚一边想一边忍不住贴上杜振熙的侧脸,软而热的肌肤几乎令他渭叹出声,他低低喊了声“小七”,留意着树下的目光突然一凝,话锋一转道,“嘘——”
杜振熙忙噤声。
站定树下的柳氏吩咐妈妈道,“加明去花园里找人了。你另外点两个可靠的,仔细搜搜院子。”
妈妈领命而去,抬来梯子的小厮见柳氏再无二话,转身进了正堂,便担起摘花的活计来。
长长的梯子架上树干,磕得枝叶一阵轻颤。
杜振熙身形一僵。
“别乱动。”陆念稚收紧手臂,牢牢圈住杜振熙,低声哄道,“乖,有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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